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時間足可以改變很多人,很多事。

    在這一年中,我找到了一個真心愛我的人,我要嫁給他,我的老同學,是他帶我走出了那痛苦的抑鬱症的日子。繞了一個大圈,居然還是那個人在原地等我!也在這一年中,我經曆無數失敗和挫折,改換行業,終於開起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婚紗店,雖然剛剛起步,但也算是一個真正的老板娘。

    如今老板娘要結婚了,在結婚的前夜,我獨自來到禮服店最後試穿我的婚紗禮服。鏡中的我興奮而緊張,旋轉,畫圈突然,我的動作固定在轉身的一刹那,我的表情凝結在剛才美好的遐想裏,爾後漸漸淡去,淡去

    一年前不辭而別棄我而去的你在這個特別的日子特別的夜晚出現在我的麵前,成為不速之客。鏡中站在我身後的你表情是複雜的,眼裏星光閃爍,片刻便浮漾上來一層濕潤的霧氣。我慢慢收迴自己的姿勢,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一直退到穿衣鏡前不能再退,不可置信地想甩去你的幻影,我相信是你的幻影!

    你一步一步逼上來,握住我的雙肩,輕聲而篤定地說:“我在樓下等你。”未等我反應過來,你已經從另一道門轉出去了。我幾乎瘋狂了,扯起裙幅,抬腿就向樓下奔去。

    你站在一輛新的雷鳥邊等我,依舊那麽瀟灑挺拔,隻是添了幾許滄桑。

    見到你,我又如同見了仇人。你卻是萬分欣喜,把我拉進了車裏,發動引擎,向黑夜瘋狂飆去。

    此時此刻,我思緒澎湃,滿腔怒火,我告訴自己:“我不是笨女人,我要向你討債。”

    終於停了下來,是海螺山下的海岸,靜得隻有海潮和風聲。

    你熄了火,擁住我要吻我。我一個耳光打過去,又響又脆,在黑夜的海灘上傳了很遠。我卻沒有一絲快感,隻有傷心。

    你有些吃驚,有些不信,爾後黯淡了目光,收迴手,垂頭懺悔。

    “你當我是什麽?!你當我是什麽?!”我衝你怒吼。

    你沒說話。

    我哭了,心碎得難以彌合。

    “你聽我解釋好嗎?”半晌你才抬頭哀求說,那樣子是狼狽的。

    “你不用解釋,我不想聽,也沒必要聽,沒時間聽!”我打開車門,跳出去,向前奔去。

    你也跳出來,追上來,擁住我,說:“我說過會給你幸福的,說過會照顧你一輩子的,說過會把你的眼淚全部變成歡笑。我們之間有誤會,我不說出來,你就永遠不會知道。”

    我拚命掙脫了你的擁抱,向你打過去,你始終不曾鬆手,我指著你:“我們沒有誤會,安皓天,要是你早半年前出現,我會叫你死在我麵前,可是現在,我要結婚了,我不想和你計較了,我們一筆勾銷,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是的,我改變主意了,在見到你的一瞬間,我還想向你問個明白,可是現在我不想知道那個所謂的答案了。是的,女人就是嬗變的動物,我就是這樣的女人。我頭也不迴,坐進車裏,發動了引擎。

    車剛起步,你挺身攔了上來,車燈射在你身上,亮晃晃的,我有些心悸。

    “給我最後一個機會!”你再哀求。

    我不迴答,一咬牙,車輪轉換了方向,一下子竄出幾米,以為可以擺脫了,沒想到,你以命相拚,用血肉之軀撞了上來,鮮血噴上了擋風玻璃,灑落成星星點點的繁星世界,在匯集成河,流下來,這一幕就在我的眼前!

    我尖叫了一聲,差點昏厥。

    下了車要扶你起來,你血跡斑斑,交錯縱橫,奄奄一息,卻用勁抓住我的手臂喃喃說:“原諒我,原諒我!如果我死能讓你原諒我,我願意”

    “別說話,我們先去醫院。”我淚如泉湧,心如刀絞。

    你昏了過去,我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撥通了急救電話。

    十分鍾我們到達了醫院。身為醫生的你也進了外科急救中心。

    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拖著曳地的紗裙,在走廊裏來迴奔走,坐立不安。

    正在焦急地遊走,我的未婚夫領著一幫朋友心急火燎地趕過來了。

    “怎麽樣啊?你傷到哪裏了?”阿丘抓著我的手關切地問。

    “我終於殺了他了,用車撞他的。”我精神恍惚,喃喃自語。

    “你別亂說話呀。”朋友七嘴八舌告誡我。

    阿丘眉心凝結起來,盯著我,追問:“你說的他是誰?你認識他?”

    我心虛了,顫抖著說:“我不知道,別問我好嗎?”

    朋友圍了過來:“燕琳,明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你千萬要振作。”

    我心亂如麻,提高音量吼道:“求你們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眾人一下子噤了聲,怔怔地看著我。

    我走過去把阿丘拉到一邊,說:“抱歉,阿丘,明天我?”

    “別說了,我知道怎麽做。”阿丘說得異乎尋常的平靜。

    我動動嘴唇,還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阿丘帶著朋友離去了。我癱了下來:“阿丘,對不起!”

    不知不覺過了一夜,急救中心的門終於開了,我瘋狂地奔上去,抓住一位醫生的手問:“怎麽樣?他死了?”

    醫生瞪大眼睛,詫異地盯著我,好像半晌才搞清楚我在說什麽,迴答我說:“還好,送來及時,他失了太多的血,傷了脾髒,又有腦震蕩”

    “腦震蕩?!他會成植物人嗎?他會變癡呆嗎?他會失憶嗎?”我再追問。醫生不僅瞪大了眼睛,還皺起了眉頭:“你說得太嚴重了,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中午就應該會清醒了。”

    “那他會不會殘廢?”我追著離去的醫生問。

    “他四肢健全,眼明耳聰,先天完美,後天無損。”醫生嘻笑著大踏步走遠了。

    我終於放下心來。

    兩個身穿警察製服的人迎了上來。

    “你就是肇事者?”其中一個麵無表情問我。

    “他已經沒事了。”我迴答。

    “我隻問你是不是肇事者!你隻迴答是或不是,請你配合。”另一個捧出筆記本。

    “是。”

    “有人告發你昨晚十一點五十分左右,將受害者騙至海螺灘蓄意開車撞殺受害人,並企圖駕車逃逸”

    “我沒有。”我一臉委屈。

    “你這麽不配合,那隻有跟我們去趟警局。”

    “不行,我一定要等他醒來,否則我什麽都不會說。”

    “那就好好配合,事發當晚,你是不是駕駛雷鳥v86撞殺受害人?”

    “他沒有死。”我再申辯,“我不是有意的。”

    “那是你犯罪未遂,但是犯罪行為已經完成。”

    我百口莫辯。

    糾纏了整整兩個小時,兩個人終於離去。

    我來不及細想是誰告發我,就走進了你的病房。

    你還躺在病床裏熟睡,瘦削的臉龐顯得比裹著你的被單還要蒼白,看著你,我一陣心痛,心情是複雜的,無法形容,無法表達。

    是的,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現在的你是弱者,虛弱得如同扶風的楊柳,待宰的羔羊,病榻上的西施,昔日驕傲得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你隻在嘴角泛起冷笑殘酷地看著手術台上的羸弱身軀,何曾想過今天的你會被別人以同樣的方式看待?

    靜靜地坐了很久,我終於決定離開。

    剛起身走向房門,你醒了:“燕琳。”

    我沒有轉頭。

    “你哭了?你為我哭了?”你輕聲說,雖然虛弱,也掩不住一抹欣喜。我不由自主轉過身,看見他艱難地掙紮起身,低頭用舌頭舔舔他潮濕的手背,聽見他說,“你知道嗎?人的眼淚是很珍貴的,你在我不辭而別一年後的今天為了落淚了!”是的,剛才的我情不自禁,坐在你的床前,托起你的手背哭了,原以為不會讓你知道,可是誰想到你一切都知曉了。

    你再說:“你沒走,真的沒走!我跟自己打賭了,你在,我就能活下來;你不在,我就會死。”

    我不是要跟你一刀兩斷嗎?我皺皺眉頭,氣衝衝地指著你:“你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你笑了:“如果沒有關係,你怎麽會不顧一切地把我送進醫院?如果沒有關係,你怎麽會為我衣不解帶守候一夜?你看你的頭紗跑丟了,發珠也不見了,頭發也亂了;如果沒有關係,你怎麽會為我這樣牽腸掛肚,哭得眼睛腫成核桃?”

    “別說了!”我怒吼道,心底隱隱作痛。

    你沉默了片刻,再說:“我的那輛雷鳥呢?”

    “賣掉了。”我迴答得幹脆利落。

    你歎口氣,無限惆悵:“唉,算了。”

    “那我送你的那瓶薰衣草呢?”

    “扔了。”我冷冷說。

    你再無奈地歎口氣:“你知道這一年我去了哪裏?”

    我不迴答。

    “我去了美國,我和麥林結了婚。”

    你還沒說完,我已渾身顫抖,冷笑起來:“意料中的事,何必還要再拿來炫耀?”

    “你真的恨我,可以殺了我,現在還來得及。”你說得很誠懇。

    我嗤之以鼻:“我不想為了你去坐牢。”

    你繼續講:“麥林的母親並不是我的親姑媽,我們兩家卻是世交,同是作珠寶生意,都是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大部分業務都在南非,可是在我八歲那年,我的父母乘飛機去新加坡談生意時,途中遇上海洋颶風,飛機失事,無一人生還。此後,我家的業務由一個叫韋叔的人打理,此人曾是我父母最信任的得力助手,原來麥林的父母對我家財產垂涎已久,可惜我年幼無知,無法力挽狂瀾,不能阻止韋叔與麥林的父母互相勾結,兩年時間就對我家的財產吞食一空,父母基業就這樣毀於一旦。而我卻是在他們的施舍與嘲笑聲中長大的,我忍下去了,忍了二十四年了,為了就是要複仇,要奪迴本屬於我家的東西。之所以我選擇了學醫,是為了不讓他們天天提防我,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天天勤奮鑽研珠寶行業的竅門,不能讓他們真的知道我對他們的生意有多熟悉精通,所以為了實現我的諾言,我娶了麥林。”

    “你現在拿迴了自己的東西了嗎?”我不得不跟隨進入了他的故事裏。

    “該拿的我一定會拿,我也想讓他們嚐嚐一夜之間一無所有的滋味!”你迴答得十分堅定。

    “我想你是實現了你的野心。可是無辜的麥林就不那麽走運了。”我有些心悸,顫聲說。

    “哈,”你笑起來,“無辜?當初他們為什麽沒想到我的無辜?麥林也未必無辜,我已經提出了離婚,她現在還沒答應,不過,這事容不得她不答應。等事情結束了,我們從頭開始,好嗎?”

    “如果麥林是很愛你呢?”我問你,原來你如此冷麵冷心。

    “見鬼去吧,我們隻有恨,沒有愛。”

    “你不了解女人。”我告訴你。

    你詢問似的看著我。

    “在一個男人受傷時一個女人若不是對這個男人愛得發瘋的話,她不會不擇手段地檢舉、揭發,甚至誣陷那個實施傷害的另一個女人。”

    “你說的是誰?是麥林?!她告你撞殺我?是了,我早該想到的,這個狠毒卑鄙的女人。”你罵道,情緒激動。

    我再次挪向門邊,我不想去理會你們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情仇。

    你叫住了我:“你還在恨我嗎?”

    “恨?有這必要嗎?沒必要了。”我淡淡地說,“我們早已成為過去式了。”

    你悵然若失:“真的一個機會都不能給我了嗎?”

    “這個機會是你自己給自己的,而不是我能給的。”我虛弱地說,轉動門把手。

    “燕琳!”你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撲過來,跌倒在地上。

    我心裏一驚,立即跑過去扶住了你:“有些事情是覆水難收,過去就過去了,不能重頭再來的,追不迴了,就像你送我的車,還有香水,全都找不迴來了,一年的時間足夠長,它可以改變我們很多,接受吧。珍重。”

    你淚光閃爍,我能聽見你心在滴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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