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天蘇心中茫然不過一瞬,便被冷漠無情所替代,如萬古長夜般漆黑的眸子淡掃黑龍:“怨古,你怎麽看?”


    黑龍眼瞳之中黑炎騰騰,不如應龍那般戰意激昂,倒是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透著幾分冷漠的淡然:“隨便,反正殿下的目標隻有一個,區區一個大是非之山,僅憑應龍,足以毀之。”


    “目標?”他修然雙眉微微挑起,一雙眼瞳黑沉似暗淵。


    應龍冷哼一聲,群山皆顫:“區區一個人間凡種,豈有成為殿下‘目標’之資,若非天命在身,殿下又何以會讓自己高貴之軀降落在這凡塵汙濁之地!”


    對於這般理所當然的奉承讚美言語,他似是早已習以為常,甚至可以說聽得有些倦煩。


    鬆開手中韁繩,一步踏出金車。


    身後巨大如山的神聖華貴金車急速縮小成寸,化作一道金光落入陵天蘇掌中。


    “雖是凡體,卻有著登天之資,倒也值得出手一次。”


    他淩空立於天地之間,眼神冷漠地把玩手中寸小金車,餘光淡淡對上山巔之上,那個劍指長天的少年挑釁目光。


    兩條巨龍在他腳下臣服盤旋,他淡淡下令:“去吧。”


    應龍百丈龍軀在天地間狂舞,得了指令的應龍,宛若龍出深淵入長海,攜著一身雷霆霜怒,直逼大是非之地!


    哀嚎遍野的撕心裂肺之聲很快響徹長夜。


    這一批打破凡命,自掌生死的山中百萬生靈,皆在無情吐息之間化作漫天冰屑。


    陵天蘇漫步於虛空之中,身後黑龍緊隨而上。


    他腰間漆黑長劍並未出鞘,目光冷漠地看著山巔之上吞吐出天地玄奧氣息的桀驁少年。


    少年指天長劍偏斜,冷厲朝他指來,麵上無盡自負狂傲:“蒼天諸神聽不到的心生,難以知曉我意,我便踏上九重天,逆伐諸神,力戰神將而不敗!我還要帶領向我臣服的子民妖眾掀翻天道,主宰七界,天地從此更迭新主,你!敢阻我?!”


    陵天蘇沒有說話,一雙漂亮冷漠的黑瞳難以讓人捕捉到任何情緒。


    那少年再度狂笑出聲,黑發在山巔狂風中亂舞,說不出的凜然意氣:“七界都說,你是天道第一人,今日便來看看是你的神劍鋒芒更甚,還是我手中逆神改命的凡劍更狂!”


    陵天蘇緩緩搖首,薄唇啟伏:“隻可惜,你沒有讓我出劍的資格。”


    那少年冷哼一聲,目光絲毫不懼地看著他身後黑龍:“你若以龍奴相欺,我亦是不懼!”


    “是嗎?”陵天蘇淡淡一句尾音還未來得及消散在天地風聲裏,玄黑神袍之上的金炎光輝淡去,帶著天地星光,萬載光明,就連黑龍眼瞳之中的漆黑炎火都再難釋放半寸光輝。


    天地陷入深淵般的漆暗,宛若再度迴歸萬古以前,棄神尚未盜出天劫火種,人間仍是一片黑暗永恆的世界。


    少年桀驁自信的目光在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天地緩緩靜無聲。


    轉瞬永恆。


    當他漆黑眼瞳之中點燃星辰之火,天地之間的顏色再度迴歸,玄黑神袍的鍍金炎火燃燃而起。


    仗劍少年麵上一片困惑迷茫,耳畔隨風傳來一句淡淡言語:“你的命,我取了。”  渙散不過一瞬的眼瞳恢複焦距,他目光豁然劇烈收縮,便看到十丈遠的虛空之中。


    那身穿玄袍的神族少年手掌淩空托著一顆勃勃跳動的鮮紅心髒。


    鮮血不斷淌落,卻難以染髒他的手掌。


    他驚恐失色地看著神族少年那雙生得修長淩厲的眼,其中淺含寥寥無趣之意。


    手掌指尖隨意彈出一道星火,將那尚且跳躍有力的心髒包裹其中。


    一息尚難存,原本還在他胸膛之下鮮活有力的心髒此刻卻是化作騰騰一片灰燼殘煙。


    風一吹,便輕易地消散在了人間夜色了。


    他漆黑如淵的眼瞳裏,清晰倒影出山巔上曾經那個戰諸神而不敗的意氣風發少年。


    但見那少年寸寸生機散去,宛若一個失重的蝴蝶,跌入塵埃之中,潰散成灰。


    他低頭看著手掌間脈絡分明的掌紋,低聲喃喃一句:“很無趣。”


    黑龍眼瞳之中燃著的冷漠的炎火:“是很無趣。”


    他緩緩側首,淡淡掃了一眼黑龍眉心:“你去吧?”


    黑龍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去哪?”


    “去你該去的地方。”


    黑龍靜了一迴兒,冷漠的炎瞳之中浮出幾抹淡淡的沉傷:“殿下心中清楚知曉,怨古為龍族之罪,神界之奴,身縛罪枷,除了守護殿下您,哪也去不了。”


    玄袍在他降臨入山時,獵獵被風卷起,金色的炎輝微淡,即便斂了一身九重天的神族威儀,他看起來依舊不似一個凡人。


    黑衣邊沿處的炎火化作暗金色卷葉鑲紋,在星光中瀲灩出一抹餘光。


    “從我放下韁繩的那一刻,你便自由了。”


    淡淡扔下一句,也不管黑龍震驚的雙瞳,獨自一人降落至大是非山中。


    這一座豎亥難以丈量的不敬是非之山,就在他的雙足之下,落腳一步,降下百丈!


    距離那天,也就更遠百丈。


    萬數生靈白骨心血堆積生長的巨山,在他一步步碾壓之下,縮地成寸。


    他就像一個山中的公子遊客,手不沾血,閑庭散步,胸中自有成竹。


    除了順手取走那個少年性命,期間山中生靈,他並未再奪去任何一道性命,隻是一步一步將山逼踏至屬於它的地方。


    應龍足以凍結滅日的龍霜氣息蔓延至他的腳底下,卻絲毫無法阻擋他的腳步。


    那霜雪寒意宛若向他臣服的子民,一旦近他周身三尺範圍,縱然寒意未散,卻也不敢釋放絲毫凍殺威力,小心斂去殺機龍威。


    當山巔沉沒於蒼穹夜色的雲層之下,迴歸與人間,與群山並立。


    在絕對冬寒的寒山世界裏,被星光映照出死亡的冰川銀白之色。


    他一襲黑衣,也就成了這一片天地裏唯一顏色。


    腳步不停,是非犯下觸神大罪,若是不將此山踩踏至煉獄之中,那便不算完成任務。


    腳步未歇,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攔他的腳步,以及應龍的屠怒。


    就在這時,遠山漫出一片火光。


    一片紅白相應的火光,焚出十裏紅蓮瀲灩。


    冰寒的世界了,一簇簇紅白輝映的火蓮在夜色寒霜之中開得燦爛。  他腳步微微一頓,微頓片刻後,繼續前行。


    漆黑似淵的眸子裏,倒映出一片火光,似是將他眸子映出了幾分人間暖意來。


    那是靈魂之火。


    他雖覺得這火蓮,開得極是好看,卻難入他的世界,動搖他心。


    凍霜不再蔓延屠怒。


    群山之上比高山還要巍峨壯觀的銀白巨龍盤旋於空。


    龍瞳出神怔怔地看著這一片十裏紅蓮,威儀無情的龍目之中,似是被這火光焚耀出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例如……感動。


    他沒有理會應龍違抗命令的大不敬之舉,正如他方才所言,當他鬆開手中韁繩,收起金車的那一瞬。


    他們便已經自由。


    再行十裏。


    前方被火光驅散的黑暗裏,慢慢滲透出一道單薄消瘦的紅色身影。


    少女手中撐著一把凡間很常見的竹傘,遮住她周身上方的一寸人間夜色。


    她生了一副蒼白的容顏,唇畔沒有多少血色,但並非是因為死亡帶來的恐懼而造成的蒼白,宛若生來便是如此一個蒼白的人兒。


    秋意甚濃的暮色裏,萬籟靜寂。


    也許是從未見過哪個弱小的花靈,能夠如此堂而皇之地攔住他的去路。


    他那雙漆黑的眼瞳裏,多出了方才在山巔之上不曾有的趣意。


    所以他停下了腳步,平靜地看著紅衣少女沐浴著火光的姽嫿靜好模樣。


    少女也定定地凝望著他,平淡的眉間似含千山萬水般的縹緲。


    她朝他微微一笑,笑容蒼白得十分好看,她問:“想看一場人間繁華落雨嗎?”


    少女漆黑如鏡的眼瞳裏,清晰倒映出他古井無波的麵容。


    心是冷漠的,可不知為何,看到那張蒼白莫名熟悉的容顏,隔著萬古歲月的另一個靈魂,喉間微微咽滯。


    幻境崩塌,紅衣模糊,瀲灩出的紅蓮火光,霜重寒意。


    一重重景色皆好似水中月被人用石子驚亂,泛出一重重漣漪,四散開來。


    手中的卷軸光陰迴溯中止,銀白光輝散淡而去。


    一股力量將他重新推迴了現實。


    當他恍然迴神之際,手中的古老卷軸早已緊緊地握拽在了手掌之中。


    湛藍色的眼底有黑芒劃過,他一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


    胸膛劇烈起伏之間,明亮的瞳仁不再青澀懵懂,附染了無數歲月的滄桑。


    他心中湧起了無數個驚疑迷惑。


    那是什麽?


    應龍?


    黑龍?


    如此強大古老的存在,一個吐息間便足以瞬殺彼岸閣閣主的神聖巨龍。


    怎麽可能在他腳下俯首稱臣。


    那足以通天的山脈,是叫大是非之山嗎?


    他什麽時候去過哪裏?!


    還有……那個紅衣少女,為何他記憶之中分明沒有這個人,可一看到她的臉,體內深處便會傳出刻骨銘心之痛來。


    最後時分,少女眼瞳之中倒映出來的臉。


    陵天蘇手指僵硬地撫了撫自己的臉。


    分明……不是這一張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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