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一眼,她笑的彎著眼睛望住他:「我忘記和爸爸說再見了……爸爸再見!」


    她對他說再見,那樣開心的笑著說再見。


    他們說好了,他們說好了的,他會再來看她,她會等著他,可她先走了。


    顧亦寒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來的,不知他是如何走出這間病房的,他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裏,仿佛還無法迴過神來。


    那一天晚上的情景就好似剛剛發生,她好似還好端端的活著,可是一轉眼,她成了他手中那一具已經冰冷僵硬的……屍體汊。


    他怎麽都沒有辦法相信。


    他聽到不遠處傳來細細碎碎的嗚咽聲,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盛夏的,顧亦寒來不及再胡思亂想,疾步循著那聲音而去。


    「盛小姐……孩子已經去了,您該讓她安安心心的上路……您再這樣,孩子走的也不安心啊。朕」


    幾個護士正在勸著盛夏,可盛夏隻是哭著抱著小雨點不肯撒手。


    「盛小姐,醫院有規定……您,您已經陪了小雨點快一天了……」


    護士小姐也麵有難色,死亡報告單上盛小姐也不肯簽字,又不肯讓她們將孩子屍體放迴太平間——


    違反醫院規定就不說了,再這樣下去,醫院裏其他病人可就不滿意了,畢竟,失去親人的痛苦隻有自己才能感覺到,別人頂多也隻是一番唏噓同情。


    盛小姐這樣抱著孩子屍體不撒手,其他病患不免心中害怕,有些年紀大的或者是受不了刺激的萬一出什麽事?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怎麽了?」顧亦寒快步上前,盛夏這兩天水米不進,又悲傷過度,早已快要支撐不住。


    顧亦寒扶住她的手臂,聲音暗啞響起;「我是孩子……孩子的父親,有什麽事麽?」


    盛夏抱著小雨點搖搖欲墜,但她身上毫無力氣,眼前一陣一陣發暈,若不是顧亦寒支撐著,說不定她也已經栽倒在地了。


    「那請您先在死亡報告單上簽字,然後讓我們將孩子遺體暫時送到醫院太平間好麽?」


    顧亦寒還沒開口,盛夏卻已經哭著啞啞開口:「我不簽字……我不簽字……她不會死!你們不能把她送到太平間……那裏好冷,小雨點最怕冷……」


    她哭的全身顫慄,卻仍是死死抱著女兒不肯丟手。


    顧亦寒直被她哭的心如刀絞,他伸手將她和女兒都攬入懷中:「夏夏……你這樣子,小雨點她走的也不安心……」


    盛夏仿佛沒有聽到,她倔強的抱著小雨點掙開顧亦寒的手臂,竟是抱著小雨點就向電梯走去:「誰也別想奪走我的孩子!」


    顧亦寒心知她此刻聽不進去任何勸解,隻得對護士小姐說道:「這樣吧,報告單上我來簽字,至於孩子的遺體,請讓我們自行處置吧。」


    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有些老人不願意火葬,在醫院去了之後,也是由兒孫們拉迴去運迴老家土葬的。


    「那好吧。」


    護士小姐將死亡報告單遞給顧亦寒,顧亦寒一眼看到了報告單上貼著的小小一寸照片。


    童花頭的小姑娘笑容甜甜,齊眉的劉海下一雙眼眸靈巧而又透出聰慧的狡黠,她長的不像夏夏,也不太像他,反而像極了小秋像極了母親。


    顧亦寒的手指在那方寸之間來迴的摩挲,心口裏的劇痛痙攣著無法停息,他遲遲無法落筆,直到護士小姐又催了幾次,他方才深吸一口氣,在家屬簽字那裏,緩緩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寫完的那一瞬間,他仿佛才真切的感覺到,他是真的失去了親生女兒,他和小雨點的那個約定,這一輩子都無法兌現了。


    出去追盛夏的時候,初春的夜幕已經降臨。


    他的腦子裏似乎清醒了下來,一個一個疑問無法控製的竄入腦海中。


    為什麽他請專家會診的結果並沒有這麽糟糕:小雨點活上半年一年根本沒有問題,可是她卻忽然就去了?


    為什麽陳誠傳來的消息永遠都是「一切安好」?難道小雨點這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陳誠都不知道?這不可能!


    顧亦寒腳步忽然一個趔趄,因為小秋的忽然病重讓他方寸大亂,這些天他就待在顧家老宅不管外麵的事情。


    因為對陳誠的信任,他將母親墓地修葺的事情和盛夏小雨點的事全部交給了他,所以他才沒有後顧之憂的留在顧家照顧小秋。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陳誠毫無一點消息傳來——


    顧亦寒就算是個傻子,此刻也明白了一切。


    他掏出手機去撥陳誠的電話,那邊卻是關機的提示。


    顧亦寒隻覺得一顆心直往下沉,因為當初是小秋把陳誠交給他的,所以他從未曾懷疑過這個下屬的忠心,而他在他身邊的時間雖然沒有陳琳那麽久,但也差不多五六年了。


    這五六年的時間裏,陳誠沒有做過一件讓他失望的事情,他幾乎和陳琳比肩,成為了他的左膀右臂。


    所以他對他亦是百分百的信任,卻不料……


    顧亦寒來不及去憤懣陳誠的「背叛」,他飛快撥了陳琳的電話,交代了幾句之後方才厲聲說道:「不管怎樣,活著把陳誠帶迴來見我!」


    顧亦寒掛了電話,眼見前方十字路口那裏盛夏抱了小雨點正要穿過熙攘的人群,他收了手機疾步追了過去。


    路邊的公話亭內,一個戴著厚厚毛線帽子的男人,提了一隻行李箱走了進去。


    他投進去一枚硬幣,撥通了一個號碼,然後掛斷,不一會兒,電話又響起來,他伸手接起。


    「……餘下的五百萬,今天下午三點,我會派人送到你指定的地點。」


    陳誠聽到那端的人壓低的說話聲,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但聲音裏卻是故作了幾分的焦灼:「好,那就這樣說定了,今天下午三點,我就在那裏等著您派人送錢過來。」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陳誠掛斷電話,靠在電話亭內點了一支煙,他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卻是擰著眉長嘆了一聲。


    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他懂的透徹!


    所以,下午三點的約會,他根本不會去,為了區區五百萬,送掉自己的性命,他還沒有那麽愚蠢。


    但他必須要做出視財如命的嘴臉讓那個人放鬆警惕,然後給自己爭取足夠的時間逃的無影無蹤——


    反正他陳誠除了一個弟弟之外,隻是孤家寡人一個,而那個弟弟,他也在為他做事的緊要關頭逼著他放了人,早早的安排在了無人知曉的地方。


    再也沒有了後顧之憂。


    陳誠掐滅了煙,望著窗外春天明媚的陽光,他有些貪婪的看著天空,許久方才戴上墨鏡,提了行李箱走出公話亭。


    這個從小就生活的地方,以後怕是永遠都不會再迴來了。


    為了他唯一弟弟的一條性命,他不得不做了別人的走狗,害了另外一個無辜的性命。


    可是陳誠知道,如果事情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沒有去機場,反而去了魚龍混雜的火車站,隨便買了最早出發的火車票,然後就夾在人流中上了火車。


    先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然後再轉搭飛機去香港,再然後,遠走國外……


    改名換姓過一輩子,總歸,算是保住了他們兄弟兩人的性命。


    陳誠長長嘆一口氣,在走上火車的那一刻,他到底還是忍不住迴頭望了一眼。


    盛小姐,如果有下輩子,我陳誠做牛做馬也會來向您請罪,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和苦衷。


    火車發動,陳誠將窗子打開一條縫隙,所有撕碎的證件被他扔出窗外,風過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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