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裏,林素音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找墨白鬧了。


    宮中事情平息後,林素音見明王府安然脫線,心裏的牽掛自然又落到了親弟弟林定宇頭上。


    她來找墨白問,墨白卻是不好作答。


    林定宇能放嗎?


    肯定是不行的,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南軍禍亂國朝的事情被公開,這豈是區區楚若才一條命就能交代的?


    現在的情況,就算墨白想放了林定宇,也根本做不到。


    南軍落了如此大的把柄到國朝手上,文武百官能輕易放過?


    如果不能從林華耀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肉來,林定宇這條人質,就休想走出天牢一步。


    在這件事上,不管是墨白,還是老九,亦或胡慶言,誰都無法擅自做主。


    所以當林素音來問,墨白能怎麽辦?


    隻能是繼續敷衍著,告訴她林定宇生死無憂,隻是暫時還出不來,要等南軍和國朝進一步磋商以後才能有結果。


    起初,林素音聽罷倒也並未多說什麽,隻是點點頭便轉身走了。


    見她如此好應付,墨白正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卻不知林素音其實早已不將救林定宇的希望放在他身上了。


    見他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態度,林素音也不多說,一轉頭,便要出府去找楚若才。


    這下子就麻煩了,讓她去吧,楚若才之死,還有宮中的事必然就瞞不住了。


    沒有辦法,府中隻能以局勢不太平為由,阻攔她出府。


    可弟弟生死未必,林素音哪裏能夠安坐的住?


    見明王府執意不讓她出門,她便退而求其次,讓明王府傳信,命楚若才過府來見。


    讓楚若才來見?


    阿九恐怕是沒這本事的,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無奈之下,隻能去找陸尋義商量。


    陸尋義聽聞之後,雲淡風輕,直接一揮手,讓阿九放心,這事交給他處理。


    阿九見陸尋義有辦法幫他,自是長出一口氣,對陸尋義千恩萬謝。


    他前腳一離開,陸尋義就派人去找寧兒,讓寧兒將楚若才已經死了的消息,直接告訴王妃。


    寧兒見陸尋義一臉嚴肅交代,以為是府中改變主意了,她一貫比較怕陸尋義,也不敢多問。


    從陸尋義這兒迴去之後,就立馬將楚若才的死訊告訴了林素音。


    一聽說楚若才被斃於宮中之事,林素音當場大驚失色,幾欲昏厥。


    強打精神後,她第一反應就是慌不擇路的直奔墨白而去。


    她雖長居府中,消息不通,但她到底生於官宦之家,一聽楚若才死了,她就知道事情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嚴重太多。


    楚若才是什麽人,在南軍是什麽地位,有誰能比她林素音更了解情況。


    毫不誇張的說,在南軍,在父帥眼中,楚若才的重要性,絕不遜色於她與林定宇姐弟,甚至猶有過之。


    國朝連楚若才都殺了,事情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國朝還能輕易放了林定宇?


    林素音慌亂之間去找墨白,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再無其他辦法了。


    之前還可以去找楚若才,現在連楚若才都死了,她舉目四望,這偌大京城,再無可相求之人。


    她隻能求墨白了。


    可就在她見到墨白的一刹那,她腦中思緒卻是忽而一頓。


    隱約間,一個剛才被忽視的問題浮上心頭。


    楚若才似乎……


    似乎就是死在墨白手上?


    將這一切鬧大到如此不可收場地步,要將林定宇逼上死路的,似乎正是眼前這個自己正欲拋棄尊嚴,低頭跪求的男人……


    …………


    ……


    或許大多數女人,在思考某些問題時,邏輯總是很清奇的。


    她意識到了是墨白殺了楚若才,是墨白將林定宇置於斷頭台的事情後,腦海中最先反應的隻有一個詞。


    “諷刺!”


    她幾乎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自己這多日來,對眼前這個罪魁禍首的祈求與期待。


    諷刺過後,緊隨而來的就是悔恨。


    她記起正是自己讓林定宇住進明王府。


    這個她曾認為是唯一能夠讓她有能力保護她弟弟的地方……


    羞惱、憤怒、驚慌、茫然、無數情緒交織的林素音,在這次見墨白的時候,顫抖著嘴唇,最終沒能說上一句話,還是暈厥了過去。


    ……


    在林定宇這件事上,墨白對林素音是有愧的。


    所以當林素音來問罪的時候,他確實底氣不足。


    不過他雖有愧,卻並沒認為自己走錯了,更不會去否定自己做過的事。


    自從踏上了這風波場、生死路,許多事情,根本就無法用對錯來一言以概之。


    是他設局,讓楚若才入套,可墨白不設局,楚若才就不對付明王府了嗎?


    不錯,這其中林定宇好像很無辜。


    可棋盤上楚漢相爭,有那一顆棋子是真正無辜的?


    想想當初,陸尋義身陷南軍,林定宇又何嚐不是以南軍少主的身份,想從陸尋義身上找突破口對付明王府,以在林華耀麵前立功?


    雖然最後未能功成,但這足以說明,林定宇也早已走上了棋盤。


    墨白對林素音有愧,對南軍、對林定宇並沒有半分愧疚。


    所以他麵對林素音,會有氣短,卻還不至於真的無臉見人。


    男人總是理智的,此時,再次被逼上了牆角的墨白,沉默半晌之後終於還是開口了。


    客廳裏外都一片寂靜。


    黑衣衛也是有眼色的,這幾日明王的窘迫場景,他們早已見識過了。


    又見王妃上門,他們很自覺的迴避。


    偌大廳中,墨白聲音響起:“你這幾日數次來找我鬧,口口聲聲說我騙你,現在我就算再如何解釋,想必你不想聽,也不會信。”


    林素音漠然盯著他,對這話,沒半分反應。


    墨白有點受不了她的眼神,站起身來,背對著她才繼續道:“關於林定宇,你要聽實話是吧,可以。”


    林素音的眼神不再漠然,唿吸也明顯慢了。


    “就目前來說,他應該是死不了的,隻要林……你爹不公開反了,國朝就不會殺林定宇。但現在,也沒人能放他出來,他恐怕會被一直關著。”


    “這還用你告訴我?”林素音聲音帶著幾分放鬆,也有幾分譏諷與不滿。


    墨白默然片刻,轉身麵對林素音:“這幾日你不管時間地點,也不管有人沒人在身邊,隻要見我就發作……”


    說到這裏,隻見林素音的臉色驟然轉冷,墨白立馬話風一轉:“好,你直說吧,到底想讓我怎麽做,你才能罷休。”


    “放了定宇,並且護送他迴到南粵。”林素音沉聲道。


    “我剛才的話,你是沒聽明白,還是不信?”墨白眉頭微皺。


    林素音和墨白對視片刻,一字一句道:“定宇還隻是個孩子,他此番乃是被迫來京,這世上,他唯一的依靠隻有我。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身陷囫圇,更不能成為害他的兇手。墨白,定宇是因你落得這番處境,你必須救他出來,否則……”


    墨白臉色肉眼可見的轉冷,原本平靜的眸子也開始寒意漸閃,同樣一字一句問道:“否則如何?”


    這一次反而是林素音不敢對視墨白,她微微低頭,隨即轉身:“三天,我就等三天,定宇若不能安然無恙走出天牢,我無顏於世苟活!”


    她話一說完,就渾身猛然一顫。


    身後一股森然殺氣憑空而線,隨之轟然爆發,林素音沒迴頭,微閉目,再睜眼,抬腳離去。


    當她走到門口,身後終於有聲音傳來,出乎意料的平靜:“林素音,你知道的,我是一個醫者,治病救人才是我的本分。”


    林素音腳步微頓,不知其意。


    等了稍許,卻沒聽到身後再有聲音。


    正欲抬腳離去,卻忽隻見麵前光芒瞬息暗淡,微抬眸,就見墨白的身影已經擋在身前。


    墨白身量略高她半個頭,她抬眸注視著麵前背影,忽如其來,隻覺這背影突然之間陌生了起來。


    墨白緩緩轉身,看著林素音,臉還是那張臉,看不出怒氣,聲音也依然平淡:“可若連你和我的孩子都保不住,我還當什麽醫者?”


    說罷,墨白轉身。


    “等等!”林素音看著他陌生的模樣,不由自主開口:“你什麽意思?”


    “嗬!”墨白輕笑,隨之抬腳,身影模糊:“林素音,你可以吵,可以鬧,可以讓我在大庭廣眾丟人,這些我都能忍。但你拿你和孩子的命來威脅我,很好,那我給你答複。”


    墨白身影消失不見,卻有輕言慢語,迴響林素音耳邊:“你若敢死,我墨白對天發誓,此生必將林家滿門上下、不論老少……”


    “斬!盡!殺!絕!”


    “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平靜的聲音在林素音耳邊迴蕩,林素音的麵色早已蒼白,渾身顫抖間,手抬起指著墨白離開的方向:“墨白,你敢!”


    周邊不少黑衣衛,被她的大喝驚出身形,見王妃無恙,幾名黑衣衛對視一眼,又無聲隱退。


    一直等在外麵的寧兒卻跑了進來,正好瞧見林素音身形顫抖著,連忙快步過來。


    還不等她到,林素音便身形斜傾,暈倒在地。


    寧兒大驚,卻還是沒來得及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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