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輕衣將手中熱茶放下,從堅果盤中剝了一顆白溜溜的鬆果,喂入牧子憂的口中,她淡淡掀眸:“以牙還牙。”


    陵天蘇斂眸輕笑:“以眼還眼。”


    剝魂裂魄咒,是一種極為殘忍的妖族咒刑。


    族騰賜印可不僅僅隻是能夠給人帶來眷屬與庇佑,同時也可以為人帶來詛咒與刑罰。


    同為狐妖一族,效果尤為顯著。


    當然,賜予族騰沒有那麽簡單,若非真心歸順,全心信任,這族騰的力量也不是那麽簡單能夠印在旁人身上的。


    陵天蘇隻給兩人落下族騰印記。


    一個是慕容衡。


    一個就是這牧菁雪了。


    隻是二者之間的差別,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慕容衡為他眷屬。


    而牧菁雪卻是為他掌心中的囚奴。


    慕容衡能夠通過族騰的加持力量,從而引導利用陵天蘇體內的妖力用以修行變得強大。


    陵天蘇修為越高,身為第一族騰眷屬的慕容衡,瓶頸便越高。


    再通過自身的天賦與感悟,甚至能夠同步運用陵天蘇的一些特殊妖族能力。


    例如最基本的妖族肉身那強悍的恢複能力。


    例如陵天蘇的禦雷之力。


    至於牧菁雪,陵天蘇的境界越高,妖族圖騰便越圓滿,撕裂魂魄的痛苦便越恐怖,待他一念之間,引動剝魂裂魄咒,便可將她的魂魄撕裂得如碎紙雪花一般。


    北族這對母子,不是喜歡將別人的魂魄剖分出來嗎?


    那他也叫她嚐嚐這份痛苦好了。


    輕衣說,這北族不待也罷。


    隻不過,在離開之前,陵天蘇卻沒有想過,要就這麽結束。


    他陵家的狐狸媳婦兒,可不是送到被人刀口下給人這般欺負的。


    “剝魂裂魄術,對於子憂的那一魄可有影響?”駱輕衣忽然問道。


    陵天蘇慢慢垂下眼睫:“不會。”


    “我會在此之前,將子憂遺失的那一魄奪迴來。”


    牧子憂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有些困了。”


    她兩手張大,對著陵天蘇道:“夫君抱我上床睡覺。”


    牧子憂極少會主動喊他夫君,多數時候,都是親昵地喊他天蘇。


    陵天蘇過去將她打橫抱起,脖頸一緊,卻是被牧子憂用手臂緊緊圈住,她將臉頰抵在他的胸口間,自言自語道:“真是什麽阿貓阿狗也要來惦記著我家夫君,好氣啊。”


    陵天蘇低頭看著她,輕聲問道:“隻是生氣?”


    牧子憂兩條腿蹬了蹬:“不然呢,說什麽同你定下婚約的是她不是我,她的那隻狐狸腦裝的都是些什麽啊,說得好像當初她是少主的話,你就真看上她似的。”


    陵天蘇深以為然:“是啊是啊,看不上的唄。”


    牧子憂一臉狐疑:“這般肯定?”


    陵天蘇一邊朝著床榻上走去,一邊挑眉笑道:“沒辦法啊,誰讓我是一隻色狐狸呢,那牧菁雪醜!實在是太醜了!


    我瞧著她那尖嘴猴腮的模樣,怕是化形的時候,沒化好,狐狸的嘴臉輪廓都還在,我便瞅著吧,她當人不好看,做狐狸怕是也醜死了。


    若那會兒同我有婚約的是她,狐奴爺爺怕是連北疆都給我省了一趟去。


    哼,一隻化形都化不好的醜狐狸哪裏有我家子憂這麽好看,子憂當九兒好看,做狐狸也好看,當初化作漠漠的時候,也好看。如果說非要在牧菁雪和漠漠之間選一個,我寧可選好看的漠漠,當斷袖算了。”


    一係列不著調的馬屁讓牧子憂頓時眉開眼笑,開心地也跟著一起潑汙水。


    “就是就是,那隻母狐狸不好看,我聽族裏人說,她尾巴是禿的,咯吱窩窩裏的毛比渾身上下的毛加起來都要多,夏天她都不敢穿太薄的裙子,我做狐狸都是香香的,她有狐臭。”


    “哎呀,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她方才還抱了我,子憂你快聞聞我,身上臭不臭。”


    牧子憂裝模作樣地捏起小鼻子:“臭死啦~今晚我不跟你睡了。”


    陵天蘇果斷打了一個轉,朝著裏頭隔間的浴屋走去:“走走走,子憂快點陪夫君我泡個澡。”


    駱輕衣被這兩隻狐狸的一番言論驚得是目瞪口呆。


    那牧菁雪的確是可恨了些,討嫌了些,但好歹是妖狐出身,雖說算不上國色天香,但也算是小家碧玉,到了你們兩個人的口中,怎就變得如此不堪了。


    當她走近裏屋的時候,便瞧著兩隻狐狸正在沒羞沒臊地一起泡澡澡。


    駱輕衣一時頭大,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心中的好奇,不由問道:“子憂,那牧雅詩騙了你,除了生氣,你不在意難過嗎?”


    正趴在浴桶邊緣,享受著陵天蘇給她洗頭揉泡泡的牧子憂眼睛眯了眯,這一次,麵上的打鬧笑容卻是漸漸散去了。


    當她睜開眼眸時,眼底的情緒散去,朝露般明亮的眼睛化為深不見底的幽潭淵色。


    她將手肘支在木桶邊,托腮凝視著駱輕衣,眼底全無了笑意:“或許會難過,但已經不值得去在意了。小時候,我十分羨慕族裏有娘親的孩子,她們的娘親迴背著小小的狐狸,去雪山看雪,堆雪人,將小狐狸用雪裹起來,說來年便能長出好多好多狐狸來。


    北族雪寒,極是難熬,可我看著她們,便覺得這是唯一可以期盼的樂趣,可這世道有時候就是如此有趣,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到頭來卻發現,因為是空無縹緲的,所以才一直不得。


    我對於她的記憶是淺薄的,印在心中的執念也僅僅隻有‘娘親’二字罷了,這些年無一不期盼著,我的‘娘親’能夠獲救,這樣我便能同別的小狐狸一般,在冬雪之季裏,被娘親背著上山看雪。”


    隻不過,後來日複一日,她化形了,也逐漸長高,是一個大孩子了。


    她便知曉,而是憧憬的夢境樂趣,是無法實現了。


    她已經過了該遺憾的時節。


    如今,千帆過盡,經一場大夢。


    夢中千山白雪,滿眼青花。


    若能見故人歸,自是喜不自勝。


    可若故人是陌路,揉揉眼,醒過來便是。


    沉浸在噬人甜美的幻想之中,無異於飲鴆止渴。


    毒藥雖甜,卻是致命。


    根紮在傷口中的毒刺雖深,用力拔除時固然會撕心裂肺,傷筋動骨的疼。


    可是她已經是有了夫君的狐狸啊。


    她的夫君,是可以陪她翻山越嶺,兩相依偎數星星,一壺好茶至天明的那個人。


    兩相比較,年少時的夢,便無足輕重了。


    牧子憂輕輕一笑,道:“可我沒有娘親,撒嬌不能找錯了對象。”


    駱輕衣低頭無言,眼睫長長灑落出一道陰影,觀不得半分神采來:“可還是,會難過啊。”


    牧子憂頂著一頭的泡泡,無奈一笑:“好吧,我承認,有那麽一點點的難過,不過輕衣你若是能來陪我一起洗澡,給我洗尾巴的話,我就不難過了。”


    駱輕衣眼眸睜大,啐了一聲:“發什麽魔怔,你不是有夫君嗎?找他撒嬌去。”


    陵天蘇也盯著一頭泡泡,兩隻狐狸耳朵動啊動,很是無辜地攤開雙手,說道:“子憂六條尾巴,我就兩隻手,哪裏洗得過來。”


    若說今夜沒有鬱悶的心結,那是假的,牧菁雪不僅覬覦她的身子,還覬覦她男人的身子,多年一場夢,皆是鏡花水月的泡影。


    誰也不是天生而來的堅不可摧。


    有那麽一瞬,她感受到了自己身體內的空空如也。


    不疼,就是有點空。


    身份是假的。


    名字是假的。


    父母都是假的。


    她是聖山上的初始九尾狐,開天辟易的第一隻古老聖獸,有著恢宏的曆史,她漫長的生命見證著聖山的隕落,九州的分合。


    可是,這些她一點記憶都沒有啊。


    牧子憂捧著心口,可憐兮兮地看著駱輕衣:“不可以嗎?”


    駱輕衣眼角抽抽,看了一眼支頤愜意的陵天蘇一眼,心道你確定三個人一起洗澡,明日我們兩個人還能夠走得動道兒?


    你這是送羊入虎口啊。


    沒轍。


    誰讓這隻母狐狸的眼神太勾人可憐了。


    駱輕衣將劍放下,慢慢吞吞地蹭了過去。


    於是,兩人的泡澡時光,變成了三人。


    好在這浴桶甚大,容納的下五六人,空間倒也不擠,省的了一些挨挨碰碰。


    饒是如此,駱輕衣仍覺麵如火燒,一屁股坐進來的那個瞬間,她便後悔了怎麽辦。


    她是葉家黃侍,自由受到良師的教誨,禮節的熏陶。


    縱然知曉自己有一名身份尊貴的主兒,可過往她從未想過要以身侍奉主君,一心知曉履行嚴守自己身為黃侍的醫者職責,哪怕為君赴死,也絕不推辭。


    結果……


    她被喂了一口糖,陪著世子爺喝了幾場花酒,看他受了幾次傷,被贈了一柄劍。


    稀裏糊塗的,一顆心就這樣被偷走了。


    她成了世子妃,行了夫妻之禮。


    共浴也好,喂粥也罷,縱然羞愉,那也是兩個人之間的事。


    穿好衣衫,她便又是那位嚴守禮節,自律不亂的醫者黃侍。


    何曾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日,同一隻狐狸精與自己的夫君共浴。


    更過分的是,還得給這隻小狐狸精洗屁屁,揉尾巴?


    陵天蘇與她一人手中捧著一隻狐狸尾巴,抹著香香的熏皂,搓揉出了一掌的小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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