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都是早已注定,那麽當下的努力又有什麽意義?


    無形之中,老家夥團隊三人因為身份的確認反而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裂痕——如果這麽多年這麽多世界中產生的相互信任,同生共死情誼都隻是假象,隻是規則相互吸引之後產生的本能幻覺,那麽團隊合作的基礎又變成了什麽?


    難道是複活第一代創世神?


    更重要的是,趙高很明顯早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而老八和麥玲瓏也明確地知道他有不可以言說的秘密,卻無條件無保留地信任他支持他,從這個角度看,趙高正是利用了這種信任,才對兩人造成了心理上更難接受的傷害。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麽?”一絲溫暖顯然不足以將裂痕彌補完,老八還在坐著沉思的時候,麥玲瓏已經站了起來,一邊將剛剛打翻在地的東西收起來,一邊用半是決絕的語氣問道。


    她從來不做這些事,但是此時此刻,她需要一個繼續留下來的理由,否則按照她一貫的驕傲,離開是唯一的選擇。


    即便是命運,她也絕不甘就此屈服。


    趙高搖了搖頭,麥玲瓏的臉上再也忍不住失望的神色,在這個小小的空間之中,氣氛像是凝固了一般,過了許久,麥玲瓏才慘然一笑,準備就此離開。


    趙高沒有阻止。


    “等等!”


    出聲的是老八,說話的對象卻不是麥玲瓏,而是默然的趙高。


    趙高一愣,把目光從麥玲瓏身上轉了迴來,看著這個看似粗獷實則細膩的漢子,很明顯剛剛老八有了很長的一段思考,連麥玲瓏也忍不住想要聽他此時到底想說什麽。


    “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和我說過,隻要我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扭曲規則甚至是底層規則,那麽複活鐵甲他們並非沒有可能,是嗎?”


    這是老八是夙願,也是他一直奮進的動力之一,當初趙高正是用這一點羈絆,成功將其拉入了自己的隊伍之中。


    “沒錯,當初我是這麽說過。”趙高沒有遲疑,直接點了點頭。


    隨著實力的遞增,老八一直沒有放棄這一點,甚至有一次在趙高的幫助下脅迫世界意誌,問出了具體複活的方法。


    當時給出的答案,是迴到鐵甲戰死的那個世界,利用規則上的漏洞成功脅迫世界意誌,然後強迫它將鐵甲等人消散在這個世界的規則全部收攏起來重塑肉體,再利用方舟空間當初留下的一點靈魂印記,最後完成肉體和靈魂的融合,也就是複活。


    這個過程當然艱難。規則消散就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無數個水分子會隨著時間運動到各個角落,即使以世界意誌超強的計算力要想做到這一點也絕不容易,而要想脅迫相當於曆史史詩的世界意誌在他的主場去做這件不容易的事,那就更不容易了。


    雖然如此,隨著老家夥團隊實力的飛速提升,再困難的的過程也未必就沒有可能,然而就在此時此刻,老八卻發現了另外一種可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趙高甚至是他自己,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複活。


    “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這一點。”趙高對於老八的願望一直有所保留,然而在這時對方已經意識到了之後,也就沒有了繼續隱瞞的意義。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該怎麽去說,好在老八也不著急,就這麽站在原地一動一動,耐心的等待著他的答案。


    隻是趙高沒有直接迴答,卻問出了一個與此毫不相關的問題:“你聽說過特修斯之舟嗎?”


    “沒有!”老八也沒什麽不滿,悶聲迴答道,“但是沒有關係,我不趕時間,你可以說給我聽。”


    “我其實也不趕時間,而且我也很好奇。”麥玲瓏雙手環抱,語氣清冷,她原本就主修心理,這樣的問題對她而言就是邏輯常識,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後,她接著說道,“特修斯之舟是古希臘一個著名的邏輯悖論,大意是古希臘有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數百年的船,之所以能夠這樣是因為它不斷的更換部件。每當船的某一部分不能用了之後就替換成新的,以此類推,直至所有的部件都不是最初的那條船。”


    “那麽問題來了。當所有部件都被替換掉的特修斯之舟到底還是你所知道的特修斯之舟嗎?如果不是的話,那麽從什麽時候它就不是了呢?”


    這是一個沒有統一答案的問題,老八一愣,還是沒有想明白這和自己所提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麥玲瓏自己說完,卻仿佛懂了點什麽,轉過來看著趙高的眼神之中,重新有了色彩。


    “這個問題其實還有一個延伸,如果把特修斯之舟上最初被替換下來的那些部件重新裝成一艘船,那麽它和被替換過的特修斯之舟,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趙高還是沒有迴答,反而進一步問道,眼神卻看向了麥玲瓏。


    “你們到底什麽意思?”老八也不惱怒,他知道這兩人看似在打啞謎,實則已經解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當然想知道自己問題的答案,卻並不急在一時。


    “當一棵草在春季發芽,秋季枯萎,第二年重新生長出來之後,雖然於我們看起來它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它已經的的確確不是去年的那棵了。”麥玲瓏同樣用了個比喻,這才說道,“你剛剛沒有攔我,是知道我不會走,還是知道我遲早會迴來?”


    “都有可能。”趙高比了個了解的手勢,這是他剛轉變的習慣之一,這才說道,“你說的比我好,也更容易被理解。”


    麥玲瓏一愣,然後莫名地歎了一口氣。趙高話中的另外一層含義是她本來比喻中所沒有的,然而當趙高這麽說了之後,她也就懂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規則自然永恆不滅,然而規則構成的人卻是唯一。不管過去如何,不斷替換之下每個人所擁有的不過就是當下罷了。


    就算有輪迴轉世,真正屬於你的,其實就隻有當下這一世。


    至於為什麽趙高確定她會迴來,因為根本不用什麽比喻,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此時的人生,並不純粹是當初規則的延伸。也許境遇和能力都有著曆史的痕跡,但是在靈魂上,她卻隻獨屬於她自己。


    趙高如此,老八如此,已經戰死的奈宗,祖天和牧者都是如此。規則可以讓牧者以桓牧之的身份在那個世界裏重生,但新生出來的桓牧之也隻是桓牧之,牧者會留下痕跡,卻不能替代人生。


    “逝者已逝,曆史都隻是曆史,我們可以追溯過往,卻無法把他帶到將來。”麥玲瓏走過去拍了拍老八的肩膀,輕輕地說道,“每一個靈魂都是唯一的,就算被複製出來,也永遠不會是過去的那個,我想你應該能夠明白。”


    也許有一天,掌控了底層規則的老八的確可以按照一定的方法重組一個鐵甲出來,但那也隻是一個被創造出來的新生命,和原來的鐵甲,不再是一個人了。


    老八的規則掌控在麥玲瓏之上,稍稍一點立即明白了這其中的含義,複活鐵甲是他長久的信念之一,卻終於在這個時刻永遠定格在了這裏。


    這個時候不適合在多說什麽安慰的話,以老八的直覺這個答案也未必就有多麽意外,當這一個結被徹底地打開他雖然不覺得輕鬆卻也有些釋然,長久以來,真正一直放不下的,其實隻有他自己。


    “你們的意思是既然如此,我們隻好背負過往,然後前行?”老八難得用趙高的語氣說了一句酸溜溜的話,然後並不看向兩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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