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衡目光溫柔和善地看著繈褓中的嬰兒,啟唇輕笑:“公子異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不會為外界因素所牽製,可事當危機自己的性命,卻是容不得他不去妥協了,有道機果為引,若是這孩子死了,他也活不成。”


    陵天蘇背脊微微發寒,這一箭四雕之際,也唯有她想得出來。


    一個嬰兒,一下製衡了三人,對外宣稱這個孩子是她與葉家世子的,更是杜絕了一些沒必要的麻煩。


    陵天蘇隻覺得今夜他當真是沒白來一趟。


    這個女人,假以時日,若是給她足夠的成長空間,怕就是要成為第二個天淨綰了吧。


    “如今三國授印已全,你準備何時授封天地。”陵天蘇問道。


    慕容衡道:“此事倒是不急,如今大帝梵天訣我才修至第四層,共有九層需要我去好生專研修行,如今這授印雖是齊了,但要知曉,各國授印越多,人間信仰之力便越強。”


    她目光盈盈地看著陵天蘇,一切皆在不言中。


    陵天蘇蹙眉道:“你還想要他國授印?”


    慕容衡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目光,那雙明亮的眼睛似淬著星火:“離、越二國的授印,我也要。”


    陵天蘇眼眸微眯:“你也不怕吃不下撐死。”


    慕容衡無畏笑了笑:“既然為帝,不求與天同齊,隻求弑天逆命。逐鹿天下,亂世求存,要麽分毫不取,置身事外,庸碌一生。要麽……貫徹到底,山河盡攬。”


    她轉眸微笑,那雙澹台平靜、與世無爭的眸子,終於在他麵前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鋒芒意氣。


    “我既然出手爭了,那要的便是整個天下,若非全部,我寧可不爭。”


    “天下?”陵天蘇失笑:“千古以來,何人稱王敢稱一統九州,女子為帝本就困難重重,你不張口倒還好,一張口便是整座天下。”


    夜色璀璨,遠山寒黛。


    慕容衡斂去麵上笑容,正色道:“你若賜我輝煌,我便為你君臨天下,平定四海九州。”


    陵天蘇道:“我傾力助你,於我有何好處?”


    慕容衡道:“於你沒有半分好處,可是於天下蒼生,卻是有著莫大的好處。當初殿下問我是否想當女帝,不就是持的這份心思嗎?春秋我為王,必許殿下一個天下太平盛世,朝堂清肅,萬世千秋,域外冥族永不敢犯!”


    慕容衡麵容染上幾分漠然篤定:“天下為公會有期。”


    陵天蘇抬首凝望她良久良久,始終一言不發。


    乘著夜色,他拂去案前飛花,緩緩起身,背影消失在了蒼茫夜色之中。


    慕容衡默然望著案上兩盞冷茶,目光微黯。


    蒼穹寂空,日月無光,星辰雲中埋,終是掩去了她眼中的光。


    一將成名萬骨枯,成就新君帝王,所要犧牲的,有何止是萬人屍骨。


    她空有一腔乾坤抱負,廢國新君之名。


    可如今所有用的一切皆是源於他,她所能夠迴饋的少之又少,如今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承諾都拿不出來,又如何能夠憑借今日一襲話,去打動一名藩王世子的傾力相助。


    他能夠為自己的女人,戰龍族,摧皇城,可是她,又算什麽?


    天地風起,風聲中,少年朗朗清越嗓音順風而來:“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衝天。雖無鳴,鳴必驚人。慕容衡,你口中所說的那個天下,我十分期待,莫要叫我失望了。”


    雲盡月出,星光消融於天,簷上落白。


    她的眼眸,重拾鋒芒光彩。


    ……


    ……


    今夜,慕容衡向他展示了超乎凡人的手段與心智,魏國新君繼位一事,內藏玄機,她有意避之不談。


    但正如慕容衡所說,這個天下,需要一個統一六合的新君。


    陵天蘇手握光陰卷軸,一雙幽藍色的眸子頃刻之間褪色成夜。


    他本無意戀紅塵,奈何影子落人間。


    終究是人間世子,妖族少主。


    有些事,還需得給出交代才是。


    歸府。


    夜半三更。


    當陵天蘇看到府內宅堂之中,盈盈俏立的那名少女,以及滿臉沉怒之意深濃的葉沉浮,陵天蘇風中淩亂。


    他看著那名少女,嘴角微微抽搐:“你大半夜的跑到我家來做什麽?”


    那少女提著裙擺就朝著陵天蘇黏了上來:“殿下殿下,是你出口向陛下討要我的呀?你忘了嗎?陛下金口已出,將我贈予殿下你了,今後,容秀便是殿下你的人了。”


    這少女正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


    看著近在咫尺的俏容,陵天蘇頭皮發麻,心道若是子憂那小醋壇子知曉了此事還得了。


    這誰能想到大半夜的,竟然真的有人將這容家小姐直接打包送進了王府裏來。


    若非一旁幾名老媽子拉著,這雙眼放光的姑娘怕是能夠立馬衝上來投懷送抱。


    葉公最是見不得這種輕浮放肆的場麵,沉著一張快要滴出水來的老臉,怒道:“還不趕緊將她給我帶下去!”


    他並未直接將這名女子轟出家門,畢竟是戶部尚書家的千金,又是天子禦賜之人。


    兩名腚大腰圓的粗獷老媽子左右將那花癡少女用力一架,一副雷厲風行的做派,就將她直接架了出去。


    今夜發生的事情太過複雜,葉家影侍遍布京城,想必宮裏頭的消息,早已傳入了葉公的耳朵了。


    葉公滿目陰沉,麵上見孫兒平安無恙歸來的喜悅早已席卷而空,眉眼之間的怒意都快暗藏不住。


    “跪下!”


    一聲暴喝。


    陵天蘇無言跪下。


    葉公寬大袖子招展之間,一根兩指粗細的藤條從臂間滑入手掌之中。


    正是葉家刑罰家法。


    藤條破空,疾疾如影。


    很顯然葉公是動了真怒,抽動的流風之中還閃爍起了淡淡的元力光輝。


    啪的一聲重重脆響,落在了陵天蘇的肩頭。


    陵天蘇並未用元力防護,他體魄強大,倒是不畏疼痛,隻不過那藤條韌性絕佳,不滿荊棘藤刺,用力抽打在陵天蘇肩頭的同時,前半端部分則是順著肩頭抽落在了後背間。


    剝皮的重傷未愈,再又被撕裂開來。


    陵天蘇跪地不語,心中暗道,這繃帶算是白換了。


    又是一藤條落下,葉沉浮許是氣機了,手中力道偏了幾分,藤條上的倒刺勾擦過陵天蘇的側邊臉頰,血珠亂飛,遺留下一道猩紅刺目的血痕。


    模樣甚是淒慘。


    葉沉浮掌心一抖,麵上浮現出絲絲不忍。


    陵天蘇平靜抬首,認真說道:“爺爺今日以家法懲戒孫兒,不知孫兒是犯了何錯?”


    葉沉浮被他這句話氣得渾身發抖,手中藤條厲指著他的眉心,怒道:“你今夜所作所為,竟是覺得自己半分錯處也沒有嗎?”


    陵天蘇不卑不亢道:“爺爺覺得,天子做法是對的?”


    葉沉浮道:“天子有意削我葉家之權,的確有欠妥當,可是他是天子,為人臣子,怎可議論天子對錯,君在上,臣在下,君為天,臣為地,你怎可私毀皇宮聖地,揚言造反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陵天蘇眼底多了幾分薄涼的笑意:“那爺爺告訴孫兒,何為道?”


    葉沉浮捏著荊棘藤條的手背爆出了根根青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天子本性非是如此,你今夜進宮,應當不難看出,他已經祭獻自身氣血,彌補山河之失,陛下縱然心存偏私,可是你不該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如此反叛,葉家靈山山脈交與不交,最終的決定權是在我葉家手中。”


    隻抽了一鞭,葉公便收手了,見孫兒麵容染血,終是心疼了。


    雷霆暴怒,終究還是不忍嚴懲。


    陵天蘇卻是這般說道:“爺爺怎麽和京城裏的權貴持有同樣的想法,若僅僅隻是靈山山脈,孫兒何以做到今夜這般地步,天子雖然不仁,但孫兒仍是記念葉陵之名為他所賜,我分明將態度表露的極為明顯了,為何現在還是有人不肯相信,我今夜是真的非常生氣。”


    他抬手輕撫麵頰上的血痕,低頭看著指尖鮮紅,他低笑一聲:“爺爺覺得我沒有顧忌天子的感受,但爺爺您可知曉,若是孫兒當真放開手腳的話……”


    他揚起眼睛,眸中似有星火四濺:“今夜怕是會死很多人。”


    葉沉浮眼瞳陡然一縮,強撐這隨時都有可能勃發的怒火,咬牙說道:“你知不知曉你在說什麽?你生氣,你因何生氣?你是想跟老夫說,你當真是為了那個合歡宗的妖女!你對得起輕衣嗎?!”


    陵天蘇道:“今夜該說的孫兒都已經說了,爺爺若是因為蘇邪的事情生氣,那便打孫兒一頓消消氣吧,隻是還請爺爺莫要叫她妖女了。”


    他不求世上所有人都能夠理解他的想法與作為,但求問心無愧便好。


    葉沉浮氣得渾身哆嗦:“這種禍國妖姬你也敢招惹!葉陵,老夫在這把話放下!你休想帶那妖女進我葉家大門!”


    他今夜不氣孫兒不敬君王,不氣他淩虐雙子君。


    他最為氣憤的是,他的孫兒,堂堂葉家世子,竟然對天下揚言,他竟敢視那人盡可夫的妖女為自己妻!


    誰給他的膽子!


    陵天蘇雙手交疊於地,額頭輕點手背之上,將自己的後背盡數交給身前這個老人,語氣平淡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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