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像您說的,這世間貴人多啊,在下雖然初來明珠,在下也沒想到,居然昨日便有幸見到了。”說到這裏,墨白慢慢轉身,嘴角帶著恬淡的笑:“您知道嗎?雖然聽說過青年社杜先生的威名,但昨日才算真正見識到了,杜先生那當真是好大的威風,我被請去治病,卻又要將我當賊人一樣搜身。”


    朱醫師全神貫注,一直到此時,他都還未察覺眼前這年輕人,此時的態度似乎有什麽不對。


    仍然懷疑這年輕人可能仍然是心緒不平,嘴角抽動幾下勸道:“白大夫,這搜身一事……”


    “朱醫師勿要著急,且聽我說來,不錯,齊府見我不願,便對我說,便是朱醫師您去了,那也是要搜身的,並非針對我一人。”墨白輕笑慢道。


    朱醫師連連點頭。


    墨白卻又轉迴頭看向窗外道:“可是,當時我就想啊,那又如何?能讓您朱醫師服軟,難道就能讓我服軟嗎?”


    “嗯?”朱醫師陡然一怔,看著墨白的背影,有些愣!


    “就如剛才,您勸我那般,不能得罪齊家,因為他們發怒,我們就灰飛煙滅。您能夠在明珠掙得今日這份聲名富貴,也是來之不易的。怎能為了一時之原則榮辱而衝動而行,豈不是愚蠢?而且您還有著大願呢,心懷大善,想要功德於世,普渡世間疾患。而且最重要的是,您交好了青年社齊家,對您,對濟世醫館都是有利的啊,從此,在這明珠,有齊家撐腰,說不得可能連杜先生都會因為您對其敬重的叔父活命之恩,而對您懷有感激之情,今後在這明珠,您還怕什麽,完全可以一心行醫,既能聲名遠傳,又能富貴一世,最後還順帶著實現自己的宏願,這多有意義。所以忍辱苟活,卑躬屈膝,那都是能夠做到的嘛,不算什麽。”墨白的聲音一直很輕。


    但此時站在他身後的朱醫師的眼神卻是一點點的變了。


    眼前這年輕人的話,總讓他覺得別扭。


    但卻又很難分清,這年輕人究竟什麽意思?


    是恭維,還是諷刺?


    又或者隻是心中怨氣難平,所以抱怨幾句。


    嘴角哆嗦了幾下,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是朱醫師,我不同啊。您說就我現在這副身子,就是想發下您這般宏願,我也活不到您這般年紀啊。都已經今日不知明日事了,又何須去想那許多?活一天,算一天便好了。所以啊,在下的想法就和您不一樣了,當然,在下也是有追求的。人活一世吧,總有些東西是看重的,比如您,選擇了卑躬屈膝,來獻身醫道,當然很偉大。我做不到這麽偉大,但也可以選擇站直身體來維護醫道尊嚴。其實對於什麽時候死,死在哪裏,對我來說真的不重要。昨日,杜先生要搜身,我不願,數十把刀槍劍棍對準我,我依然不低頭。若是當真能夠為醫道尊嚴,醫者尊嚴而死,其實或許也還算值得吧,沒有您那麽偉大,但卻也不算辜負醫道了。”


    朱醫師依然覺得他的話有些刺耳和別扭,但此時卻又是苦了臉,這時候他是真的怕了。


    這年輕人連杜先生的麵子都敢不給,他是真不怕死啊!


    他很後悔,真的每看出來這年輕人居然如此暴脾氣,怎麽就當著他說出了今日沒見齊老爺的事,也不知究竟引發了他哪根神經,讓他如此執著,還硬要發作不可了。


    關鍵是你不怕死,老夫怕啊!


    “白大夫,您這是……唉,您也是醫者,當知,千萬不能如此悲觀,老夫已經正準備去信師門,為您求丹師來問診……”


    “丹師?”墨白沒讓他說完,便已迴頭,衝著朱醫師拱了拱手謝道:“朱醫師,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我也是醫者,自然心中是分明得,無需如此安慰。”


    說到這裏,又突然一頓,開口問道:“對了,聽齊先生說,您本來也準備請丹師來為齊老爺治病的對嗎?”


    “嗯,不錯,正是如此啊。白大夫,您可千萬不能自暴自棄,原本老夫便已有準備,待丹師來此,定要求丹師為您一探,定有良方續命,若不能,老夫說什麽也要為您求得金丹……”


    “嗬嗬!”墨白輕聲笑笑,再一次打斷了朱醫師,麵色依然淡然和善,卻看著朱醫師的眼睛,輕聲慢語:“朱醫師,咱們從醫之人,其實心裏應該清明才是啊。”


    “白大夫,此言何意?”朱醫師微愣。


    墨白卻是笑道:“丹師的本事,別人不知道,咱們難道還能不知道嗎?或許在煉丹一道,以及急救病危方麵,他們是很有一套的。但如果要說到治病,那就真的為難他們了。”


    說到這兒,朱醫師的麵色終於開始有些變了。


    再如何,他是丹師弟子,靠的就是這個名頭吃飯,而如今這年輕人當著他的麵,來上這麽一句話,他如何能接受。


    就算你心中悲觀,也要注意場合啊,這麽說讓我如何下台?


    而且說實話,他也不認可墨白這句話,最關鍵的是,他終於發現了異常:“白大夫,老夫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您此來明珠可也是為了尋丹師續命的希望……”


    墨白卻是靜靜的看了他半晌,又慢慢背對了他:“這個,待會您就能明白了,不過,在下倒是並未妄語,丹師對付一般病症,自是足以,因為人體本來自成天地,自身便是循環。元氣不足,自然抵禦不了百病生,丹師恰恰習練木之生氣,故而可凝自身木氣以補病人內元,患者內元足,自然可驅百邪!病人,皆以不吃藥石便自愈而傳奇,故而也就將丹師神話。”


    朱醫師沉默不吭聲,他是醫者,豈能不懂這個,沉聲道:“白大夫,您要知道,丹師並非隻有丹氣一項本領,欲成丹師,必通藥性!”


    “醫道之深,深若海,病症之雜,雜若星!單憑識藥性,便敢稱醫者,恕在下說句大不敬的話,天下丹師,十之八九乃欺世盜名之輩,不過在醫道上得了些皮毛,也就能在人世間招搖撞騙一番罷了。”墨白依然輕聲道。


    “白大夫!”朱醫師臉色徹底沉了,陡然提高音量。


    墨白卻是絲毫不為所動,聲音依然繼續:“朱醫師勿用著急,有些事,咱們心裏是清楚的,不止咱們,還有很多人也很清楚,比如皇宮大內,丹師不過一二,而禦醫卻有數十,為何?”


    朱醫師抬頭,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


    “再說,杜先生出身名門,連其身邊的護衛都乃是十大名府黃庭府的翹楚年輕輩,若當真丹師有用,杜先生真尋不到一個丹師,來為齊老爺治病?”


    朱醫師握緊了拳頭,兩隻眼睛盯著墨白的背影,已再不似先前那般和善,而是其中各種情緒交織變幻,難以停歇。


    話題說到這裏,他心底已經開始翻起巨浪,這時,這年輕人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隻小綿羊。


    “你!”朱醫師剛剛吐出一個字,又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緩緩道:“白大夫,您這番話,是否在齊府也曾說過?”


    房間裏有些安靜。


    朱醫師的唿吸有些粗重,他此時心下在顫抖,齊府突然之間就對他有了意見,齊漢山的態度更是讓他脊背發寒,聽完這番話之後,隻要他不是傻子,便不能不懷疑到,正是因為墨白這番話,所以齊府對他徹底冷淡了,再也不想著什麽丹師之事,甚至會懷疑他在糊弄齊府。


    開玩笑,拿齊老爺的命來開玩笑,他不能不顫抖。


    然而,那麵前的背影卻隻是輕聲道:“倒是沒有,當時在下確實已經準備好赴死了,其實也無心多說什麽,再加上在下並非惹是非之人,若不是朱醫師您,在下一般絕不言他人功過。”


    朱醫師盯著他的背影,並不太相信。


    卻又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希望他說的是真話。


    但墨白緊接著又道:“隻是當時心中卻是有些可惜,畢竟沒能為齊老爺治一治病,我基本上就已經能斷定,在這世間能為齊老爺治病的人恐怕當真不多了,或許我這一死,恐怕齊老爺也就得跟著我陪葬了。作為醫者,還是覺得有些不忍的,所以最後,在下還是說了一些話,告訴他們,齊老爺的病我已經和您研究過了,一致認為,若是不出意外,必然已經隻在一兩日之間了,兩日內若還不確診對症,那便神仙難救,最終將死相淒慘。這句話後,搜身也就免了,殺身之禍也沒了,杜先生更是親自請在下過去為齊老爺看病。故而,想必他們也並非愚昧之輩,真的就相信丹師能治,其實都隻是在抱著最後的期望罷了,在下點明了病情,他們心底自然不能再有僥幸。”


    朱醫師豁然抬頭,麵色刹那猙獰起來,抬起手指指著墨白,顫抖道:“你,你……”


    還有什麽不明白。


    這一刻他眼睛都紅了。


    墨白卻是緩緩轉身,卻根本沒有看正紅著眼渾身顫抖指著自己的朱醫師,而是直接繞過了他,迴到椅子上坐下,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輕聲道了一句:“所以啊,朱醫師,咱們不同,您卑躬屈膝來求普度眾生,而我什麽也不靠,隻靠一身醫術便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世間,不懼魑魅魍魎。”


    朱醫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墨白。


    卻見墨白放下茶杯抬起頭,和他對視:“明日我便上齊府,為您討一番公道,您就在醫館裏等著便好,定為您討迴一個公道,說不得便得讓齊先生親自來為您道歉,否則,我如今都還靠您賒藥給我活著呢,若是您一個不滿意,說不得便停了我的藥,要了我的命,那還得了,經您一番提點,如今我總算大徹大悟,我這條命還是要留著的,要積極向上,決不能輕易放棄。當然,您放心,昨日麵對杜先生,我都不死,明日我定然也是無憂的,您就等著齊先生登門道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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