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春的少女輾轉反側,吃飯的時候會突然笑,在官衙看文書的時候會突然笑,會看著風吹落葉含笑,會對著越來越冷的北風含笑......


    一直到第三天,李明華才坐下來,提筆準備寫信。


    「小姐是要給楚國夫人寫信了嗎?」侍女們擁簇鋪紙研墨,有人拿來了曬好的桂花,「小姐夾在信裏,會很香。」


    李明華接過桂花笑了:「不是給楚國夫人寫信,是給明玉,不過花也可以用。」


    侍女們很意外,輾轉反側這麽久竟然不是給楚國夫人寫信啊。


    李明華道:「又沒有什麽事寫信做什麽,楚國夫人那麽忙,怎能打擾她。」


    要成為可以與楚國夫人作伴的人,隻要看楚國夫人怎麽做事就能學到很多。


    當然,遇到不懂的還是要給楚國夫人寫信,每個月也要寫一封信,說一說自己做的事,就像閨中密友那樣.....


    想到這裏李明華再次一笑。


    以前她都懶得交閨中密友,像李明琪那樣,朋友一大堆,聚會比的是吃穿,寫信說的也都是無聊的日常。


    她還以為這一輩子她都沒有朋友了。


    沒想到在這亂世中有了一個朋友。


    侍女們對視一眼,瞭然又無奈一笑,雖然小姐說不給楚國夫人寫信,但心裏想著的還是她。


    ......


    ......


    李明玉收到的公文更多,都是先送到他這裏,然後他假裝隨意的看幾個就推給韓旭。


    但現在沒那麽「輕鬆」了,韓旭會讓他多看一些,有意的教他學習處理公務。


    如今張安王林入麟州,韓旭幹脆將山南三道合為一道,三地衙門為一,再加上還有劍南道的事務,每天忙的腳不沾地。


    「都督又要大一歲了,該學些東西了。」他說道。


    山南道衙認了新主的文吏提醒韓旭:「都督學的東西越多,對大人越不利。」


    當個樂嗬嗬的什麽都不懂的小都督不好嗎?劍南道的這些人明顯就是這個主意,所以也不見專門派人教導他。


    韓旭搖頭:「不懂並不是有利,不懂更容易受人蠱惑。我把他教會,讓他清楚道衙流程,公文上下來往,事情輕重緩急,將來我要做事,就更容易說服他,免得他什麽都不懂被劍南道的人蒙蔽。」


    原來如此,文吏讚嘆:「還是大人厲害。」


    韓旭看他一眼:「這不是我厲害,這是天下正道厲害。」


    正氣淩然不懼魑魅魍魎。


    看到他這般,心虛的劍南道小人們怕李明玉被他籠絡俘獲,也開始教李明玉練兵了。


    劍南道山南道都建立了兵營,招收兵馬,雖然不情不願,韓旭還是學著淮南道楚國夫人那樣,立下了厚待兵士以及家人的規矩,以此聚集新丁。


    李明玉中斷的學武再次開始了,每日要去軍營,跟隨新招收的兵丁們一起訓練。


    但訓練並不是練習武技,而是熟悉排兵布陣,學習行軍打仗是怎麽迴事。


    盡管如此,豆娘拉起李明玉的衣袖看胳膊,小嘴吹了吹,道:「都變黑了。」


    李明玉將胳膊舉起,衣袖滑落到肩頭:「還結實了,我現在能揮動大刀。」又有些遺憾,「隻可惜不能畫下來讓姐姐看。」


    他也很久沒有見到姐姐了,這次遇險不知道姐姐受傷沒有。


    隨著楚國夫人名聲日盛,劍南道與李明樓的來往更加小心謹慎。


    豆娘也一臉遺憾,手拄著頭看桌麵,看到其上攤開的信,鼻頭煽動嗅了嗅:「這是誰寫的?好香啊。」


    李明玉道:「明華姐寫的,說姐姐給她寫信了呢,她高興壞了。」


    豆娘想到什麽坐直了身子:「韓大人給大小姐寫信了嗎?」


    李明玉點頭:「寫了。」


    李明樓遇險後的第一時間消息就送來了,避免他擔心,李明樓親筆寫信告訴他,征戰就是這麽無情,人人都會有危險,沒人知道危險什麽時候到來,讓他不要衝動的跑來看她。


    這封信是借著給山南道官方文書掩蓋一起來的,然後韓旭也讓山南道官方寫了封信。


    豆娘擺手:「不是,不是,我是說韓大人自己給小姐寫的信。」指了指桌上李明華的信,「就像明華小姐給小姐寫信那樣,私人的,不是官府的名義。」


    李明玉搖頭:「不知道,不過最近沒有姐姐的信送到這裏來。」


    豆娘叉腰:「那肯定是沒有寫,要不然小姐那麽喜歡韓大人,一定會立刻迴信。」


    有道理,李明玉點頭。


    豆娘眉頭凝皺:「那可不行,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怎麽能不關心小姐,小姐該多不開心。」


    沒錯,李明玉再次點頭,喜歡的人不關心自己,是很讓人傷心的事。


    豆娘扒著他的肩頭低聲道:「我們可以讓韓旭畫個畫像,送給大小姐,公子站在韓旭身後,也就能被大小姐看到了。」


    好主意!李明玉的眼頓時亮了,他喊一個隨從的名字,隨從跑進來,眼睛亮亮,瘦小而機敏。


    「都督,有什麽吩咐。」他問。


    李明玉小臉沉靜,聲音沉穩:「我要韓旭知道我們很在意楚國夫人為什麽不給他迴信,他是不是被楚國夫人拋棄了。」


    隨從俯身應聲是。


    ......


    ......


    韓旭最近過得不錯,張安王林順利的到了麟州,被崔征推薦給陛下,現在已經開始領兵了。


    楚國夫人遇險但又化險為夷,且斬殺了安守忠,淮南道繼續安穩了,山南道江南道劍南道都能因此少些麻煩。


    韓旭這幾日看文書,臉上都難得的放鬆,直到察覺有人在廳外探頭探腦,他抬起頭看,那幾人又嗖的不見了。


    「這些人鬼鬼祟祟的幹什麽?」韓旭皺眉問。


    中裏端著餐食進來,哦了聲:「好像是打聽楚國夫人給大人的迴信。」


    韓旭的眉頭皺的成了結:「楚國夫人為什麽要給我迴信?打聽這個做什麽?」


    中裏搖頭:「我不知道。」


    中裏是遊俠兒,性情未變,現在跟著韓旭也隻是負責他的安危,或者做一些軍事動向的刺探,對於官衙裏的閑言碎語人事來往從不在意,也不去理會。


    所以韓旭極其相信他的話,相信他說有人在打探,也相信他說不知道為什麽。


    更詳細的事要詢問更擅長的人,韓旭叫來一個文吏。


    「啊呀大人,我剛要跟你說,有人把您的書房翻了。」文吏進來大唿小叫。


    在這山南道敢這麽做的除了劍南道的人也沒別人了。


    「太過分了。」文吏壓低聲音,「他們說是要找楚國夫人給你的迴信,真是莫名其妙,這種信豈是能隨意看的?」


    韓旭看著他道:「楚國夫人與我的信,都是有關淮南道江南道的事,並非見不得人。」


    文吏心裏呸了聲,口中應聲是:「我是說,他們也太不尊重大人您了,竟然還說什麽,楚國夫人又立了大功,看不上大人您了......簡直胡說八道,不是,我是說,您是朝廷命官,哪裏需要楚國夫人看上你。」


    韓旭忍著這文吏的粗俗言語,心裏是明白的,他是朝廷命官沒錯,他現在看起來掌控山南道劍南道也沒錯,但是這都是表象,劍南道的這些兵馬與他不過是合作,合作的基礎是利益以及勢均力敵......


    他趕走了張安王林,山南道可以說落在劍南道手中,利益已經到手了,劍南道的人就想把他踹走了。


    而這個時候,劍南道唯一畏懼的就是他和楚國夫人的關係。


    韓旭看著桌案,楚國夫人以前給他的信都被他貼身藏著,他也提防著劍南道呢,不會讓他們翻找到,至於最近的迴信,他們也翻找不到,因為楚國夫人沒有給他迴信。


    他沒有給楚國夫人寫信,何來迴信?


    他沒興趣也不想給楚國夫人寫信,以山南道的名義問候過就足夠了,他可不想招惹這個瘋狂的女人......想到上一次那女人的信,他的胸口就火辣辣。


    那封信就在他胸口藏著呢。


    他可不想再藏一封。


    劍南道的人竟然會起了疑心,疑心他跟楚國夫人之間並非傳言的那般......


    遇到這麽大的兇險,真關係匪淺的人,心中牽掛的人,是該寫信去問候,甚至該親自跑過去,隻為了確定心愛的人是否平安......韓旭打個寒戰,自己被自己噁心了一下。


    「韓大人,您在做什麽啊?」


    有童聲從外傳來。


    韓旭平復神情看過去,手抓住旁邊一隻筆:「沒什麽,李都督怎麽過來了?」


    李明玉走進來,身後跟著桂花,以及兩個花白鬍子的男人。


    「我來看看大人在做什麽。」他說道,「是在寫信嗎?」


    翻不到就仗著年紀小直接來問了,韓旭神情淡然,沒有否認也不承認:「都督今天的公文看完了嗎?」


    李明玉吐吐舌頭:「看完了。」挺直了脊背站到韓旭身後,對跟進來的人說話,「畫我辦公的場景。」


    畫?韓旭不解,視線落在跟進來的人身上,李明玉對他介紹:「這是畫師,我三叔擔心我和祖母她們,說擔心我們吃不好住不好,我就找個畫師把我們畫下來,讓三叔看看,我們都好好的呢。」


    韓旭哦了聲,看那兩個畫師盯著自己.....


    李明玉站在他身後擺出威嚴的姿態:「把韓大人一起畫上。」


    韓旭道:「畫我做什麽。」


    畫師們隻聽到李明玉的話,應聲是,就在屋子裏擺開了畫紙。


    「我和韓大人一起處理公務怎麽樣?」


    「我坐在這裏,韓大人你不用管我,你寫你的信。」


    「在韓大人的教導下我做得很好,三叔看了就不用擔心了。」


    聽到最後一句,韓旭將要喝止的話收迴去,倒不是怕李三老爺,但跟這種人撕扯耗費精力。


    這個孩子是個工具,還是用他最好。


    「學習可不是作畫。」韓旭道。


    李明玉在韓旭身旁坐下,兩個文吏搬來文書放下。


    「我不是做樣子。」他認真說道,挺直脊背拿起一本文書看起來。


    畫師們奮筆疾書。


    ......


    ......


    畫中初冬的廳堂明亮溫暖,桌案上擺滿了文書筆墨,有一大一小並排而坐,小人兒眉頭微皺,凝神在手中的文書上,大人身形微側,伸手指點其上,嚴肅又耐心。


    大人身穿深色官袍,麵容修長,風姿落落,小人兒身穿繁花禮袍,粉雕玉琢,落落大方。


    「真是美如畫。」薑亮撚須感嘆,視線在韓旭身上盤旋,果然美人啊。


    李明樓點點頭:「是啊,真好看。」


    她的視線在李明玉身上,快要兩年沒見了,個子長高了,眉眼長開了,但並不陌生,越來越像那一世歡歡喜喜來送她出嫁的少年了。


    「韓大人送來這一幅教導劍南道小都督的畫,說讓夫人像這個孩子學習。」元吉看著信道,「孩子柔弱,但因此有警惕之心,且積極學習,大人自大往往忘記這兩點。」


    劉範道:「他這是教訓夫人此次遇險是輕敵嗎?」


    「這事跟輕敵有什麽關係,要輕敵也是梁振輕敵。」方二說道。


    他們說的都不對,薑亮在一旁撚須,什麽教導小都督圖,小都督在畫上那麽小,韓旭占據了那麽大一片,還擺出這麽端莊誘人的姿態......


    韓旭信裏的說教都是表麵,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狂喊,楚國夫人,我在關心你,快給我迴信吧。


    這一次遇險後,山南道也送來慰問,但是以官方的名義,楚國夫人便也以官方的名義迴了,並沒有單獨給韓旭寫信......生氣了吧。


    男人,這個時候了竟然還不噓寒問暖。


    看到沒迴信,韓旭又忍不住了吧。


    男人就是這賤毛病,就得對他們欲擒故縱,親近又要疏離,讓他們看得到抓的到又隨時能失去......薑亮心身都火熱起來,摩拳擦掌。


    「夫人,給韓大人寫個迴信吧。」他說道。


    李明樓看他一眼,道聲好啊,又叫畫師來:「我也畫一幅認真謙遜學習的圖,好讓韓大人安心。」


    她的視線落在畫上,甜甜一笑。


    薑亮將鬍鬚揪下來,明白了!放心吧,他一定會讓韓大人放心的!


    ......


    ......


    (繼續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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