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溪月眼底漸漸泛起濕霧,明亮漆黑的眼睛裏,警惕之意終是散去了幾分,她緩緩低下頭,看著從自己黑裙衣擺處探出的一點鞋尖,有些難過地說道:“娘親……娘親她不在了。”


    殿主安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瞬間蒼白,他眼底平靜:“嗯,爺爺知道。”


    古溪月吸了吸鼻子,淚珠自兩腮滑落,滴滴答答墜在地麵上,她清靈悅耳的嗓音染著入骨的恨意:“爹爹還將娘親的妖丹給挖出來吃下……”


    殿主手背間的青筋暴突,血管裏的血液流動的速度極為恐怖,恐怖到幾米開外的古溪月都能夠聽到他身體裏血液流淌的聲音。


    但是他沒有說話。


    如果可以,他會將那個騙取他女兒身心的那個男人撕成碎片,和成泥漿拿去喂狗!


    讓整個隱世宮上下皆為他女兒一人陪葬。


    如今的他,畫地為牢,自縛與天涯海角,難離方寸之地,暗淵殿主之名,威震古今,可誰又能知曉,他現在不過是一隻羽翼斑禿的兇獸,垂危老矣。


    終是辜負,曾經的年少輕狂。


    古溪月清麗的容顏在燭火之中泛著淚光,她緩緩鬆開脖子間的破魔境,雙手拈起自己的黑色裙擺,認真莊重的跪伏在地,朝著殿前那個男人重重嗑首:“不肖子孫古溪月,拜上爺爺。”


    ……


    ……


    陵天蘇看著眼前這一座萬仞聖山,巍峨沉渾,氣勢磅礴,古木參天而立,奇石兀生,頗為壯麗。


    這一座巍峨磅礴聖山並非生與後土地脈之中,而是在一股難以言喻、不可思量的神奇力量下懸浮與九空之上。


    山體宛若天界神柱,無上威嚴,九頭神聖白龍沐浴金輝環山而繞,龍吟之聲映九天。


    陵天蘇看到一隻參天白虎,背生四隻玄白羽翼,淩空立於一處巨大劍骨之上,四翼卷動風雲,張口吞天地玄黃,推動天地日月,滄海白龍,皆在它氣息下戰栗臣服。


    可是陵天蘇卻感受不到白虎吞天獸體內席卷而出,橫掃四海八荒,天地六合的恐怖威壓。


    因為眼前這一幕,皆是過往,皆為光陰。


    他胸有光陰卷軸,日夜觀摩參悟光陰之力,自是不會被此境光陰侵蝕。


    可是他渾身氣機乃至靈魂,卻是被聖山之上,那座巍峨劍骨——漸漸同化!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飛向劍骨之中,血融於骨,魂融於山,魄融於劍!


    此刻,他不再是陵天蘇,而是聖山劍魂!


    參天劍骨如碑,白虎守護。


    山中有河,大河之水向天流,清澈的河水在一輪大日的光輝映射之下如同流金飛濺,說不出的莊聖美麗。


    大河東流之畔,生著一棵扶桑古樹,比聖山都要高出百仞來,聳入九重天穹宇宙之中,通體呈神秘淡金色,宛若有著無窮劫火在烈烈燃燒。


    以扶桑古樹為中心,周圍百裏的大地之土,皆為聖金之色。


    傳說中,天地初開的世界,並無七界之分。


    天地之間,是永恆的黑暗。


    棄神盜取火種,為天地間盜取了第一束光。


    創世神開辟天地,造化山川,創易四海,分異清濁。


    女媧捏土造人,從此開創人族生命,人族誕生與泥塵凡土,未脫泥胎,靈壁難通,免不了生老病死,百年歲暮。


    凡土經過女媧之手,可為人。


    而扶桑神土經聖人之手,可為神。


    天啟聖山之上,最珍之物有三樣。


    一是那座屹立萬古而不滅的劍骨,二是聖火永不熄滅的扶桑神術,三是延綿百裏的扶桑聖土。


    陵天蘇發現自己雙目漸漸失去作用,再也無法隨心所欲的觀物視物,心念也隨之潰散,他的意識化作聖山領域,這裏的每一粒沙,每一片風。


    山中一點一滴,皆為他眼前之景,不論是他想看的還是不想看的,皆會一一呈現在他的心海之中。


    陵天蘇心中清楚知曉自己現在的狀況有多危險,此棺之中,山是假的,樹是假的,土是假的,水是假的。


    唯一真實的,是那根劍骨。


    劍骨覆著遠古的意識,雖是並無任何惡意,但其中隱含著超凡天地萬物的力量氣息早已成了無主之物,既是無主,自是空靈成虛,自然的同化陵天蘇的意識,將他與劍骨融為一體。


    記憶在山中歲月裏流逝,他進入棺內不過幾息之間,便已經開始遺失自我。


    東河之畔,扶桑樹下。


    借著天光,能夠清晰看到樹下倚著一名白衣烏發的女子,她身上的衣衫並非勝雪的白,而是散發著無上神聖的光輝,就仿佛天地間的光明編織出的一襲神袍。


    她秀目澈似秋水明鏡,嬌靨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華,舉手投足之間皆是止於至善的風韻,渾身氣息似是已與天地法則融為一體。


    神聖白袍之下,溢出一縷金色的光輝,那光輝的色澤與她身下的聖土有些相似,但色澤更為濃烈神聖。


    她是此山之中唯一的聖人,亦是聖山之魂。


    女子胸前插著一把斷刃,而白袍之下溢出的金色光輝則是她體內的聖血。


    百裏聖土在她聖血的灌溉之下,拓展為千裏!


    她是聖人,亦是創神者。


    古神血脈稀薄,星域億萬星辰無神主宰,從而導致域外天魔侵入,吞並星辰,神族無法難以鎮壓九幽冥淵,她捏聖土,創新神。


    白虎為伴,劍骨為佑。


    她不眠不休百年間,造出千萬新神。


    天地一脈,新神縱橫星域,橫掃八方,蕩平冥寇,奪迴神界三千星域。


    此乃創世初事,天地一統,神宰萬域。


    耗盡心神的她本應沉眠恢複,功成身退。


    可就是她親手創下的新神,自域外斬來一劍,斷去她的生命與生魂。


    女子抬手緩緩拔出心口出的斷刃,玉白的手掌輕撫微微隆起的腹部,原來是早以蘊養神胎。


    像她這般初始天神繁衍子嗣,自是不同於凡人懷胎十月,需吸天地日月之靈,山河海川之華,玄牝百萬年,方可誕下生靈。


    可如今看來,很顯然,胎中神息不足萬年。


    女子眼底掠起絲絲無奈,輕撫腹部的手掌微微顫抖,腹部漸漸平消,化作平坦柳細的腰肢。而她掌心卻是多了一枚金色的魂珠。


    聖山荒無人跡,四隻繞山盤旋的神聖白龍忽然齊齊悲吟,巨大的龍軀被九天星河之中降臨的劍光掃中,化作無數肉塊紛飛而去。


    守護聖山神獸,終被聖山之主一手創造的新神所殺。


    女子眼底不見悲意,隻有一派祥和,她朝著遠山之上,那隻白虎巨獸招了招手,宛若唿喚今生戀人。


    白虎展動金翼,速度比光陰還快,瞬息而至。


    白虎身形巨大如山,虎軀間的潔白毛發摻夾著一道玄黑的光澤,宛若漆黑閃電加身。


    它雙瞳之中似有光芒流閃,但並無尋常妖獸那般擇人而噬的兇光,而是沾染這無盡的霜雪哀傷。


    女子將手中金色魂珠拋入它的口中,被它一口吞下。


    她抬手輕撫白虎眉心,聲音輕緩:“活的太久,都忘了如何為神平衡天道,為了抵禦冥魔,我親手解了天啟神土封印,不敬天地,逆了乾坤,謀了生命,棄了陰陽……合該遭此一劫,今日我以身殉道,以魂祭奠山河劍骨,永世塵封天啟聖山,可我們的孩子是無辜的,記得帶她離開這裏。”


    天穹之上,破開一域。


    感悟到天空之上,那道熟悉的身影,陵天蘇心頭劃過四字。


    往生神尊。


    這一年的往生尚未登臨神尊之位,甚至連體內聖土的遺脈氣息都尚未滌淨。


    神光耀世的他……竟是聖土捏造出來的神!


    而往生此刻手中神兵鋒刃所指,卻是那名聖人女子的頭顱。


    他冰冷漠視的目光卻未看向那名創他之主,金色的神瞳倒映出連綿千裏的聖土,雙目之中終於充斥出一股火熱之意。


    他並未著急誅殺聖人,隻五指一抓,一方星域位界在他掌心凝出浩瀚的空間星刃,破空而去!


    斬下聖人左臂。


    金色的血液宛若聖潔的神輝,噴灑而出。


    千裏聖土領域再度擴展。


    他竟是要以聖人之血,灌溉聖土。


    若是放幹聖人血脈,千裏聖土必然化作萬裏!


    他掌萬裏聖土,可造化出億萬新神,烙下咒印,便可讓這群新神永世死忠於他的膝下。


    天地自生聖土,如此非凡超乎道理以外的力量,棄放至此處豈不浪費!


    他知曉,一旦冥寇掃除,聖人便會將此間聖山封印於億萬裏的地脈深處,隱世而居。


    “天地之間有秩序。”斷臂的聖人女子神色平靜,她並不想與自己創下是新神交戰,不是不忍,而是七界初生,新的世界體係似萌芽綻放,還很新嫩。


    在這諸天萬界裏,有人,有妖,有神,有萬靈。


    聖人一怒起殺伐,初生七界必然凋零枯萎,生靈塗炭,天下憒憒。


    但她亦不會讓聖山後土,成為往生手中戰爭兵戈。


    她並未出手,亦未讓往生神尊出手。


    一身聖血化作烈焰,吟唱出壯闊山河聖歌。


    山城草木生,神火燒不盡!


    往生愕然,隨即麵色變得極其難看,厲聲說道:“聖血浮屠?你瘋了,何至於做得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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