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老六才幾歲,都能看出這道理,常坤等人修道一輩子,卻還如此執迷不悟,朕對他們可謂是仁至義盡了,今日落得這般下場,是自尋死路,不可救藥!”定武站起身來,負手而立,仰頭望天。


    說實話張邦立自然不是要為明王說好話,他和明王關係不怎麽樣,此刻望著陛下背影,他內心真實想法是,恐怕這為國朝想的這段話,在那位殿下心裏倒還是其次,最終一怒而拔劍的根本原因,說到底還是因為那杜鵑。


    從知道這件事,他腦海中就始終在迴蕩一張麵孔,陸尋義。


    他清晰記得陸尋義在被軟禁後所說過的一句話:“莫說竹葉門,便是上清山,敢惹殿下一怒,不過一劍平之罷了!”


    當時他不會當真,可如今,他隻有徹骨的寒意,因為陸尋義還說過:“杜鵑若死,殿下必歸京城,掀起血雨腥風,他張邦立將是第一個祭旗之人!”


    這話之囂張,若是換了別人,他早已暴起,但明王說的,他也隻能忍了,沒辦法,對那位不受節製的存在,他真幹不過!


    也沒法讓皇帝去幹死自己兒子,所以他隻能忍了,但當時確實隻當狂言聽聽,反正明王一項狂妄。


    可此時,血粼粼的事實讓他再不敢當狂言了,他很清楚,他的命雖然不算輕賤,但和竹葉門滿門相比,他真的不算什麽啊!


    接下來,從明王一至,劍碎山門,到瞬間斬落竹葉門刑律長老胡天倫,再到驚世駭俗的以一敵眾,對拚一招之下,殺了一人之外,還直接重傷了常坤……


    他詳細講述,定武不時發問,君臣二人,仿佛親臨現場,便是他們也不得深深感覺到那多年未見的老六,個性究竟有多麽狂傲,氣概又有多麽彪悍!


    那落地有聲的一個個字,那劍光一閃,血雨紛飛的激烈畫麵,定武也不由腰背數次挺直,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幾歲,與有榮焉的姿態一再顯現,口中還不時以感慨的語氣,點評一下明王行事作風的稚嫩之處,不過隨之又大體肯定他頗有自己當年征戰時的氣概,最終總結,算是勉強沒丟他的臉。


    不過這二人到底是身居高位太久了,雖然也同樣驚歎明王修為居然已到如此地步,但這卻從來不是他們最為關注的焦點,他們二人主要焦點還是放在了,明王征戰竹葉門的目的,行事的周全性,以及竹葉門是否當真徹底被降服的問題上。


    畢竟在他們眼中,動則是萬裏江山的歸屬,個人武力,實在不是最需要關注的,甚至很多時候,他們都自然漠視。


    然而,他們沒有特別關注,說的入神時,卻都未曾注意到,一個老者在他說到明王力拚數十宗師一招時便突冗出現在了角落處,雖一動不動,但那雙深若海的眸子中,卻是在雷光電閃,顯然許久不被驚擾的心神正在劇烈波動之中。


    “常坤自殺在殿下劍下,餘者宗師不是死就是傷,更有數名傷勢極重,便是趁亂逃走者,亦被明王瞬間斬殺一人,經此一役,竹葉門僥幸殘餘者,皆懾於明王之威,膽戰心驚之下,全數俯首,殿下或念及常坤以命相求之事,終暫饒餘者性命,便隻殿下一人獨坐山前,卻威壓數裏,竹葉門殘餘者皆心驚膽顫,再無一人敢有半點逆行,全數俯首,殿下於山門前,一番嚴詞痛斥,或終念及常坤自殺以求之事,最後暫饒餘者性命,明王府隨行黑衣長刀手趕到,對竹葉山上下,全數收編,或將用於明珠戰場,戴罪立功!”張邦立最後道。


    “明珠?”定武眉頭一皺,隨即立刻追問道:“那數十宗師是否還在竹葉山?”


    張邦立見之神態,卻是苦笑一聲:“隻餘三位宗師留守,餘者皆已被殿下帶走。”


    “啪!”定武陡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麵色頃刻暴怒,黑著臉怒喝道:“糊塗,這些人豈是能夠輕易臣服的,如今皆有傷在身,故而不敢反抗,可隻待他們傷愈,定成禍患!”


    張邦立同樣如此看,也點頭道:“陛下所慮極是,而且臣下更是擔心,這些宗師之中,怕是還有一些其他勢力的釘子,此番他們雖無力反抗殿下,但定會尋找機會,對殿下不利。甚至極有可能潛伏下來,暗中打探殿下的底細,最終對殿下造成性命之憂!”


    “愚蠢!”定武當即便黑著臉罵道:“不成器的東西,做事如此魯莽,終不過匹夫之勇罷了,這國事如麻,豈是一刀一劍便可定鼎江山的,如此行事,如何能夠擔當重任?”


    這話張邦立就不敢接了,同時心中更是如擂鼓劇震,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陛下如此明白的表露心態。


    話中意思已是昭然若揭,顯然定武不但從未曾放棄過培養明王的心思,甚至經此一事,更是心有所屬了。


    他本來是還有建議要說的,但此時卻不敢再張口。


    不過,沒等他張口,卻見定武忽然又冷靜了下來,眼神中精光一閃,緩緩轉過身背對他道:“可有派人去查他的行蹤?”


    張邦立頭上冒汗,卻還是立刻道:“已經在加緊查探,隻是殿下一行,皆非常人可比,他們翻山越嶺,行走荒蕪之中,又奇速無比,我等即使探得其行蹤,不出動大軍搜索攔截,怕也……”


    定武背對著他,又輕聲問了一句:“可能探得行蹤?”


    “可以,竹葉門中本就有我們的人,此次也隨殿下一同離開,隻待些許時間,定能尋到蹤跡!”張邦立點頭確認。


    定武似乎冷靜了下來,來迴走了幾步後,輕聲又問一句:“若找到了,你可有把握帶他迴來?”


    張邦立一愣,眼神忽明忽暗幾次,他心中有些琢磨不定陛下的意思,試探著問道:“若殿下不反抗……”


    “就老六那性子,能乖乖聽話?”定武斜瞥他一眼。


    “這……”張邦立無話可說,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親自去的話,怕是人沒帶迴來,自己便先被他殺了。


    定武似乎苦惱不已,搖了搖頭:“罷了,他非要在外麵闖蕩,便由得他去,他還年輕,性子還要磨練,現在心不在這裏,便是綁迴來了又有何用?”


    張邦立總算明白了定武的意思,原來最終他還是利益為重!


    決定要探探明王的底,摸清楚他這些年在外麵闖出的底蘊。


    這話說白了的意思便是,暫時不要驚動他,就讓那潛伏的探子去查。


    說什麽安全不安全之類的,其實在如今這種情況下,明王勢必麵臨莫大危險,竹葉門他滅了,可這世間可不止一個竹葉門!


    徹底與道門撕破了臉,接下來道門的反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這已經沒得商量,會是怎樣的驚濤駭浪,張邦立不知,但他知道,首當其衝的必定是明王本人。


    要真為明王安全計,最安全的莫不是接明王迴京了,留在外麵才是危險的,可最終定武的決定,明顯不是如此。


    張邦立低著頭,沒敢看定武,他心中完全模糊了,搞不懂定武心思。


    方才還定武明明已然真正起心要培養明王繼統,可才一轉眼,又為了打探明王的底細,更有意將明王作為引子,在前方巨大危險中翻騰,陛下則穩坐釣魚台,隱入後方,冷眼觀看,準備坐收漁利!


    變得太快了,他完全摸不準定武到底怎麽想的。


    其實,一個帝王的心思,又豈是外人能夠看懂的,說不定他們自己都不懂。


    或許先前想培養老六是真的,而隨時準備犧牲老六也是真的。


    隻因一麵是國,一麵是家,一麵是雄心萬丈,一麵是溫情厚意。


    可能這一刻,他的心在國,下一刻又在家,他的立場總是在不斷變化,方才因老六的出色,而有心培養,因為如此出色的繼承人。可同樣下一刻決定犧牲老六,也隻是覺得,這能創造的實際利益或許比未來的一個可能更好一些。


    說到底,一切都隻是最終服務於他內心利弊之間的權衡而已。


    “想辦法將那群人中其他勢力的釘子,讓明王察覺,多加提防!”定武帝微微沉吟,又道。


    張邦立不再去猜測定武心思,聞言點頭道:“是!但臣下所掌握的情況,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老六總要學會成長,他既然想要用人,便得有識人的能力,朕能幫他一步,剩下的便要靠他自己走,能不能扛下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定武坐了下來,微微閉上眸子,輕聲道。


    張邦立再次沉默,這等話題,他絕不接話。


    “即刻起,所有在京道門人士,均密切監視,各出口嚴加把守,自即日起,京城道門人士隻準近不準出!”定武沉吟片刻,突然睜眼,開口正色道。


    “是!”張邦立頃刻會意,無需定武帝教他如何做到讓想離開的滯留在此,若連這點理由都想不到,定武還何須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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