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墨白得知情況之後,神色冷靜,溫和的原因,楚若涵也感覺安心了許多,點點頭紅著眼道:“嗯嗯,他又不能動了,我好害怕……”


    “不用怕,這是正常的,你稍等一下,我陪你過去!”墨白聞言微笑道。


    隨即從桌子上拿起一包藥材,這才半夜時分,他的藥自然不可能這麽早就開始煎。


    但隻有拿去楚家煎了。


    底下早有汽車等著,一路上,楚小姐看著墨白閉目養神的安然姿態,心終於慢慢放下了。


    就坐在墨白身邊,竟然睡著了,當她的頭靠過來的時候,墨白睜開眼睛,心中有著莫名的漣漪一閃。


    到底是個初哥,容易撩撥,但還好,他一世修道,心正而氣正,再次閉目,身心放空。


    他身體不好,從醒來至今,他幾乎沒有真正睡過覺,幾乎每夜都在打坐中度過。


    深層次的用功,比深度睡眠並不差,今日被打斷了節奏,他還是需要抓緊時間休息。


    畢竟身子骨太脆弱了。


    ……………………


    ……


    楚家。


    楚老爺躺在床上,睜著的眼裏,滿是沉重。


    躺了整整兩個月了,這種感受,常人是難以想象的,終於能夠動了,可突然之間這種希望又斷絕了……


    他臉上有汗水,嘴唇緊咬,在嚐試著再次用力,想要身體能夠有些動作。


    然而,身體卻如一攤死水,再無反應。


    “吼!”突然,他一聲煩躁的低吼發出,自從病倒至今,一直能夠保存的理智,這一刻卻是那麽脆弱。


    房間裏,有很多人在,楚若先,周管家,以及一眾姨太太,就算隻有七八歲的小孩子都來了。


    卻無人敢出聲,這一刻,這房間裏是敏感的,每個人都神經繃緊。


    “叭叭……”突然,門外一聲汽笛響!


    整個房間氣氛仿佛陡然活過來一般。


    楚若先一把站起身來,望著那原本神色猙獰,此刻卻驟然一頓的楚老爺,急聲道:“爹,您別急,白大夫來了。”


    楚老爺深吸一口氣,然後微微閉眼,終於出聲,卻還是帶著些許顫音:“你去親迎,切莫失了禮數。”


    “是!”楚若先滿臉的緊張驟然一鬆,父親終於又恢複了情緒,一聲應道,立馬跑出去。


    楚老爺又一看噤若寒蟬的家眷們,微微沉吟之後,聲音低沉開口道:“你們都出去吧!”


    “老爺!”大太太開口想要留下。


    “出去!”卻隻聽那楚老爺便是眼神一掃,一聲低喝:“夠給我出去!”


    這一刻的他仿佛是受傷的獅子,挨不得碰不得!


    “哇……”有孩子哭了起來。


    眾人連忙紅著眼奔出門外,再也不敢惹他生氣。


    ……


    “楚少爺,情況我都已經從令妹哪裏了解了,不用擔心!”墨白看著楚若先頭頂不住流下的細汗,輕聲安慰了一句。


    見得墨白那鎮定自若的姿態,楚若先當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到這大夫雖然年輕,但氣勢卻著實不凡。


    僅僅一句話,便似讓他安穩了許多,總算能理智交流了:“先生,我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若是……還請您擔待些!”


    墨白目光瞥向他,這高傲的公子哥,此刻居然如此成熟?


    果然還是壓力,能讓人成長,他爹情緒崩潰了,他就突然之間自然而然的知道要擔起這個家。


    “哥,小大夫說了,爹沒事,爹沒事的!”楚若涵跑上來拉住楚若先的胳膊,不住道。


    楚若先拍拍她的肩膀點點頭道:“嗯,爹沒事!”


    說完目光卻深深望著墨白。


    “這是正常情況,沒有問題!”墨白直接點頭,確認道。


    “您之前治療過的那位農夫也是如此?”楚若先卻仍然追問道。


    墨白微微一笑,點點頭:“令尊其實已經能動了,隻是他不相信自己能動,所以他便不能動!”


    “這,您是什麽意思?”楚若先將這段話在腦海裏轉了兩圈,卻仍然沒能搞清楚其中之意。


    “一時半刻說不清,不過待會也需要你們配合一下。”墨白微微搖頭,沉聲道。


    “您請吩咐!”楚若先想也不想便迴道。


    ……


    到得門口,便隻見一群家眷正站在門口,一個個紅著眼圈朝他看來。


    氣氛深沉。


    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臉色哀愁的女士主動站出來,朝著墨白走來:“先生,拜托您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爺!”


    “娘!小大夫說了,爹沒事的,很快就好!”楚若涵立刻跑到她身邊扶著她,眼眶又紅了。


    楚若先還算能鎮定住,見得這場麵,雖不好受,但還是介紹道:“先生,這是我娘,姓陳!”


    墨白點點頭,朝著中年女士輕聲道:“伯母還請安心!”


    說完朝著楚若先點了點頭,楚若先便道:“若涵,你陪著娘。”


    隨即讓圍上來的眾人散開,推開門,對著墨白道:“請!”


    進得房間。


    墨白一眼便見到孤零零一人躺在床上的楚老爺,他聽到聲音,偏過頭來見墨白來了,沒等墨白提前招唿,他便主動開口:“先生,這麽晚還勞煩您跑一趟,失禮了!”


    聲音平靜,威嚴。


    絲毫不像剛才他們兄妹講述的那樣。


    然而墨白卻一眼便能看出,此刻他眼裏一片死氣沉沉,散發著不正常的光芒。


    簡單說便是壓抑到了極致之後的平靜。


    這也真是墨白,若是換了一位大夫,心中沒有這麽大的底氣恐怕見得這一幕便要心中不安了。


    “楚老爺客氣了,醫者出診哪能分時辰?”墨白未問病情,便徑直走上前去,嘴角輕聲一笑,貌似輕鬆道。


    和剛剛麵對楚若先不同,那時他是鎮定。


    而此時見楚老爺,他卻是輕鬆。


    見得他笑意,楚老爺的神色似微微放鬆了一些,但眼裏仍然駁雜,卻是依然理智道:“若先,請先生坐下!”


    “好!”墨白來到床頭,笑著坐下,隨即道:“剛才聽說您先前已經能動了?”


    楚老爺眼中驟然光芒一閃,但隨即便熄滅,看著墨白,沉聲道:“先生,您實話跟我說,我的結果是不是就這樣了?”


    楚若先頭上的汗又極速流下。


    墨白灑然一笑:“楚老爺,剛才楚小姐尋到我的時候,我說,您的恢複比我預計的要早了一些,這說明您的身體還是不錯的,恢複速度也更快。楚小姐當時就生氣了,認為我態度不對,您一家人都已經擔心到這個地步了,我卻還如此吊兒郎當……她認為我沒心沒肺。”


    楚老爺有些發愣,沒想到墨白竟然和他拉起家常來了。


    但效果卻是明顯的,楚老爺的壓抑情緒,明顯平和了一些,眼中也又恢複了些許神光:“先生的意思究竟是?”


    墨白終於收起了笑意,迴頭看了一眼楚若先:“楚少爺能否先出去一下,容我和令尊單獨談談?”


    楚若先看向父親,楚老爺卻盯著墨白不出聲。


    最終楚若先還是轉身出了門,雖然父親沒有吩咐,但他這一刻選擇相信墨白。


    今日,他第一次見到了父親的脆弱。


    “楚老爺,上次說過您眼中的蜈蚣,您可還記得?”房間裏,稍稍沉默了一下,墨白突然話題一轉。


    “記得!”或許墨白就坐在麵前,醫者當前,楚老爺還能保持幾分耐心,盡管墨白吊著胃口,他卻始終沒有驟然爆發雷霆之怒。


    “我雖然不知道這條蜈蚣究竟是什麽東西,但我卻知道它是怎麽爬到您眼睛裏去的!”墨白點點頭,沉聲道:“您應該注意到上一次,您問了,我去沒有說個分明,您可知道為什麽?”


    楚老爺看著他並不出聲,不知是不想說話,還是再壓製心底的不耐煩。


    “因為我本來並不準備多說,如果您是普通人,我會毫無顧慮的告訴您這條蜈蚣來自何處,但,您身份貴重,擁有莫大權勢,所以我雖然是醫者,但也並不能真的對所有患者都一個態度。”墨白卻似並沒有注意到楚老爺的態度一般,自顧自的說著。


    而且不等他迴應,便站起身來到窗口,拉開了那厚厚的窗簾,背著手站門窗口,背對著楚老爺。


    他這一番姿態,讓床上的楚老爺都不由一愣,望著那單薄的背影,卻不知為何就是感覺到厚重。


    那氣勢,讓他莫名的不敢小看,不敢再擺出自己的威勢,那不是一個年輕人,而是瞬間變成了一個站在山頂看世間的存在。


    “其實不管是什麽人,站的高,或者站的低,內心中總是有些東西是想要隱藏的,這追根究底,其實便是來源於恐懼。對於一個農夫,我可以很直接說,你是被嚇破膽了。但我如果對您說,您是因為膽小,被人或者某件事嚇破了膽,您的怯懦暴露在我一個外人麵前,或許您就會很不自在,甚至如果我證實了您確實是一個懦弱的人之後,您恐怕會對我懷有最大的敵意,因為您絕不容人褻瀆。您身份尊貴,我不過一小小醫者,若您真對我有了不滿,甚至惡意,我恐怕無力抗衡。”說到這,墨白轉過身來,麵色依然平靜道:“但我還是不得不說,這條蜈蚣,便是您心底最大的恐懼,您被嚇破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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