接下來幾天黎珞疏出奇地配合,冗繁辛苦的治療耗費了他大半力氣,沒法說話的時候,他睜著眼靜靜追隨童妍的身影,不管童妍拿來多惡心多恐怖的藥,他都笑著接納,表情仿佛喝下的是蜜。童妍也盡量卸下了心外科的擔子,終日隻在消化科蹲守廝混,幫護士打理照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醫生體驗基層。

    送走查房的醫生,童妍喂黎珞疏喝精心熬的營養粥,經過調養,他已經能吃下一小碗稀粥了,醫生說這樣就用不著插管了。仔仔細細擦淨黎珞疏的嘴角,童妍獎勵性地吻吻黎珞疏的額頭:“我去洗碗,你乖乖休息。”黎珞疏扯扯她的裙角,她順勢在床沿坐下,翹著嘴角看他。

    “穆穆...”雖然病中,黎珞疏並沒有忘記穆穆上飛機的日子。換作過去,吊點滴坐輪椅他都要堅持去機場。可現在,他對穆穆充滿愧疚,苦心安排普通家庭夢寐已久的大好機會,他卻覺得愧疚。所以他掐準時間故意裝作入睡,等童妍脫下白大褂帶上門,才睜開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

    “昨天你睡著了我去送的他,他老問天天哥哥為什麽沒來,我告訴他你有個重要會議,穆穆聽了可遺憾了。”猜中黎珞疏的心事,她也沒點破,隻詳細描述了送別的情形。

    “穆穆他,怪我嗎?”專注聽到結尾,黎珞疏不自信地問了一句。

    “沒有,”心裏仿佛被柔滑絲綢撥弄,她往前挪了一分,伸手點點他的額頭,“穆穆讓我轉告你,他很感謝你,千交待萬交待你一定要去瑞典看他。對了,他還托我轉交給你一份禮物呢。”

    “路上我一直擔心壓壞它。”童妍從包裏掏出一個紙包,笑道:“這可是特別待遇哦,我好妒忌。”

    黎珞疏輕輕掀開,是一個嶄新的飛機模型,拿在手裏,能摸到木頭的紋路,是完全仿照他教的第一個模型做的。 黎珞疏翻來覆去地看,在機翼和機身的黏結處發現對稱的兩行刻字,一邊寫著“天天哥哥”,一邊寫著“童童姐姐”。

    見他突然滯住,童妍好奇地湊過來,也驀地呆了。天天哥哥,童童姐姐是夢想的守護神,抑或者,暗示了穆穆對他們的祝福,還以為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呢。童妍盈著淚笑了,黎珞疏無聲地攬她入懷:“穆穆是值得我們驕傲的小弟弟。”

    “嗯。”童妍靠著他,不敢把全身重量都壓上去,鬆鬆的,仍舒適地乏困。此刻,她心裏的想法是:他們將來的孩子會不會像穆穆這般乖巧可愛?被自己的幻想羞紅了臉,她更深地往黎珞疏懷裏依偎。

    “妍妍,那你呢?你怪我嗎?”黎珞疏牽起她的發絲,纏繞指尖。

    童妍瞪著眼,定了定,表情變得嚴肅。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原先的進程,黎珞疏清醒後,他們有意迴避樓道未完的談話,可他們都清楚,有些問題必須解決。

    “我的父母,他們非常相愛,小時候我常常想,我遇到心儀的女孩兒,也要像我爸爸那樣,重視她、關心她、疼愛她,可是現實沒有按我設想的發展。雖然用強硬的方式得到你,卻不能好好待你,若非我插了一腳,你該比現在過得幸福。我明明懷疑,還不肯放手,我鄙視這樣的自己。妍妍,我不能再以自己的感受綁住你的雙翼,我沒有信心,好像往前一步就是萬丈絕壁……”

    黎珞疏越說越激動,下麵的話及時被童妍捂在掌心:“珞疏,冷靜一點,當心你的身體。”

    撫著他急促起伏的胸口,一字一句低緩地說道:“這些日子我一個人考慮了很多。自私、專斷,我又何嚐不是如此?我不是一個好情人,這些年我沒有接受別人就是因為這個理由。”童妍坐直,真誠地注視他,“我不懂你的恐懼從何而來,但珞疏,上天很公平,兩個缺乏愛的能力的人,和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我相信道路是看不見盡頭的,我願意為了你重新學習,請你不要急著放手,好嗎?”

    墨瞳燃星,他所期望的就在眼前,卻無法開懷。他要如何告訴童妍,他走的路,真的有盡頭,末日會在某個黎明不期而至,黑暗冰冷會主宰他的世界。四年前他已如死士做好準備,卻意外遇見了童妍,這個甜蜜的包袱。試問,哪一個人明知是深淵,還忍心拉著愛人萬劫不複?

    童妍並不知他隱瞞的心事,憑直覺看出他天人交戰的掙紮,不忍留他一人繼續無助,主動擁抱了他。溫暖化解了他心中的冰山,慢慢地,他放下僵拒,用盡全部力氣迴擁她。

    “神,地獄使者有資格向您禱告嗎?我不求您的救贖,隻求您再賜予我一些時間,請再賜予我一些愛她的時間吧。”

    箍緊的雙臂之中,童妍屏息,混合了心痛、歡愉的複雜情感嫋嫋上升。

    把這一幕收入眼底,司徒背過身去,靠著牆壁,將手心捏著的紙揉作一團塞進口袋。

    有童妍照顧,他來探病的頻率大幅減少,即使來,也是靠在門口,看黎珞疏如拔去利爪的獅子般乖巧聽話,看童妍如母親般無微不至,肉麻場景每每令他搖頭歎氣,搖著搖著,又不明所謂地笑起來。

    他以為,堅強才是黎珞疏尋求快樂的唯一途徑,未料及,不記仇恨放下抱負的黎珞疏會如此快樂。

    若有所思地歎口氣,預備離開。

    事實證明,偷窺是會受到懲罰的行為,護士不挑時機出現在過道,神情詭異偷偷摸摸的司徒引起她的注意:“您是誰,有事嗎?”

    不大的聲音驚擾了兩人,齊刷刷的目光下,司徒臉部神經尷尬抽動:“嗨~~”

    童妍迅速擦去淚漬,向他揮手招唿:“怎麽不進來?”

    司徒平複了心情,嬉皮笑臉地調笑道:“我進來豈不是煞了風景?我本來打算看看珞疏便走的,不料看了場你儂我儂的電影,還是免費的。”

    “別酸了,你也正經談場戀愛吧。”童妍臊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黎珞疏出言解圍。

    “被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有點欲望。”司徒在床邊坐下,眯起眼摸著下巴:“你們倆和好啦?恭喜恭喜。”

    “咳,你要喝點什麽嗎?”

    “別忙了,我坐坐就走。”司徒暗暗擠壓褲袋,剛才力道不夠,那團紙硬邦邦鼓個大包。

    黎珞疏不動聲色盯著他的舉動:“妍妍,我想喝點熱水,你能……?”

    “熱水?我去問問醫生,可以的話馬上給你倒。”童妍拋棄了醫學常識,儼然一個門外漢,事無巨細早請示晚匯報,枉費她一身神聖的職業大褂。

    “不著急,你順便幫我問問下階段的治療內容。”

    童妍頻頻點頭,黎珞疏破天荒詢問病情,他不排斥醫院了,他開始在乎自己的身體了。童妍藏不住內心的驚喜,替黎珞疏掖好被角,端著碗跑了出去。

    司徒終於憋不住了:“哈哈哈,太逗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冷美人嗎?疏你是怎麽做到的,小弟甘拜下風。”

    黎珞疏臉上360°大轉變,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下聲:“幫我把床搖高一些。”

    傷口尚未拆線,坐久了有點壓迫的疼痛,黎珞疏捂著胃,虛弱地陷入靠枕:“拿出來吧。”

    “啊?拿,拿什麽?”

    “口袋裏的東西。”

    知道瞞不過去了,司徒吐吐舌頭:“你是孫悟空嗎?”一麵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揉皺打印紙交到黎珞疏手上。

    攤開,豆大墨色標題狠狠刺痛他的神經,跟他估計的一模一樣,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良久,仿佛看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居然“嗬嗬”笑了。司徒心裏一陣陣發毛,“疏...”如簧巧舌此時發不出半個單字,隻因黎珞疏的笑裏,滿是擠得冰的悲涼。

    “這是50年前的土地批文的副本,半個月後到期...我向土地管理規劃局打過招唿了,他們對我們的企劃案相當滿意,表示一定支持。”猶猶豫豫吞吞吐吐。

    黎珞疏低著頭不作迴應,水澤長睫密密垂蓋,遮掩了他的驚痛,也遮掩了他無人可訴的矛盾。不希望重視的人擔心,所以人才要強顏歡笑,但往往越是親近的朋友、愛侶,越能洞悉沉默背後的真相。司徒清晰看到他的牙習慣性地咬住下唇,聽到他骨子的聲音:“半個月...”那份絕望,仿佛手裏握著的是死刑宣判書。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一旦投入資金就不能迴頭了。”司徒轉向他,急切地勸說。那麽溫暖的畫麵,旁人看了都豔羨,怎麽可以眼睜睜讓珞疏輕易付諸流雲?

    “收手?”黎珞疏四四方方折好文件,“如果是你,你會收手嗎?”

    “我..”司徒語塞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黎珞疏靠什麽堅持到今天。一邊是愛情,一邊是親情,一邊是幸福,一邊是使命,該如何抉擇,作為外人都掙紮無措,珞疏呢?

    “你考慮過童妍嗎?”司徒深吟良久,使出了最後一張牌。他總是充當督導的角色,在黎珞疏軟弱的時候督促鞭策他,可如今,他一反常態乞求黎珞疏能迴心轉意。這些天,他盯著凝聚四年心血的企劃案,隻想一把撕個粉碎。

    “也許童妍會理解呢?畢竟她那麽愛你。”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即便她將我視為生命,事發之後,她也會選擇離開我。”

    “那你現在就跟她坦白啊,把你的難言之隱一五一十告訴她!”

    談話的功夫,太陽扯著夜幕落往西山,室內明顯感覺光線黯淡,黎珞疏慢慢扭頭,神情邈遠失落,司徒也跟隨他的視線,窗外是一片壓抑的昏黃,漸濃漸烈。

    “白晝之光,豈知夜色之深。為她守住屬於她的白晝,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黎珞疏力盡地瞌了眼,空氣中彌漫著深深的力不從心,看著好友在夜的襯托下愈發憔悴,司徒胸中也堵得慌。

    “疏,”他搜腸刮肚找些安慰的話,剛欲開解,黎珞疏卻像拆了骨頭般斜倒,粥和著血從灰敗的口中湧出,仿佛泄洪的水,一口接著一口,從白到粉再到鮮紅,一發不可收拾。

    ***************************************************

    童妍焦急地貼著玻璃,裏麵白花花的人走來走去,她被無情地關於門外。手指手背啃個遍,她不明白,一會兒功夫,笑著擁抱她的黎珞疏就嘔吐暈倒,渾身冰涼知覺全無地接受pg造瘺術。

    醫生在擬定穿刺點劃了一個三角形,進行局部麻醉,接著借由影像指導插入針芯、導絲、擴張器,創口打開後再將造瘺管刺入腹腔。當造瘺管長驅直入,黎珞疏的身體無意識地顫了一下,這一下,讓童妍的眼淚也墜然滴落。

    司徒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悔恨勝過擔憂。他沒勇氣看病房裏的人,更沒勇氣陪著童妍。

    一個白色身影快速晃過,他抬起頭,警覺地立正,表情肅穆凝重。

    “小童。”院長聽聞專程趕到消化科。他看到他不食人間煙火的愛徒巴巴守望,看到她放下生活昔日的重心而經曆著一個普通女人的悲喜,感概萬千:“不能進去嗎?”

    童妍忘了抹去眼淚,楚楚落雨的形象突兀地刻在院長記憶裏。

    他靜默著,跟童妍一起等待。老者花白頭發飄揚,映到玻璃上,和童妍水跡斑斑的臉,病房內低低鼓起的被單,醫生的汗遠遠近近交匯與同一個時空。

    “陸醫生是消化科首屈一指的專家,pg是個小手術,一定沒有問題。”

    童妍還是保持那樣的姿勢,頭部的晃動不知是因為讚同還是因為哽咽。

    “院長,有電話找您。”秘書沿路找到這裏。

    “就說我忙,迴去再給他打。”院長有些責怪秘書不分輕重

    秘書往病房內瞟了一眼,權衡再三,附耳嘀咕。

    猛然移開耳朵,目光也變得淩厲起來:“你先上樓,我一會兒到。”

    沉思片刻,決定不打擾童妍,院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囑咐:“有事通知我,這段時間你先放假吧,好好照顧他。”

    童妍蠕努嘴算作答應,她已經沒有精神向任何人道謝了。

    司徒稍稍閃身背朝牆壁,待院長行過,才明目張膽地目視他,與之前內疚苦惱相去甚遠的殺氣,從秀魅雙眼中升騰迸發。

    等候足足兩個小時,牢房鐵監般的門終於開啟了,童妍第一時間衝到病床前,黎珞疏又恢複幾天前的蒼白,麵如紙屑,嘴唇的血色也盡數褪去,極不和諧的是那根長長的管子,如同一個外來物插在他的體內,隨著唿氣遊走,迴抽未淨的血液。排斥感和不適令他微微皺眉,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抑鬱。

    “久等了,家屬不得在場,這是醫院的規矩。”

    “他怎麽樣?”童妍顯然並不關心。她握著他的手跪在床邊,這次,他們的溫度又到達了一致。

    “病情變化太突然,無論什麽藥灌了便吐,我們隻好采取pg,不過現在應該不打緊了。明天起我們會為他注入流質營養品。pg術後個別患者會出現腹膜炎、胃腸道出血、造瘺口外漏等並發症,所以要連續服用抗生素預防感染……”專業解釋對童妍來說是多餘的,但除了這個,陸醫生也想不出其他有意義的話。童妍背對著他,後麵的話顯然沒注意聽,他解嘲地笑笑,示意隨從人員收拾儀具。

    “你又嚇唬我了。”童妍拿指甲戳戳他的手背,掐他的臉他會不會醒呢?會不會笑著說:“讓你擔心了”?好想試試啊。手勢舉到半空,卻如清風細雨落在他蒼潔的前額。一下一下刮去哀愁的褶皺,灌注溫情和分擔的決心:“珞疏,就一天,一天後要醒過來哦。”

    鼻間突然泛湧酸意,無論四年前還是四年後,她對他隻有一個要求,會心的笑,不不被幹擾,不被打斷。小小的心願,實現起來竟如此困難。非但達不到目標,連唯心的、曇花一現的也越來越少。

    “司徒,談談好嗎?”極輕的腳步繞到她身後,捕捉到隱藏的心虛,迴想珞疏刻意將自己遣走,司徒就是那把解開原委的鑰匙。

    “你想談什麽?”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素來涉及珞疏,他們都口徑一致。可這次,司徒決定放下諱莫如深的麵孔,如果童妍問及關鍵,就由他來和盤托出。畢竟現在,唯一能扭轉局麵的人是童妍。

    “珞疏病情惡化的誘因。”童妍扶著床沿站起,轉身,相隔兩米跟司徒正對:“那時你們在一起,應該說多年來你們一直形影不離,就如同安朵知道我所有秘密,你也是最靠近珞疏的人。問你,沒錯吧。”

    提起安朵這個名字,心還是會無法克製地顫抖。但如今,她終於領會,愛,是她和黎珞疏兩個人的事情,什麽努力都沒做便認輸才是罪過。

    “除了珞疏,你還在意什麽?”司徒反客為主,童妍有點措手不及。

    “司徒,現在不是討論我的時候……”

    “這間醫院,對你而言重要嗎?”

    “...是的。”

    “哪裏都可以當醫生,為什麽偏偏重視這裏?如果讓你跳槽你願意嗎?”

    “假設性的問題沒有意義……”

    “不用管有沒意義,迴答我。”

    他的樣子極認真,不像閑扯,也不像故意轉移話題,看來這道選擇不先解決,他也沒意願交換她想要的答案。童妍深吸口氣,坦坦誠誠地迴答:

    “錫林,是我第一份工作,報道時,我擁有的不過一張學曆證明和為數不多的實踐。可在這裏的每個鍾頭,我都覺得自己飛速進步。我不敢說我已經成為傑出的醫生,但我取得的點滴成績都和錫林息息相關。特別是張院長,他教我的不僅是技術,更珍貴的是作為一個醫生的人格和道德,我敬愛他,就像敬愛偶像、父親。剛畢業那會兒,我的導師曾遺憾我沒如他所願去公立名牌醫院,但對與我這條魚,錫林就是適合我的水,是另一個的家。你說得對,當醫生,哪裏都可以,但並非哪裏都是家。”

    聽完後,司徒撇過頭,咬了咬嘴角。這原本屬於珞疏的動作,也成了他煩惱時下意識的舉動。

    他不得不承認,珞疏比他看得通透,他始終抱持一個工作場所單位有什麽了不起的想法,隻介懷童妍的存在會使珞疏心慈手軟,而珞疏卻早早猜見了童妍對錫林的特殊情感。“在剩餘的2個月時間裏,用40年的力氣去愛她”,這是進退兩難境地中無可奈何的兩全,犧牲自己的兩全,當時他居然沒聽明白。

    “珞疏,錫林兩者擇一,你如何決定?”

    “什麽意思?”童妍顰起眉,又是不著邊際的假設?

    “必須放棄一個的話,你選擇哪個?”

    “珞疏和錫林毫不相幹,為什麽必須做選擇?”

    “你不是想知道珞疏突然發病的原因嗎?連同他的喜怒無常,他的‘秘密’,他的……”

    “嘩”一聲,鐵架狠狠撞擊地麵。童妍倉皇迴頭,輸液架倒在地上,黎珞疏正掙紮坐起,全然不顧造瘺管如牛皮繩搖蕩帶來難以想象的痛楚。

    “珞疏!”

    “疏!”

    她和司徒同時奔至黎珞疏身邊。他的臉煞白,一手捂著胃,一手揪住司徒的領子,像揪住不共戴天的仇人,眼裏似乎迸出火來。

    童妍險險撐住他,從背後抱著他的身體,骨節凜立,驚弓之鳥般繃得弦緊。繞前一摸,額上冰澀無汗,童妍心叫不妙,慌慌張張去按急救鈴,卻失了冷靜,食指顫抖連按三次燈才亮。

    “珞疏,珞疏,”童妍附在他的耳畔柔聲勸慰,一麵暗暗使勁想讓他躺下,可他仿佛入定,紋絲不動。司徒垂著腦袋神情愧疚,任他怒視揪扯,一語未發。但剛剛經曆大病,身上又插著管子的人哪來這些力氣,他能坐著,繼續不依不饒,全是司徒捧住他胳膊的緣故。

    “司徒,你發什麽呆,快幫忙啊。”

    司徒恍然大悟,鬆開雙手,黎珞疏立即如秋日枯葉般飄跌。仰麵落入童妍懷抱,童妍看清他的臉,水漾的玻璃瞳仁光澤盡消,周圍密布血絲,唇抿成銳利刀鋒,隱隱露出口中鮮紅。童妍迴到那個惡夢糾纏的傍晚,這時的珞疏遠比那天恐怖。他是地獄來的怨靈,可他望向童妍的眼神卻又那麽憂戚...不,地獄,不,不!

    驚懼萬分的唇深深印上黎珞疏的唇。“珞疏,醒來,我在這裏,珞疏,醒來。”心裏一遍遍呐喊,通過兩片柔軟傳遞給他,手下不停為他按摩,活絡四肢。

    “出了什麽事?!”陸醫生帶著護士趕到,他示意左右拉走童妍,失去童妍的扶持,黎珞疏像一個沒有生氣的娃娃掉進薄薄床墊。

    “疏,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不會再對童妍泄露半個字。”司徒用耳語的音量輕輕說著。聽到他的保證,黎珞疏停止了痙攣,閉上眼,一滴晶瑩的淚水在被察覺前“倏”地鑽進枕套,無跡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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