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聲音宛若被砂礫磨過一般,說不出的刺耳難聽:“一年時間不見,便已經修出了小木靈仙體,你總是能給人帶來不一樣的驚喜。”


    老人的氣息十分詭異危險,但陵天蘇能夠清楚感知到此刻這具蒼老皮囊下的怪物,暫時並未對他起殺心。


    陵天蘇沒有妄動胡亂掙紮,原以為這一次森冥部落之中,最棘手的會是修羅王,亦或者那位不知底細的神秘黑霧人,甚至是暫時被蒼憐逼退的小冥主天妄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底牌與手段。


    但是這些人,加起來的威脅,全都沒有眼前這個老人來得可怕。


    若是他有心要殺他,在這裏,無人能夠改變他必死的結局。


    老人凝望著陵天蘇那雙幽藍的眸子,見他不語,老人不由凝起雙眉,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是讓他體內死亡陰冷的氣息愈發濃鬱。


    陵天蘇十分不喜老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他微微側開腦袋,將胸腔下那股一樣的惡心感覺強行壓了下去。


    “我竟是不知,原來三途河的食骨靈盒也與冥族暗中有所往來。”陵天蘇皺眉說道。


    老人深深眯起的眼眸流露出一抹詭芒,身後的緊閉的盒子開啟,一根漆黑枯藤從中浮現而出,枯藤尖端化作一根蒼老枯瘦的漆黑手指,點在陵天蘇的眉心之處。


    就是這麽輕輕一點,陵天蘇心中生出一種裏裏外外皆被他探測幹淨的感覺。


    須臾,枯藤緩緩收迴老人身後盒子裏,他垂眸,眼底一片雲翳陰霾:“命魂已碎,為何獨獨,喪失那一份記憶……”


    陵天蘇微微一怔,他知曉自己記憶不全,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可是為何食骨靈盒看起來,竟是對他喪失的部分記憶,十分在乎的樣子。


    老人看著陵天蘇,麵無表情道:“你已經恢複當年記憶。”


    陵天蘇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老人又道:“我放任萬千鬼嬰食你骨血,你心中可曾有恨?”


    陵天蘇道:“既是約定,公平交易,何來含恨一說,隻是……如今我年歲未滿二十五,更為身死墜黃泉,你便出現在了這裏,是不是未免顯得有些太心急。”


    身上纏著的枯藤驟然收緊,宛若要死死地勒緊他的血骨之中,將他碾碎!


    而這名老人,也是自此刻起,溢出一抹森然殺機。


    令人意外的是,他沒有動手殺他,好似也在堅守約定,等待著他二十五歲那年的自然死亡。


    老人淡淡道:“我並非是與冥族合作,我隻是來履行約定的。”


    “約定?”陵天蘇目光一動,他與屍骨靈盒除了萬年前那個約定,他並不記得還有過其他約定。


    在這萬年間,食骨靈盒也從未幹擾過他的人生。


    老人麵上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他緩步來到陵天蘇麵前,蹲下佝僂的身子,近距離地看著陵天蘇的眼睛,辦響無言。


    陵天蘇被他這目光看得心底直發毛。


    “罷了……”老人一生幽歎,渾濁目光明晦不定:“既然記不起來,那便死在這裏也挺好,莫在迴人間去見她了。”


    陵天蘇看著老人,目光無懼:“我不會死,而且我一定會迴到人間。”


    老人眼底騰起一抹戾氣,他緩緩伸出手掌,指鋒正對準陵天蘇的心口。


    就在這時,一個青色的腦袋從陵天蘇衣襟內探出,嘶嘶吐著猩紅的蛇信子,青色豎瞳平靜凝望著老人的眼睛。


    老人手掌微微頓住,目光陰惻惻的眯起,刺耳沙啞的嗓音帶著幾分意外:“是你?”


    陵天蘇知曉阿綰修的是魔骨道,一身魔骨皆從食骨靈盒手中所得,這兩人自是認識。


    老人聲音淡漠:“你是數十萬年以來第一個敢將全部妖骨舍棄換魔骨的,我十分想看一看,被魔骨詛咒纏身者,能夠為這世間帶來怎樣的故事與風景,所以你,死在這裏……可惜了。”


    阿綰腦袋微微一偏:“你不可以殺他。”


    “此事由不得你做主。”


    阿綰明亮的眼瞳似是含著某種光與火:“你若殺他,我便殺你,從此黃泉三途河,再無食骨靈盒。”


    食骨靈盒是比修羅王還要久遠強大的存在,縱然是陰界之主鬼王也要忌憚三分,當年幽冥神尊之女幽笙大闖黃泉三途河,一劍掀翻整座血嬰樹,最後被其父強行帶離陰界。


    所有人都以為幽冥神尊忌憚於鬼王,殊不知,縱然是那位九幽殺生成神的幽冥神尊,也不會輕易沾染上血嬰樹下的食骨靈盒。


    所以此話由阿綰口中說出來顯得十分荒誕,蜉蝣撼巨樹,可笑不自量。


    看似可笑自不量力的威嚇言語,陵天蘇卻是知曉阿綰此刻認真的決心,因為他清楚感受到,阿綰冰冷的蛇軀逐漸變得無比滾燙,就仿佛懷中揣著燒旺的碳火灼人。


    可是,下一刻……


    食骨靈盒老人竟是收迴了手掌,緩緩起身。


    他眼底並無任何嘲笑意味,分明是佝僂的年邁身子,可俯瞰下來時的目光竟是那般居高臨下:“縱然我不殺他,他也無法離開這裏。”


    陵天蘇突然出聲:“為何你這麽不願我去人間。”


    食骨老人低低一笑,渾濁的目光詭譎且怪異:“因為在人間,會有一個畢生之敵在那裏等你迴去。”


    陵天蘇抬首看他,幽藍寶石般的眸子散發著令人琢磨不清的深沉:“食骨靈盒居然在擔心我?”


    大輪明宮內風泣嗚嗚之聲難止,三千血色燈籠沒有任何牽引,懸浮與明宮之頂,默默散落一地緋紅光影。


    老人的身體在這片緋紅的光影中逐漸沙化,纏繞在陵天蘇身上的枯藤漆黑色澤愈發可怖深沉,如千百條漆黑毒蛇一般將他連同著身後血石包裹成球,直至完全將外界景物燈光遮掩杜絕。


    在最後一抹光亮被枯藤掩斷之際,他看到外界那個身體正在沙化的老人手中正拿著一枚銀鎖,枯瘦的指腹細細摩挲片刻,在身體完全沙化消失的之前,他將那銀鎖仍至了身後的木箱之中。  光線斷絕。


    黑暗之中,藤枝交錯,身後緊貼著的血石宛若千年玄冰一般,寒冽刺骨!


    狹小的空間裏很快陷入寒冰地獄一般的嚴寒,陵天蘇清楚感覺到與血石相觸的背後肌膚凝結出一層血色的寒冰。


    “這是血幽石,以無數幽鬼陰奴身前的怨血澆築萬年而成就此石,若是接觸久了,會被此石吞噬同化成血冰。”阿綰虛弱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


    此刻懷中那隻小蛇身體不再散發著高溫,身軀比冰石還冷,僵硬顫抖地蜷縮成團,好似隨時會陷入休眠。


    陵天蘇眼窩之中竄起兩道金色的火苗,體內火種之力徐徐運轉而起,由龍炎道火淬成的金色火龍從他體內騰出,火光盤旋卷住陵天蘇的身體,抵禦身後血石侵蝕。


    狹小空間中的寒冷稍有緩和,可背後那凝固凍結而來的血冰仍未停歇。


    陵天蘇心中一沉,隨即說道:“阿綰,此鬼藤我無法完全掙開,但我可以破開一角,你先出去。”


    阿綰沒有說話,隻是拚了命地將自己冰冷的身體貼緊陵天蘇的心口,偷取著他的體溫。


    陵天蘇語氣嚴厲了幾分:“蛇本畏寒,此石散發出來的寒氣深藏陰煞之力,你若在此久留,必定長眠不複醒!”


    懷中的青蛇微微動了動,她沿著他的肌膚不斷遊走向上,纏住陵天蘇的脖頸,蛇軀立在他的麵前,可見她那一身漂亮的鱗片在血色寒意的侵蝕下失去光澤,青色的眼瞳看著亦是有著幾分萎靡。


    阿綰幽幽說道:“我已經隨你入了大輪明宮,即便出了這鬼藤空間,到了外界憑我一個人也是無法活下來的,如此,倒不如我們一起想辦法離開這裏。”


    她將冰冷的腦袋在陵天蘇鼻尖上輕輕一點,青色的眼睛似是含著一抹淡笑:“待出去以後,你保護我。”


    陵天蘇沉默了片刻,鼻尖隱隱縈繞著阿綰身上的清冽冷香,他看著阿綰的眼睛,忽然問道:“阿綰,你究竟是什麽人?”


    阿綰眼瞳內所包含的情緒沒有絲毫變化,淡若春水:“葉陵公子是好奇我不過是一隻小小蛇妖,竟然能夠威脅道食骨靈盒的存在?”


    陵天蘇問道:“方才你想對他做什麽?”


    阿綰平靜道:“字麵上的意思,我會殺了他。”


    陵天蘇心中一凜,緊接著便又聽見阿綰的聲音響起:“葉陵公子可曾聽聞過羽衣血?”


    不知是不是陵天蘇的錯覺,當他聽到她念出最後‘羽衣血’三字的時候,溫柔平穩的聲線有些顫抖。


    陵天蘇輕嗯一聲:“神皇妖脈,萬羽焚山河,伏仙魔!鎮天地!”


    阿綰眼底浮現出一絲苦笑:“犧牲百萬同族輪迴換來的神皇妖脈,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修行五百年,也不過才凝聚出一滴羽衣血來,雖是一滴,但這滴羽衣血乃妖脈本源根基,可噬滅他盒子裏所有的魔骨,他不得不畏。”


    陵天蘇道:“你若用這滴妖脈本源血對付他,那便意味著舍棄這一條神皇妖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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