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明眺目而望,開封城在背後,越來越遠,仿佛是一滴墨融入清水中,隱約是最美的水墨畫,終究成為淡淡的影子,落在記憶最深的某個角落。


    “顧長明,你要是不舍得,還可以迴去的。”戴果子在旁邊哼哼道,“皇上不是說過了,給你考慮的時間,隨時等待你改變主意。”


    顧長明收斂起目光,嘴角一抹輕笑:“我又不是永遠不能迴來。開封城總是在這裏,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幾時想它了,幾時就能歸來。”


    “你這樣可不好,讓皇上牽記於心,不幹脆。”戴果子一轉頭,見柳竹雪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連忙矢口否認道,“後悔的肯定不是我,雖然皇上許的那些都是好東西,可我沒放在心上,我隻求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柳竹雪別扭的轉過頭去,雪白的臉龐泛起淺紅,低聲道:“我還什麽都沒說,全被你一個人說完了。”


    戴果子看著她美好如昔的側顏:“小竹,太醫都說了,你的臉經過一段時間能夠痊愈,不必掛心。”


    “所以,我們是要去西南。”小鳳凰的位置在柳竹雪的另一邊,看著上麵可怖的傷疤,好似在美景上的斑斕塗鴉,讓人好生心疼,“溫太醫可是說的很清楚,能夠讓柳姐姐盡快恢複的藥材在西南邊陲,興許我們又要見到素娜了。”


    “那個素娜不是喜歡他,你能放心!”戴果子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顧長明見他明目張膽的挑撥離間,哪裏還忍得住。一抬手,他的袖中劍仿佛長了眼睛,飛躍而出,直指戴果子的咽喉處。


    戴果子的聲音愕然而止,慢慢垂眼盯著連自己咽喉還有一寸距離的劍尖哇哇亂叫起來:“顧長明,你居然敢對救命恩人動殺手,你有沒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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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旭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糟糕的處境,四周堆滿了鹹魚,刺鼻的氣味把他快要熏得暈過去。偏偏他還不能暈過去,耳朵警惕的聽著外頭的動靜,按照他的計算,這輛牛車快要到達開封城門口了。


    “停下來檢查!”有人厲喝一聲道,“說的就是你,車子上裝的是什麽?”


    趕車的漢子連忙順從的將牛車停好:“這不是每天要做的小本買賣,把鹹魚運出去送貨。怎麽今天查得這麽嚴?”


    “這個別來問我們,我們也不願意大冬天的在風頭裏一個個查人查車,要問就去問上司。”那個看門的老大不耐煩,讓趕車的快點把木桶打開過目。


    趕車的一刻不敢耽誤,雙手抱起桶蓋,用力一下拔起來,濺起來的鹹水差點濺了對方一聲。


    “怎麽臭成這樣!”看門的連忙用衣袖捂住口鼻,懷疑的質問道,“這麽臭的鹹魚,你要賣到哪裏去害人!”


    “長官,這個魚可是好東西,聞著臭吃著香,都是別家專門訂好的。要不長官也拿兩條迴去做菜?”趕車的當真要趴到木桶上,“我給長官挑兩條大的。”


    “不用!”看門的幾次要被熏死過去,揮著手趕他離開,“快走快走,老子的衣服都要被熏臭了,迴去沒法交代。”


    趕車的很識趣給塞了點錢:“長官的,迴去給娘子捎帶些胭脂花粉的,就有的交代了。”


    蘇旭在木桶底下聽著一唱一和的對話,偷偷歎氣。朝野上下,人人都說他能言善語,八麵玲瓏的,殊不知市井中一個趕車的都比他會說話。


    要知道木桶裏是藏著個大活人,要是被守城門的搜出來,在這種非常時期,那就是大罪。可趕車的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連他這麽仔細的在聽,都毫無破綻。顧長明就是顧長明,到底從哪裏找到這麽個厲害的角色!


    牛車重新出發,大概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有人在外頭敲著木桶,傳來顧長明的聲音:“蘇旭,蘇旭,睡著了?”


    蘇旭再好的脾氣差點要罵人,看門的都說了這麽臭,怎麽可能睡得著。


    “要是沒睡著就出來說話。”這次是戴果子,從來沒一句客氣話。


    蘇旭看此人最不合眼,顧長明什麽身份什麽品位,怎麽會和這麽一個小混混成天混跡在一起。說什麽以前是當捕快的,明明就是個從小地方出來的混混!


    他沒好氣的站起身來,一肚子的怨氣,奈何身上還掛著幾條鹹魚,實在是撐不起氣場。


    “快下車,別耽誤人家做生意。”顧長明倒是不嫌棄,伸手給他,讓蘇旭能夠搭把手,從牛車上跨步而下。


    那邊戴果子在給人付報酬,趕車的還不肯收:“都是熟人介紹來的,不用客氣,幾位當真不用客氣。這次我幫了你們,下次你們幫我都是一樣的。”


    顧長明給過一個眼神,戴果子三下五除二把錢袋直接給人塞懷裏,用力拍兩下,示意他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蘇旭顧不上一身的魚腥味,左右相望:“這人到底是你們從哪裏找來的?”


    “人不是他們找來的,是我。”小葫蘆抄著雙臂,在旁邊冷冷迴道。這個蘇旭和他沒半點關係,要不是顧長明尋到他,才懶得蹚渾水,“別人要出城都容易,隻有你不行。”


    “你剛才躲在木桶裏聽到了什麽?”顧長明一看蘇旭的神情,大致猜測到他的想法,以為可以混出城不是多難的任務。


    蘇旭一點沒隱瞞,把方才聽到的對話全給說了。


    “那你知道城門口,此時此刻有多少把守的,多少站在城門上查看的。你的畫像又被畫了多少份,分發下去到每個人手中。蘇大人,你可是皇上麵前的紅人,非閑雜人等可以比擬。”小葫蘆對他上下掃一眼,“至於你被抓到的下場,應該不用我再詳細描述一下了吧?”


    蘇旭用眼神詢問顧長明,這人說的是不是真話?得到肯定後,他沉默下來。因為他不能說,到底在禦花園中發生了什麽?顧長明很守信的沒有逼問,反而讓他更加難堪。


    所以在見到小葫蘆的時候,他以為顧長明是在說笑,拿這麽個半大孩子來逗樂子。直到小葫蘆坐下來,很詳細的畫了一張從顧家到開封府城門口的路線圖,大概會遇到多少巡街的臨檢,怎麽走才能把概率降低到最低。


    隨後,又找到送鹹魚的車夫,連人帶魚的過來,把人從顧家接走。這時候,天色大亮,他以為很快可以脫險,不曾想,這輛車又去更偏僻的地方轉了個大圈子,把半桶鹹魚上麵扣了半桶臭魚,幾乎把人給活埋在裏麵。


    “這人到底什麽來頭!”蘇旭不想浪費口舌在這裏,他本來有些潔癖,恨不得立時沐浴更衣的。


    “我不問你太多,所以你也別問我。”小葫蘆對此事的來龍去脈了解的差不多。宮中傳出來的消息,虛虛實實,大致都指向是蘇旭在禦花園中加害皇上,導致皇上至今未曾醒轉。他又多看了兩眼,嘖嘖做聲道,“不知那些發出抓捕命令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要我說,皇上一拳都能把你打退三尺,你看著就是個背黑鍋的。”


    蘇旭在這個問題上,直接迴避開,不予正麵迴答:“多謝你出手相助,來日我肯定會加倍報答的。”再次轉向顧長明虛心問道,“這裏不適合藏人,你要把我安置到哪裏?”


    “走吧。”顧長明見踏雪不肯接近蘇旭,生怕他氣惱,另外尋了一匹馬過來,“小葫蘆特意不讓趕車的直接把你送到目的地的。看著再可靠的人,也要留個心眼。”


    小葫蘆突然對顧長明的話很是滿意,這分明是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樣。本來總感覺在其麵前被皇上說穿了真實身份,往後見到小鳳凰多少有些尷尬。


    顧長明主動提及,讓他不必擔心,已經和小鳳凰都說清楚,以後見著人,雖說不是同門還是和以往一樣的關係。


    小葫蘆對小鳳凰的那點心思,被顧長明用最好的方式處理好了。他心存感激,才會答應幫這個大忙的,況且顧長明在蘇旭麵前沒有說破他在皇上身邊到底擔任的是個什麽角色,隻說是小鳳凰的師兄。


    師兄,聽起來似乎不錯。


    蘇旭到底是當官的,很有涵養的始終沒有流露出過去吃驚的神情。顧長明很輕描淡寫的解釋說小葫蘆是生了怪病,人長大了,身體卻沒有變化,最忌諱別人問,最好免開尊口。


    這一路過去,蘇旭越看這路麵越是熟悉,再也按捺不住:“顧長明,這,這不是要去別院的方向?”


    “你倒是看出來了。”顧長明在馬背上迴頭衝他一笑道,“你說城外不遠的地方,還有哪裏比這一處更安妥的?”


    “那是皇上用的地方。”蘇旭再次強調道,“我們不可以。”


    戴果子在他身後陰測測道:“你都把皇上迫害到人事不省了,還在意偷偷住一下皇上的別院?”


    蘇旭一聽這話,差點從馬背上滾落在地,咬著牙才勉強坐穩住:“我沒有對皇上動手,更沒有加害過皇上,連這一絲心都沒有的!”


    “行了,迴頭你想說的時候,再把我們要聽的那部分說出來,至少先保證自身的安全。小葫蘆剛才有句話不差,要是你被抓迴去,沒有人能夠救你,而且很可能你連一句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以死謝罪了。”顧長明的手指在踏雪的後脖頸有節奏的敲打了幾下,“皇上應該是棄用了那處別院,孫友祥又離開後,你們說那裏還會留著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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