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老九雖坐於殿內,但外麵發生的事,自然是瞞不過他的。


    聽完內侍稟報,揮手讓內侍退下後,老九麵色未見多大波瀾,並未立刻開口,而是眸光一掃殿中諸人,開口道:“此事,依諸位看,朕當如何處置?”


    殿上此刻除了閉目盤膝仿若萬物不盈於心的真人之外,還站著四人,依次排開,立在老九下方左側。


    離新君最近,排在第一位的,乃是一六十歲的老者,其人正是朝臣中,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當朝閣首,胡慶言。


    此人也是定武臨終前為新君指定的四名輔政大臣之首,在如今先帝大行,新君年幼的景況之下,可以說,此人便是大夏權威最重之人。


    隻不過此時聽到新君問話,此人卻是微微低頭,眸光似睜似閉,仿若神遊九天之外,並未察覺到新君看過來的目光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其下首,同為輔命大臣的德王,莫江曲,本來麵色微動,想開口說話的,但一見閣首如此模樣,卻是已然抬起的腳後跟,又緩緩壓了下去,低著頭不做聲了,隻是眼角餘光悄然注意著身後反應,照他想來,身後的張邦立肯定是要忍不住勸陛下不要大動幹戈的。


    卻誰曾料到,一向主張陛下不能與明王翻臉,當以大局為重的張邦立,此刻卻好像根木頭一樣,竟也低著頭,半點動靜都沒有。


    德王正心底納悶,這張邦立今日怎麽啞了的時候,卻是陡然見到排在最後的一位老臣,跨步而出,對著老九躬身一拜,隨即高聲說道:“皇宮乃天子所居之重地,豈容以武亂法,若不嚴懲,何以立君威,正朝綱?臣懇請陛下即刻下旨,嚴懲明王。”


    此言一出,德王莫江曲眸光便朝著那開口之人看去。


    他當然認識這開口之人,正是當朝國公,與他一樣,被先帝欽點為新君輔政大臣的秦國公,瞿國昌。


    這瞿國昌雖然排在四人之末,但德王卻不敢小看他,隻因蘭妃姓瞿,陛下的生母亦姓瞿,瞿國昌其人,正是新君的外公,也是他們四人之中,最受新君信重之人。


    說實話,德王心底是絕不願與他交惡的,他清楚的很,這堂中四人,一旦新君大權在手之日,他和胡慶言,張邦立三人,都將不可避免的被削權。


    唯有瞿氏一族,隻要不犯那外戚擅權之禁忌,在新帝朝便必將顯赫萬分。


    若無必要,德王是絕不願意得罪他的,默了默,眼神繼續在胡慶言和張邦立身上打轉。


    但半晌都不見這二人有所動作,他心底開始不安起來。


    便在這時,隻見上方老九目光再次落在他們三人之上,又一次問道:“秦國公之見,諸位認為如何?”


    胡慶言默然,張邦立亦默然。


    眼看著新帝就要下令了,墨江曲終於是不能忍了,隻見他一步跨出:“陛下,老臣也讚同秦國公所言,皇宮重地,天子所居之地,絕不容以武亂法之輩。但今夜之事,或許還需斟酌,據明王言,乃是有宵小行刺,事發突然,方才來不及請命,便動手自衛。此舉雖然驚擾了宮中安寧,但也情有可原。更甚者,宮中有刺客暗存,乃是大患,明王能一舉將其滅之,也可算大功一件。”


    此言一出,墨江曲便隻覺渾身驟然一緊,無形中一股龐大的壓力直衝自己襲來。


    不止來自於上方新帝,更有身邊瞿國昌那雙淩厲的眸子,死死定在自己身上。


    墨江曲根本不敢抬頭,隻能壓著唿吸硬扛著。


    “德王殿下莫非方才沒聽稟報?什麽宵小之輩行刺?眾內衛與禁衛皆看的清楚,分明就是明王與玉清真人動手,所謂宵小之輩行刺,不過是其為逃脫罪責之狡辯,此乃不可饒恕之欺君大罪。”瞿國昌大怒,衝著德王怒斥,接著,他又朝上方老九高聲道:“陛下,德王枉顧法紀,顛倒是非,為明王張目,此等居心叵測,令臣觸目驚心,是可忍孰不可忍,請陛下嚴懲德王。”


    德王一聽瞿國昌不但要拿明王開刀,居然還敢直接衝著自己下死手,若是先帝在時,這老貨豈敢如此肆無忌憚,再怎麽說自己也代表著皇家宗室,怎麽說,也是天家中人,一個區區外戚,居然敢謀自己身家性命。


    德王唿吸瞬間急促起來,本來不願得罪他,但這時怎麽還忍的下去,也是豁出去了。


    隻見他一個轉身,對著瞿國昌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德王比瞿國昌年輕一些,再加上瞿國昌根本沒想到德王竟敢突然暴起,這一巴掌可謂是結結實實。


    清脆的聲音響起,大殿中轟然而靜,張邦立愕然的看著瞿國昌臉上的五個手指印發呆,就連胡慶言也終於是抬起頭睜開了眼,望著瞿國昌與張邦立,眼皮跳了兩下。


    殿中或許唯一未動的隻有坐在角落的真人,不過他垂落的發絲,也無風自動了一下。


    瞿國昌被打懵了,上方的老九也有些迴不過神,不過也隻是一瞬,瞿國昌便豁然暴怒,須發皆張的指著德王,聲音都顫抖起來:“你,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卻不想德王似乎真是發了瘋,竟是怒吼一聲,直接衝了上去,一腳將瞿國昌踹翻在地,騎在他身上,便是一頓老拳。


    “砰……”


    “啊……老夫跟你拚了!”瞿國昌終於還是被打醒了,再也顧不得斯文,抱住德王的腰,一個翻身,竟是調轉過來,將德王按在了地上,抓住德王的胡須,就猛的一扯……


    “嗚唿……”德王吃痛,眼睛都紅了,整個人上身揚起,一頭撞在瞿國昌胸口,瞿國昌被撞翻,德王衝過去……


    兩人拳打腳踢,滾作一團……


    這一幕之荒唐,簡直驚駭了眾人,看著兩個老貨在地上滾來滾去,打的翻天伏地,唿喊震天,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門口的兵士。


    然而看著那兩人,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國公,一個王爺,天子不發話,他們也不敢動手。


    “哎喲喂……”倒是內侍要懂事些,扯著尖嗓,就上去拉架,可兩人打的正轟轟烈烈,哪裏容人插手,一個出拳,一個出腳,內侍便痛唿一聲,在地上連滾了。


    最終老九還是反應了過來,一把站起身來,怒聲大喝:“放肆!都給朕住手!”


    然而兩人卻是真打紅了眼,竟連老九的話也不聽了,抱在一起,連牙齒都用上了。


    “還不給朕將他們拉開!”老九衝著兵士怒喝。


    這隊兵士終於敢上前了,一邊抱著一個,分開了,兩人仍自揮拳踢腿,鞋都蹬掉了。


    但被按的跪倒在地之後,終於是慢慢冷靜下來,再一抬頭,見到老九那憤怒的眸子,兩人頓時同時一個激靈,連忙叩首:“陛下恕罪!”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在此地放肆,眼裏還有沒有朕!”老九冷聲怒斥,說著,便是抬頭喝道:“給朕將他們拉出去……”


    “陛下,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德王一聽,頓時痛哭流涕起來。


    這哭倒不是假的,確實是疼的。


    此時他須發淩亂,胡子都被扯掉了一大半,下巴上血珠點點,手一抹,便是滿臉灰黑中,夾雜著血跡,淒慘無比。


    “你還敢喊冤?”老九更怒,但一看他那慘樣,卻也冷靜幾分,他也清楚,並不能真的將他怎麽樣,如今都還未正式登基,德王不僅是父皇留下的輔政大臣,更在皇室中權威很重。


    這時候若處置他,不提其他,皇室那邊肯定立即不滿,處置他,那瞿國昌也留不下來,否則皇室肯定不能服,要說他重用外戚,輕賤皇室。


    再說自己未登基,動了他們兩人,等於自折羽翼,父皇留下四人,各屬陣營,本就是相互製衡的,動了他們,胡慶言便是一家獨大……


    想到這些,他頓時心中氣悶,眼看這一幕荒唐事,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不得不深想,若不處置,自己君威何在,他本來就怕這些老東西欺自己年幼而擅權,如果不處置他們,這些人怕是今後會將自己更不放在眼裏。


    不等他想那麽多,德王卻已是哭訴:“陛下,非是臣下失禮,實在是臣下氣極,臣受先皇遺命重托,隻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大膽瞿國昌竟敢汙臣清白,讒言臣乃反臣,此實乃不敬先皇,禍亂朝綱之舉,臣實在不能容忍此小人讒言媚上,搬弄是非,縱使身死,也要與此賊不共戴天。”


    “陛下,臣冤枉!”他的話音未落,瞿國昌已然是老淚縱橫,他的模樣比德王還淒慘,臉上巴掌印仍在,眼角更是淤青一片,畢竟德王占了先手,剛開始一頓老拳實在不輕。


    此刻,他大聲喊冤道:“老臣不過據實以奏陛下,德王顛倒是非,為明王張目乃是事實,臣一字不敢虛言,何來汙蔑,卻不想此賊精惱羞成怒,欲行無奈潑皮手段,蠻橫毆打老夫,企圖以此蒙混過關,實乃老奸巨猾,居心叵測,臣懇請陛下誅此賊,還我大夏一片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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