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想趕路,不想殺人。”


    “你可還有力氣站起來?”


    齊煜道:“再睡一會兒,應該是可以的。”


    岐山君翻身上馬,壓劍的手微微一動,劍氣如龍,清越的劍光噗噗切割在大地之上,一瞬間,齊煜身邊就多了一個大坑。


    岐山君沒有再多說什麽,一拉韁繩,馬脖子扭轉,馬蹄飛馳,就消失在了林中深處,去繼續追捕她的目標孽龍去了。


    齊煜低頭看著地上的那個大坑,良久之後,沒有表情的麵容間浮現出了淡淡的苦笑,宛若自語喃喃般:“岐山君啊岐山君,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狂傲自負,我都說了,我隻想趕路啊。”


    挖坑的意思十分簡單,簡單到有些無情。


    她的意思,便是讓他在恢複力氣的時候,自己爬到那坑中,一個沒有救了的人,靜待死亡,是他最好的歸宿。


    他體內的孽龍之血,絕非一團符文泥土可以壓製得住,大坑之中,掩埋著無傷劍氣。


    但凡他在坑中咽氣死亡,那些劍氣將會化作碑墓,將他身體的孽龍之血,永世鎮壓,不得害人。


    好一個偉大的岐山君啊。


    你可知,你現在是在讓誰爬進自己的墳墓裏?


    你可知,你這一劍,在將誰埋葬?


    齊煜對她,從來就沒有什麽要求的。


    在他還是那個威名四方,少年英俊的煉器宗師時,他便對她已然沒有了什麽要求。


    她若要走,他帶她去無人之地。


    她若要留,他在山中永不打擾。


    可是現在,他真的,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冷眼靜觀這個世界了。


    他忽然大喊出聲,嗓音沙啞難聽,宛若夜下嘶鳴的惡鬼。


    可是,如此嘶吼的嗓音,卻又是那麽的溫柔,孤獨:“若你行路有歸途,可否,祭我一碗清水。”


    “一碗,足矣。”


    他這一生,於她。


    隻要一碗清水。


    敬給陌路人的……一碗清水。


    凡人們的惡意,被剝奪肉身的痛苦,血肉的糜爛,被馬長拖的恥辱,石子的亂砸,都沒有擊敗他前進的決心。


    此刻,看著那盛滿劍意的土坑,他心口中的那一團泥土做的心髒,宛若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冰冷。


    昏暗的夜晚裏,冰冷的夜色已經塗滿了群山的沒一個角落,唯有山腳下遙遠的城池,能有依稀可見零星燈火。


    岐山君放棄了騎馬上山,群山之巔的盡頭,沒有了森林覆密,在黑海中生出一股駭人的寂靜。


    天空正落著冰冷的雪花,山雪寂靜,冷月無聲。


    在這個冬冷的暗季裏,落雪時分,抬首間,卻是極為難得地見到了月亮。


    那一輪遠遠幾乎占據了小半邊天空,立在山頂之上,仿佛下一刻抬手間便可觸碰這一輪似血的圓月。


    月光是淒慘的猩紅之色,將宏偉的群山,渲染上血一般的紅。


    山中生靈動物們,變得極其安靜,像是怕極了被血色的月光照到,紛紛縮進了自己的巢穴之中。


    岐山君腰間劍穗迎著風雪飄舞,他沉默的行於山峰之間,抬首看了一眼那輪圓月,鋒利的鳳眸微微眯起,整個人的氣勢幽然而變,宛若一座雪山,寒冷又遙遠。


    身上那一襲象征著人間帝王權柄的龍袍也隨著這氣勢變得飄然出塵,宛若不再紅塵之中。


    風雪似是帶走了她眉眼間的最後一絲溫度,漆黑的眼瞳如天下最美麗的夜景一般,密集的飄舞出白色的雪幕與山風。


    她蘊影而藏的目光被風雪所覆蓋,但風雪,無法阻擋住她的視線。


    塗滿了鮮紅油彩團案的鳥嘴麵具,在這片暗夜風雪之中,顯得十分詭異冰冷。


    他高大偉岸的身體像是沒有重量一般,隨著那些雪花漂浮在空氣裏,麵具之下,那雙古銅色的眼眸掠過稍縱即逝的一抹光,漆黑的袍子在猩紅的月光中蕩漾出宛若漆黑魚類的鱗光。


    磷光宛若流水一般在他衣袍間勾勒出一副生動的畫來。


    那是一張黑色孽龍噴吐業火的畫紋。


    岐山君終於在山巔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輕靴擦過白雪,停下腳步,與青城祭酒對視。


    兩人之間,隔著重重山海與雲層。


    可是,她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黑袍間湧動的禍神氣息。


    她取下腰間君羨,將劍撐於前方大地之上,雙手交疊壓在劍柄上方,手指輕輕敲擊了劍柄一下。


    手指與劍的交擊並未發出任何聲響,倒是天空之上,那一輪猩紅圓月,發出一陣急促尖銳的弦音撕裂長空。


    猩紅的圓月頓時被扯出一道巨大的缺口,裸露出緋月表層之下清華的銀色月光,無數寒霜卷動著白色的極寒氣浪,從那缺口中翻湧而出,掀動著岐山君的秀發與衣袍。


    她白皙的容顏被霜雪的氣浪吹拂得更加冰冷,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青城祭酒,你就隻會這麽一點邪道之術了嗎?”


    圓月之中深藏大術,緋紅的月光在這片空間之中構建出了一間無形地、絕對地空間牢獄,以連綿落雪為符殺荊棘,看似緋雪美麗,卻猶如吸血的冰藤荊棘一般,貪婪地汲取著她體內的每一絲氣血與元力。若是此刻,山中有獵戶翻開野兔野獸的地穴,必然能夠發現,那些瑟縮地、驚恐地、顫抖地躲入地穴深處的那些動物們,此刻早已化作了白骨幹屍。


    如此氣場大勢,縱然是長幽境的大能,也不敢輕易的踏足其中。


    落入緋月牢籠的陷阱裏,等待他們的,隻有任人宰割。


    可岐山君不僅進來了,還一步步踏著緋色的餘光,那噬人性命的漫天飛雪,一步步走上了山巔之上,陣眼之所在地。


    一劍斬裂大勢!


    甚至於,她的君羨劍,尚未吐露出半分鋒芒戾氣。


    全憑舉手投足之間的意念牽引劍氣,便輕鬆破去的那噬人大勢。


    山海以後,麵具之下,那雙古銅色的眼瞳劃過一絲讚許的異彩。


    緊接著,岐山君冷笑一聲,微微抬起手中劍,連鞘一起,輕輕敲擊了一下大地。


    劍鞘沒入足足厚有五寸的積雪之中,點在堅硬的地麵上,天地間,忽然起了一陣恐怖的颶風,自她劍鞘底端席卷千萬裏!


    山崖上的積雪就像是被天人朝著大地吹了一口氣,恐怖的氣浪掀斬開來,重重積雪化作冰冷的雪塊崩漸出去,氣浪之中包含著千道萬道的亂斬之勢,將空氣中的緋紅飄雪斬得化作了一蓬蓬的血霧。


    一道筆直的劍意,如拔山之勢衝天而起,直破九霄!


    岐山君秀發淩厲狂舞,每一根發絲都宛若形成了絕強的一筆劍意,鋒利無雙。


    那道筆直的劍意勢不可擋,直接沒入蒼穹圓月之中。


    哢嚓嚓!


    令人牙酸的金屬切割聲,宛若縱橫交錯,不絕於耳的響起。


    天空之上,空無一物,可在那劍氣拔長肆虐的瞬間,仿佛有著什麽恐怖的巨物屍體,被切割成小山一般的屍塊轟轟直降大地。


    可是空中,什麽都沒有。


    唯有岐山君,能夠看到空氣中無形的大勢存在。


    最後,山風平複,天降鵝毛白雪,月光淒清如水,她站在山崖月光之下,靈力如劍的秀發逐漸變得柔和輕緩,帶著某種古典的韻律,緩緩漂浮垂下,美得有些過分不凡了。


    積雪之下,是漆黑的山體。


    山體之上,是美麗的她。


    一切仿佛好像陷入了某種靜止的失控中,唯一不變的,是那劍意餘勢未的戾氣,橫橫切過漫山山頭,巨石滾滾而下,直逼傾城祭酒而去。


    在那極為遙遠距離的消耗下,她的劍意宛若烈陽下的寸雪,凋零溶解,縱橫的劍氣最後難以支撐的,化作了一抹微風拂麵。


    (ps:對不起,北北又虐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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