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清的冷光落在蘇邪身上,寬大白袍之下的瘦弱嬌軀一陣霹靂閃爍,無色縛的雷符終於被她強行解開。


    蘇邪眼耳同時溢血,妖治的鮮血染紅瑩玉般的耳垂,竟是別樣淒楚。


    蘇天靈還來不及關切地問候一句,便見蘇邪染血的麵容飽含殺機煞氣。


    清秀的眉目因為恨意而扭曲狂亂,她毫不留情一掌狠狠印在蘇安的胸膛之上。


    嘭的一身巨響,蘇安口鼻噴血,毫無招架能力,整個人狠狠撞在身後的冰牆之上,而後頹然滑落。


    “我說過……我真的——會殺了你!”


    蘇邪眉眼冷得到了極致,一雙本就漆黑的雙眸在蠱毒的侵蝕之下將整個眼瞳都擴散成了黑夜的深邃之色,看起來盡顯妖戾。


    “爹!!!”


    蘇天靈痛唿一聲,趕緊過去查看蘇安傷勢,手足無措地取出療傷解毒丹藥喂入他的口中。


    蘇安本就傷毒嚴重,蘇邪這一掌更是將他往死亡的邊緣拉近了幾分,整張臉都透著一股子頹然的死灰之意。


    蘇天靈著實被這樣的蘇安給嚇到了,豆大的淚珠子瘋狂淌落,淒楚可憐的模樣看得赫連麵色愈發陰沉可怖。


    他向前踏出一步,殺機已然鎖定蘇邪。


    蘇邪卻是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她忽然拽緊心口,隔著衣衫感受著心口深藏之物的溫度,空洞漆黑的眼瞳之中不自覺流露出誠惶誠恐的無助。


    她轉身破冰,毅然決然地踏入遍野綠色陰毒獄火之中。


    她一步一步,看不清道路,看不到毒火舔舐肌膚的殘忍,朝著山巔方向,笨拙地奔去。


    看著沒入火光的背影,赫連怔憧呆住,一時無言。


    蘇安咳血不斷,顫抖著手掌朝著那個背影探去:“快……攔住她!”


    當然沒有人能夠攔得住蘇邪。


    且不說他們三人之中,無一人通元,光是那碧色毒火都無法沾染一分,又如何阻攔。


    蘇天靈吸了吸鼻子,對於蘇邪的狠手心中頗為怨恨,她邊哭邊道:“我以後再也不喊她姐姐了!”


    蘇安徹底扛不住傷勢爆發,暈死過去。


    野火肆虐,滿山遍野,在風與火縱橫著的川蕪山內,火如毒,風如刀,灼裂腐骨。


    白色孤影雖然跌跌撞撞、形單影隻,但在山道之間前進的速度卻是絕然不慢。


    憑著熟悉的記憶蘇邪朝著骨龍咆哮哀嚎的那個方向行駛而去。


    毒烈的猛火將她肌膚灼傷,猩烈的氣味湧入口鼻之中,沉壓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分明蝕骨灼心,可蘇邪卻偏偏感到有某種不祥的寒氣滲透至骨髓之中。


    這種感覺令她極其不安。


    終於,她越過重重火海,身體又沉又灼,山中的邪風如刀,一寸一寸的淩遲著她的筋骨血肉。


    天地之間,唯一能夠苦苦護住她的,隻有身後那一輪愈發稀薄的殘月虛影。


    待到殘月消散,眉心星辰之光黯淡,她的身體便會在這烈火邪風之中迴歸虛無。


    雙瞳之下的血跡早在恐怖的高溫之中焚成兩道淒麗的血痂。


    分明什麽都看不見,卻固執著睜著被黑意代替的雙瞳。


    黑血泊泊流出,她死死咬唇,生生勒出一道血痕。


    然而還未等她做些什麽,或是說些什麽,前方巨大的空間裏,在骨龍淒慘不甘到了極致的猙獰咆哮之中,一道足以席卷震撼整個江南煙雨地帶的恐怖力量在骨龍眉心爆開。


    那股力量猶如積壓在萬丈深海中的火山轟然爆發,將天空之上的烏雲生生震得寸縷不留,玉宇澄清的星夜蒼穹無比純淨。


    分明是可怖氣流碎盡,在代表死亡的寂滅聲響之後,卻是春風溫煦,暖炎淨化整座火山。


    代表著聖潔與神明的金色炎炎將碧色陰火完全淨化。


    蘇邪身後殘月虛影穩定,可在這一刻,她的心卻是亂到了極致。


    縱然目不能視,可她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孤注一擲的一劍風采。


    蒼白的手掌一下拽緊了胸口,一道輕輕的聲音,如同微風吹動楊柳伴隨著溫琮的火光與暖風飄蕩而下。


    語態竟是調侃從容:“小妖女,你要記得,除了我可就不能再采補其他人了。”


    若是換做以往,蘇邪定能夠從容反擊,勾指調戲。


    可現在……她遍體寒涼!


    被焚破的寬袖長袍在風火之中獵獵作響,兩道如螢火般的金色火光溫柔的墜入她那雙桃花眸中,點燃了雙眼之中的黑夜,灼無了傷勢之中的蠱毒。


    雙目溫熱,光明盡來。


    漫天火光,血影斑駁,蘇邪看到少年七竅流血卻在含笑的雙眸之中不見任何悲涼,其中含著比星辰還要璀璨的光輝。


    以他為中心的金色火焰最為強烈,強烈到已經失去了控製,不分敵我的先是將那具遮天龐大的骨龍焚燒成灰。


    再然後……少年在火光中吞滅,最後快要消失的那張臉展顏一笑,無聲的似是又說了一句什麽。


    不要哭……


    塵歸塵,土歸土。


    化作殘燼的衣角被夜風撕扯著,蕭颯離去。


    一聲輕嗤,離塵劍墜落,斜斜插入大地之上。


    劍身光澤黯淡,布上一層層青色鏽跡,被主人賜名‘離塵’二字很快便被鏽跡吞噬消失,就成了鐵鋪之中原有燒火棍的模樣。


    蘇邪心中仿佛有著什麽東西在隨著鏽跡遊走而慢慢地黑沉下去。


    天地無聲,安寧而靜謐。


    那時水牢之中,他問她若是繼承燭陰之瞳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她是否也會提出如此要求來?


    她看他,隻是尋常雙修鼎爐,還是較為特殊的存在?


    蘇邪不是沒有看懂他目光之中的含義。


    可她是如何迴答的?


    以輕佻玩笑的口吻,遮掩了心湖顫動的真相。


    其實真正的答案,她想告訴他的。


    隻是高高建立多年的心牆鑄造成鐵一般的堅硬,孤獨受傷之時,她會下意識地抵觸這個世界。


    像一隻孤獸,暗自警惕這世間的人與事。


    多年的習慣,讓她張口成謊,逃避真實的內心。


    火光散去,夜風大起。


    清寒似水的月華照在她血色淡泊的臉上,她呆呆地看著插在地上的那把劍,眼神刺痛。


    她忽然,喉間發出一道猶如幼獸悲鳴哽咽的聲音。


    整個人蹌踉一下,跪坐在地,失魂落魄。


    時空好似在這一瞬交匯重逢,幼年遙遠最深的記憶光景如同海中被衝起的浮沙,愈發清明。


    那一年,她十歲,正是命如紙薄的年歲裏,那扇關了她整整十年的暗門終是開啟,她看到了絕望一幕。


    合歡宗,專修采補雙修一道,宗門之中更是設有一道死禁規矩。


    凡是門中弟子,歡愉采補可以,但絕不可誕下子嗣。


    因為合歡宗功法特殊,一旦產子,多年修行道行必然大大受阻,修行資質以及進展皆難成就。


    對於貪欲似海的謝無涯而言,門中弟子皆為他一人鼎爐,若是因產子而導致鼎爐不良,他自然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雖說曆來總有弟子貪歡而動情,試圖挑戰那禁忌。


    可在謝無涯的雷霆手段殘忍鎮壓之下,見過鮮血殘酷的合歡宗弟子,再無人敢犯。


    直至風璿樂……


    那時候,瘦骨伶仃的蘇邪看著母親冰冷的屍體,容顏枯老蒼瘦,被折磨一生的風璿樂就此了卻殘生。


    蘇邪接替了母親的命運。


    在那殘酷之地,謝無涯甚至連一張裹屍的席子都不肯施舍。


    蘇邪在密室之中翻找不斷,找到兩件最新她最喜歡的衣服將母親的屍體小心包裹著。


    然後固執倔強著,用年幼瘦小的身軀背著母親一步一步朝著山下走去。


    她知道,母親厭極了這個鬼地方!


    她的一生毀在這裏,鎖在這裏。


    那麽……在她歸去之後,至少也要為她尋一處淨土。


    川蕪山雖說是個山清水秀的寶地,可山卻生得極高極陡,毫無修為的蘇邪又帶著一具成年人的屍體想要從山巔離至山外,是何等的艱辛酸楚。


    合歡老祖並未施以任何幫助,目光戲謔,就像是欣賞著自家院子裏飼養的家畜,玩弄著,譏諷著,冷笑著。


    一座山,蘇邪卻是整整走了十日。


    那年正值盛夏,除去山中毒蟲蛇蟻,蘇邪遍體鱗傷她可以習慣性地舔舔血口傷痕繼續前行,肚子餓了就挖來樹根樹皮果腹。


    整整十日,她經曆了大雨滂沱的清洗,烈陽的高溫暴曬,荊棘草鋒的割傷。


    一雙草鞋早已磨穿,年幼的雙腳被石子割破,鮮血淋漓地在山間留下血色的小腳印。


    這些苦難皆不能夠將她打壓。


    真正令她絕望崩潰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母親的屍身,在盛夏高溫季節裏,一點點的腐爛發出惡臭。


    看著曾經容顏絕麗,風采迷人的母親,在她身後腐朽爛掉,那樣的痛在她心中誕下了不可磨滅的夢魘。


    她覺得,自己或許就不該出生。


    真是蠢透了,為什麽要掙紮,為什麽要求活。


    若是放棄掙紮,就那樣在虛弱之中,腐爛在無人知曉的密室之中,自己或許就不用受這樣的身心折磨了。


    炎炎夏日,腐肉縈繞著食屍蟲蠅,她渾身上下,再無半分鮮活之氣。


    她的雙眸黑沉無光,眼神如死了一般,麻木地尋了一棵桃樹,用自己破裂的十指開始刨坑,就像是一隻無人收留的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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