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論投胎這活兒的手藝的話,遍訪世間,恐怕還真沒多少人敢和墨白比肩。


    縱然“明王”這單憑稱唿,便可想到,定是貴不可言的身份,也真不能給墨白多少震撼。


    甚至根本就不能在心底激起多大漣漪。


    不是他淡泊名利,而是就看家世的話,墨白前世雖名不敢稱王,但真論起來,卻還真未必比不上一個皇室庶子!


    何況,還是一個在亂世中,已經風雨飄搖的皇室庶子!


    不過啊,光會投胎這手藝,很明顯是不夠的啊。


    就像“明王”他也很會投胎了,算是貴不可言。


    可卻在洞房花燭夜,走上人生巔峰的當口,卻突然就被人給揍死了,還死的很慘……


    但墨白也不能笑話他,畢竟論悲慘,他同樣也未必就比明王幸之……


    ……


    高樓大廈直衝雲巔,鋼鐵洪流飛速奔馳!


    山珍海味,綾羅綢緞,應有盡有。


    這和平盛世,歌舞升平,生在權貴之家,便真可謂注定了一世雍容!


    可是,命格雖好,墨白卻無福消受。


    先天體弱,生來病絕!


    不及享一日人間樂事,便開始在痛苦中煎熬,未能下地,便在家人的懷抱裏,千山萬水遍訪名醫。


    最終,卻束手無策,甚至連病因都無法查探出,就眼看著過不了周歲!


    而唯一的希望,卻令至親灑淚不忍。


    但,最終卻也沒有辦法,不得不抱著絕望中的最後一點亮光,將他送到了恩師身邊。


    從此,他別了這繁花似錦的紅塵盛世……


    一日日,一年年,山流水轉,年華經綸!


    寒冬酷暑時節,墨白安坐居於名山古刹,習練醫經武技,吞吐日月之精華,以求保命。


    春花秋月,泥土芬芳,便隨師父行走於山林荒野,采摘稀有之珍藥,調體度命!


    冬去春來,眨眼三十載!


    那權威驚世,那富貴如雲,竟似乎與命格貴不可言的他,再沒有了什麽關係。


    從少年到青年,他清苦而平和,雖病痛一次比一次難熬,但他卻從未想過要放棄。


    盡管師父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你會好的!”


    師父隻是對他說“命數天定,雖強求不得,但人不可不爭!”


    這句話,他認同,並且真的做到了極致。


    在沒有希望的歲月中,他一次次度過那難以忍受的病痛折磨,最終於不可能之間,竟爭得了三十光陰!


    其實,就算沒有這句話,他也沒有想過放棄。


    就算像他這般活著,死,或者是一種幸福。


    但他也並非沒有留戀,雖常年不在父母家人身邊,但他每當身體稍稍硬朗,迴家之時,家人眼裏那深沉的憐愛以及歡喜……


    他割舍不了,多陪一天總是好的。


    數十年間,雖然確實淒苦,但他其實並不悲觀。相反,他的一生,極少會有怨天尤人的時候,反而,還很樂觀。


    這或許是從小居於鍾靈景秀之地,所養出來的淡然之氣,也可能是曾隨師父赴名山時,一位高僧曾對他說過一句話的影響。


    “今生苦渡,是為前世還債,也為來生積福!”也許真是環境所致,墨白的確需要一些支撐,他願意相信這句話。


    信仰,有時候真的能夠給人強大的力量,至此,他不但活著,還活的極為充實。


    數十載光陰之中,他與天奔命,閑來之時,也學的一生本領,其中又尤以醫術為甚,這源於他自己的病痛,也源於他為來生積福的信念。


    說來可歎,生命之火在風中搖曳,卻尚處幼齡,便已拿脈開方,替世人度惡疾。


    至他二十之齡,師父便已無需出山,直到仙逝,均再未出手。


    而這十數年間,他真可謂活人無數,積得深厚福報!


    這一生,也不算虛度了。


    但說實話,在閉眼之前,他心裏還是有點遺憾的。


    他縱使看淡了生死,但從小到大,卻也並非沒有想過繁華!


    他也時常思考,甚至會有衝動,若身體條件稍好一些,他也很想行走於繁華鬧市之間,看看這人世繁華。


    最好還能有一段令人心動的曠世情緣,在這人間轟轟烈烈走上一遭……


    那樣該多好啊!


    但,他終究至死也未能入紅塵。


    “今生苦渡,是為前世還債,也為來生積福!”


    這句話,是他一輩子很重要的信仰支撐,也是他閉眼之前,雖然平靜,但依然向往。


    ……………………


    ……


    光影緩緩淡去,墨白靜靜的躺在床上發呆,好一會之後,他眸光才再次清澈。


    前塵俗世,不管願不願意,都已遠去。


    還好,他本就淡然。


    微微側目,眼睛裏開始靈光波動,他偏頭,望向了門口。


    似乎在靜靜的感受著門外的動靜。


    稍遠處,似乎不時有腳步聲在青石板上踏響,很沉重。


    墨白靜靜傾聽,分不清那是什麽人,因為他並不知道外麵有兵士在執勤。


    不過,他好像也並不去深思,他隻在乎,外麵的人會不會靠近。


    “踏踏踏……”腳步聲時有時無,但似乎總在一片區域活動,並沒有靠近的跡象。


    墨白眸光微閃,腦海中又記起那位被留在這裏看護他的張丹師。


    但墨白卻記得他曾給自己度氣,延續心火,若沒有猜錯,此刻那位應該就在附近調息,恢複元氣,暫時應該不會過來。


    “就算真過來也無妨……”墨白又想到。


    隨即,墨白眼皮輕動,眸子慢慢閉上,胸口依然疼的劇烈,但墨白卻並不出聲,他在細細感應自己的身體。


    “有血氣在微弱波動,胸口部位疼痛中,有絲絲暖意護持……”


    眸子再次睜開,幾乎沒有猶豫,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臂。


    “嗯!”一聲低到了極點,隻有他自己能夠聽到的悶聲響起,那是痛楚在強烈加劇。


    墨白額頭,瞬間便布滿汗水,那雙清澈的眸子也開始泛起絲絲血絲。


    而他,卻隻是那一道極微弱的動靜之後,便牙關緊咬,再不發一聲。


    他用盡全力,依然緩慢的彎起自己的手臂,看他模樣,似乎想要撐在床上,坐起身來。


    張丹師曾說過,此刻的他就像風中的火苗,隨時可能因為一點多餘的動作,而熄滅。


    但他明顯沒有顧及這句話。


    或許還記得,但他要坐起來的意念,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


    汗如雨下,床單全部濕透,仿佛渾身的元氣,也正隨著汗水的排出,而傾瀉。


    張丹師真的沒有亂說,墨白試圖坐起,他那脆弱的心脈,似乎就像一張蜘蛛網,隨時可能裂開。


    無法想象的疼痛,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劇烈,仿佛要超出人所能承受。


    的確實際上已經超出了,換一個人恐怕早已虛脫暈倒,等待死亡。


    痛苦,或許很多人都能承受,但卻很少有人,能夠主動去承受更大的痛苦。


    但墨白就可以!


    三十年的光陰中,沒有人能夠想象他是怎樣一年年度過的。


    他最終成功的盤膝坐了起來。。


    雖然他唿吸已經困難,頭腦昏沉欲睡,眼皮耷拉,臉色徹底煞白,再不含一絲血色,整個人也搖搖欲墜!


    但他並沒有倒下,並且還活著。


    強韌的神經,努力用最後的生氣,抬起那無力的胳膊,竟碰觸胸口,按壓。


    “哼!”又是一道悶哼,聲響依然不大。


    或許是墨白已無力去強撐,又或許是他已發不出多大聲音。


    但,這一聲悶哼之後,他的臉上又有了一絲血色,眼睛再次睜開,盡管已完全血紅。


    他太狠了,他清楚自己的狀態,此時此刻隻有更劇烈的痛楚,才能救他的命。


    隻要精神之火不滅,他才有機會,再次爭渡那前世在苦海中掙紮三十年來的今天。


    紅塵啊!


    曠世情緣啊!


    林氏之女啊!


    墨白眼中波光嶙峋,然而這一刻,恐怕再也沒有人能笑話他,到了此刻,竟還貪圖這些有的沒的。


    此刻,隻能對他賦予敬意,他用最堅韌的意誌,最純粹的欲念在支撐自己的生命。


    或許他真的太純粹了,並不複雜,他淡然,卻又清清楚楚自己想要什麽。


    瞳孔中,似有一朵火苗,微弱,卻終於慢慢定了下來,不再搖擺!


    墨白渾身已快虛脫,雙眸中一片血紅,但卻緩緩有了清澈光芒亮起。


    “唿……”墨白忍著疼痛,輕輕吐出一口微弱氣息,再次打量了一眼屋內陌生的擺設。


    腦海中又迴蕩起了那句話:“今生苦渡,是為前世還債,也為來生積福!”


    微微仰頭,墨白看著那盞昏黃燈光,燈光模糊了他的瞳孔,他開始正視自己苦苦爭來的這一世!


    “新婚夜被打的重傷垂死,老婆可能還要被搶走!”


    “渾身劇痛,比前世還要痛楚萬分!”


    “身份尊貴,有親爹在,但感情方麵恐怕就……極有可能,很快他親爹就會放棄他的性命,甚至還有可能親自下令斬殺!”


    “最關鍵的是,就算是這麽痛苦的人生,可能……也隻有三天了!”


    還想不到太多,但就隻是這些,似乎已經能夠給墨白一個大致的印象了。


    他這兩世還真是命格都貴的狠啊……


    “大師果然修為高深莫測,不曾誆我,我苦渡一生,真修來了福報……”墨白盤膝而坐,雙手置於膝蓋前,強烈的痛楚中,他蒼白的臉上,竟緩緩露出了一抹極為溫潤的笑意,眸光中那麽平和,仿佛看向了諸天之上:“隻是這福報……真是如此他媽.的操蛋啊!”


    眸子緩緩閉上,雙手置於膝蓋,五根手指組成一朵蓮花。


    唿吸漸漸放慢,不多時,似有一層淡淡柔光在他口鼻之間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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