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匆忙趕到方府門口時,黃昏的天際隻餘留一抹煙紫色。柳竹雪想起顧長明交代的話,等著戴果子將馬車停好,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台階。


    這一次看門的認出柳竹雪,沒有攔著更不用迴稟,直接打開院門讓她進去,說是自家公子外出有一陣子,至今不曾迴來。臨出門前反複交代過,要是柳姑娘來了請去書房坐。


    “他幾時去的,有沒有其他口信交代迴來?”柳竹雪算算已經過了相約的時間,方原生交代的話,表明當時他去的就是提刑司,而且明知有些麻煩,還是義無反顧的前往。


    看樣子,她又要欠下一大筆人情債,這輩子不知幾時能夠償還得清楚了。


    “這些人情都是我欠的,以後我來還,不用你擔心。”戴果子雖然始終跟隨在她的身後,不用看臉上的表情,多半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他雖然想要方原生幫這個大忙,卻不想小竹因此對其感恩戴德,所欠良多。


    這是他的事情,好的壞的都該由他來解決。


    柳竹雪沒有拒絕,果子既然會說這樣的話,表明不想活生生把兩人拆開。什麽三年五年的還有相見之日。要是這輩子分開便再無重逢的機會,他會不會還堅持說這些。


    “你可以留在我身邊監督著,看我是不是盡全力在還債。”戴果子把話說得不能夠再明白了。


    “你要是不盡力,我用馬鞭抽你。”柳竹雪飛快小聲的答道,雖然已經在書房中,還是擔心突然會有人闖進來,看破他們兩個的關係。


    “不用這麽狠吧,最多教訓兩句。你學學顧長明教訓人的樣子,不帶一個髒字,照樣把人罵的抬不起頭來,這些才是真本事。”戴果子刻意把話題轉到輕鬆些的源頭上,甚至主動給柳竹雪一些希望。


    “也行,我讓顧大哥給我寫一本該怎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手抄冊子,他連做壞事的惡人都能了如指掌,對你這個跟隨在他身邊多日的人肯定愈發了解。”柳竹雪見有人端了茶水過來,連忙閉上嘴不多說一個字。


    戴果子在她的身後站得筆直如出鞘的劍,一張嘴可半點沒閑著:“你哪裏用得著手抄冊子,你一個眼神瞪過來,我立馬服帖,讓我朝東我絕對不敢朝西。”


    柳竹雪連忙端起茶盞,掩飾嘴角的笑意,果子就是會說話,每一句都說得她能把不開心的拋到九霄雲外去。


    “柳姑娘,我家公子迴來了,他說去換套衣衫,很快過來。”有下人進來迴話,“他說請柳姑娘稍等。”


    “你家公子沒事吧?”柳竹雪心說方原生怎麽進門就要換衣服,她都沒這麽多講究。


    “沒事,隻是看起來有些累,還有衣服上沾到些血跡,怕嚇到柳姑娘,所以還是決定先去換身再來。”下人說完這幾句,行禮退下了。


    “小竹,你要去哪裏?”戴果子見她站起身,連忙詢問道。


    “說方原生穿迴來的衣衫上有血跡,我怕他受了傷,過去看看才能放心。”柳竹雪疾步走到書房門口,門是虛掩著的。她抬手推門的同時,外頭也有人想把門往裏麵反推。


    明顯外頭那人的力氣遠不如她,柳竹雪微微使勁,連門帶人都推到大開。外頭站著的正是方原生,臉色發白,比昨天看起來要憔悴得多。


    “你怎麽快換好衣服了?說你衣衫帶血,有沒有哪裏受傷了?”柳竹雪退後一步,見方原生眼底陰晴不定,直勾勾的看過來,仿佛想要看透她的心。她倒是絲毫不懼,目光相迎。


    “我沒有受傷,隻是提刑司那地方本來是我不喜的地方。一不小心蹭到血跡,所以迴來才趕緊把髒衣服換掉,讓你擔心了。“方原生低著頭念叨,猛地看見柳竹雪身後還有個男人跟著,嚇得差點結巴,“這,這又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顧公子不放心柳姑娘,讓我陪同過來。”戴果子搶在柳竹雪之前開口,免得她為難。


    柳竹雪的眉角動了動,有些意外。今天居然如此配合,那昨天吃醋拈酸的又算哪門子的事?


    方原生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一下子信了:“竹雪一人出來,雖然武功傍身,有個人陪著也是好的。現下她人到了這裏,不會有危險的,你去外麵等著便是。”


    戴果子咧了下嘴,沒有反抗,說了個好字,轉身出去,還特意把書房的門給關上了。


    柳竹雪有些哭笑不得,他這麽聽話,自己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可眼下要是鬧起來,的確是要誤大事的。她眼角餘光瞧見方府的燈籠已經掛起,照出個淡淡的人影在窗前,看著果子的影子,她眉眼跟著溫柔起來。


    再轉過頭時,看方原生都愈發順眼,那一眼看得方原生都有些受寵若驚起來:“我雖是這樣說,但答應你去提刑司的,絕對不會食言。你想打聽的那個人,的確已經昨天半夜被押解到了。隻是……”


    柳竹雪平視著他,靜靜等他繼續說下去。


    “隻是你別難過,這人肯定是救不出來了,據說犯的是重罪,吳圩吳大人親自審訊的,別人想瞧都瞧不見的。我也是通過幾層關係,進去走了一遭,並不曾見到本人。”方原生很是耐心解釋給她聽,“不知你聽過吳大人的名諱沒有,顧長明應該清楚,正是接任顧武鐸大人官職的那位。顧大人是活閻王,這一位大概就是鬼見愁了。”


    說到此處,方原生的眉頭皺起,似乎又想到無意撞破的逼供場麵。提刑司中血腥氣濃重,以前他聽聞從裏麵出來的官員,在街上走動,連野狗都避讓著走的。與之相比,國子監真是寧靜平和之地,他以後要好好珍惜才是。


    “可知什麽罪名?”柳竹雪有些意外,以為方原生多半是白跑了一次,沒想到多少還是問出些細節的,“若是死罪,那麽有沒有希望進去見最後一麵。”


    “我說你到底是承了這人的什麽恩情,要如此執拗。你可知道若非我是國子監辦差的,素來本分老實,今天打聽這些已經是連坐之罪。你未必能看到我平安歸來了!”方原生剛才被柳竹雪的溫柔迷惑,很快反應過來,她壓根沒有這個心意,一味就是要問被提刑司關押的那個。


    若非知道孫友祥的年紀比柳致遠還年長些,方原生簡直要懷疑,柳竹雪到底是抱著什麽心態,花費最後的人脈去打聽此人。


    柳竹雪當然聽出方原生動了氣,她不敢反駁。本來方原生對她有深一層的意味深長,她不道破,反而利用對方,本身已經對其有虧。


    方原生的話與顧長明猜測的無差,提刑司十分警惕有人上門打探。方原生能夠全身而退,已經十分難得。她雖然替孫友祥著急,絕不會讓方原生再次涉險的。


    “你肯替我打聽,我已經很感激。你問我到底承了其什麽恩情,我若是說救命之恩,你信不信?”柳竹雪眼波盈盈,三分真七分假的,把自己經曆的和小鳳凰受傷住在曲陽縣縣衙中養傷的那一段糅合在一起說。


    方原生倒是沒有插嘴,柳竹雪說到最後眼圈發紅,幾度哽咽說不下去:“父親已經過世,我作為女人無法盡孝。本來還想再尋機會好好報答恩人的,誰曉得恩人又生死不明。”


    “你別傻了,他救你的時候多半知道你是柳少尹的女兒。你可知他犯的是什麽罪,忤逆皇上,試圖結黨營私,數罪並罰,我一時半會的都說不清楚。”方原生一心要驚醒夢中人,用力拍兩下書桌角,“沒準當時想要通過你來拉攏柳少尹的。不曾想柳少尹過世的太突然,留下你兄長又做了外官,你一個人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了。所以,他後來與你聯係過沒有?”


    柳竹雪若不是家道中落後,始終跟在顧長明身邊,大概已經被方原生的一番話給說動了。到底是國子監的人,口燦蓮花,句句在理。


    她搖了搖頭道:“沒有再聯係過,他為人低調,肯定不想我因此而想著要報答。”


    “冥頑不靈,冥頑不靈!”方原生氣得直接站起身來趕人,“我是豁出半條命幫你打聽來的這些,你要是經曆過前事,再把自己為了個居心叵測的人搭進去,我隻能說愚蠢之極。”


    “你聽我說……”柳竹雪一手抓住門框,掙紮著還想再問。


    方原生的火氣上來,直接把書房門推開,把人往外推:“我不要聽你說,一句話說明白了。這人當時接近你就是存了故意,此事到此為止。你想想你兄長,好不容易為柳家掙迴點臉麵,你又要一時衝動讓其跟著你身敗名裂嗎?”


    柳竹雪一隻腳退出門檻,另一隻腳還在裏麵。要說天真,方原生比她還要單純。要是兄長像樣,她又何須賴在顧家不走。這個時候還口口聲聲兄長,那是對她而言的陌路人,隻不過湊巧同姓罷了。


    心裏雖然這樣想,柳竹雪麵上隻有焦急:“我的話沒有說完,怎麽說逐客令就往外趕人的。”


    “我是為了你好。”方原生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見到戴果子正好站在那邊,聽到動靜向著這邊看過來,“你是顧長明派來盯著她的對不對!我可算知道為什麽要盯著了,是怕她亂說亂跑。快點把人帶迴顧家,就說我交代的,不許她出門,在那個孫友祥處決之前,最好都關著她。”


    戴果子聽到處決兩個字時,眼珠子都紅了。方原生什麽都沒有看出來,拉扯著柳竹雪往前走,順勢又重重推了戴果子一把:“別在這裏惹我動氣,你走,你們都走,想明白了再來找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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