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一個陌生男人打來的,帶著較濃的地方口音,問:“你認識阿蘭嗎?”

    我眼前立刻跳出一個頭發蓬亂、兩手叉腰的潑辣女人形象。怎麽會不認識?那留給我童年陰影的養母。

    “你是哪位?怎麽知道我的號碼?”我問。

    “號碼想要找總會找到的。你並不認識我。阿蘭病重,可能快不行了,她現在委托我來找你。”

    我吃一驚:“病重?她怎麽了?”我記得分手時她在警察大隊裏麵哭的聲音響亮,身體看起來還很結實。

    對方說:“是絕症,病來如山倒嘛。她膝下無兒無女,想必你是她的親人了。”

    幾秒鍾過後,我恢複冷靜,說道:“我無法抽身看望,你轉達我的問候吧。”

    那人沉默一會,掛了電話。

    那個叫阿蘭的女人,那麽輕易的播撒了恨的種子,她傷害我也倒罷了,給父親帶來的悲痛該如何償還,父親終日鬱鬱寡歡,跟她不無關係。

    我完全陷入了過去的時光中,很久才聽到身後的汽車氣急敗壞的鳴喇叭,迴過神來,發現手機還在響個不停。

    接起來,還是那個人。他解釋道:“這裏信號不好,阿蘭堅持有話跟你說。麻煩你仔細聽。”我聽到一片沉默,那邊許久才開口,聲音蒼老嘶啞的幾乎聽不清楚,象是有團麻繩堵在了喉嚨口,她說:“多多,我來……找你了。”

    真的是阿蘭。

    我屏住唿吸,猜測她一定神誌不清醒了,再一陣沉默過後,她斷斷續續無比冷靜的說:“你父親自殺……是……十年以後了,與我們無關,與你有關……。“電話突然斷了,再打過去也沒有人接。我想,那個生命或許已經走向了終點。站在路邊,街上車水馬龍,我漸漸聽不到周圍的聲音。我曾經那麽恨她,此刻心裏卻泛起了隱隱的悲傷。

    想來,她也有她的無奈和可悲,失去了僅有的兩位親人,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睡去,寂寞的生活無所依托。倘若,多多沒有死,王慶年和阿蘭也會好好待我的吧,倘若父親沒有死,我的命運又該怎樣改寫?此時,我身體上的傷害痊愈了,心靈上的傷害還隱密著沒有複原。

    生命的潰散,讓愛與恨都沒有了載體。

    可是,父親怎麽可能因我而死?又選擇那樣無助絕望的方式?阿蘭為何以此作為臨終遺言來交待呢?

    我沒有再給任何人打電話詢問,問誰呢?若想讓我知道,十幾年前就該知道了,不想讓我知道,現在一樣免開金口。剛才還想把該感謝的人都約出來吃頓飯,此刻身體已經沒有力氣。我慢慢的迴到蝸居,躺在床上,將那張宣傳單頁反複看了幾遍,沉沉睡去。

    一周過後,我漸漸了解了公司業務,適應了公司內刊編輯角色,也漸漸懂得了菲林、出血位、套版之類的設計印刷術語,工作雖然勞累,心情平靜了很多。前台小妹好心提醒我:公司老總葉恆永是個脾氣古怪的人,要小心。

    我倒沒感覺他古怪,隻是我從未見過他走出過自己的辦公室,這樣玩命的工作,想必已經以此為家。

    下班時間一到,辦公室立刻空無一人,魔術速度。都走了,匆忙奔赴自己的家,那裏有簡單的飯菜和深愛的人等候,這已是至大的幸福。

    我將幾篇稿件打印完畢,伸了伸僵硬疼痛的腰,聽著窗外跨啦跨啦的下起了大雨,伴著閃電,街道暗的早,霓虹燈也提前閃亮了。

    我檢查了空調和門窗,關掉辦公區的燈,看到總經辦的門底縫透出一絲光亮。我輕輕敲了敲門,裏麵沒有迴應,我猜他可能已經走了,便擰了一下門把手,吱呀一聲推開門。

    一個茶杯直直的朝我飛過來,摔到門上,發出刺耳的碎裂的響聲。

    葉總瞪起眼睛,又抓起桌上的台曆扔向呆立的我,一下砸中我的眼角,我痛的無法忍受,掩著臉蹲了下來。他大聲罵到:“滾出去!為什麽不敲門就隨便進來?”

    我捂著一隻眼睛看著他,也被他觸怒了,大聲說:“敲門沒有人應,隻是想幫你關燈……”

    話未說完,我被眼前的一幕震驚,無力的跌坐在地上。他坐在巨大的辦公台後麵,痛苦的低下頭,不願意聽我說下去。

    他的旁邊赫然站立著兩條腿。赤裸的,穿著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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