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凰目前還是戴罪之身,不能當場和他吵起來,眼圈都是紅的。戴果子口氣太衝,說完自己就後悔了,柳竹雪要走是父親生病,他對不相幹的人發什麽火。


    柳竹雪一看場麵尷尬,想走也不能走:“她是看我著急,怕我出事才跟過來的。都說讓她不要下地的,這麽重的傷。”


    小鳳凰全身都疼,整個人像是踩在刀尖上走路。可越是她這樣的人,越知道什麽才是難得珍貴。柳竹雪如此品貌,對她始終沒有嫌棄,端藥送飯,無微不至。而且柳竹雪是所有人中對她最沒有利用心的人,又不是縣衙當官的,想著要拷問出什麽同夥線索。柳竹雪這樣做,隻是因為心善。


    所以柳竹雪臉色大變的衝迴來又衝出去,小鳳凰怎麽也不可能袖手旁觀看著的,肯定要跟過來看個究竟。本來一口鬱氣咽不下去,聽到柳竹雪柔聲細語的為她開解,她哪裏還氣得起來。


    再加上,小鳳凰看到了顧長明。顧長明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袍,長發用玉冠束起,麵如冠玉,眼若星晨。她心口激蕩,差點寄於鏊掩麵逃得遠遠的,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狼狽尷尬的樣子。


    “都是我的沒有把話說清楚,讓大家產生了誤會。”柳竹雪左右解釋道,“我要立時迴開封府,其他也顧不上了。”


    戴果子見她是鐵了心要走,本來對顧長明的建議還有些左右搖擺的,這一下意誌堅定的開了口:“柳姑娘,要是你能等一炷香時間的話,我們同行上路?”


    柳竹雪不知道他們先前的對話,有些聽不懂到底什麽意思:“你說等一炷香,然後你們和我……”


    戴果子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顧長明:“我們都要去開封府,剛和大人報備好。即刻啟程,真是太巧了。”


    柳竹雪先看向顧長明,見他微微點頭,確信戴果子說的是真話。有人一起同行,她那顆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安妥些了:“隻是為什麽還要等一炷香的時間?”


    “因為要去雇輛車,你不適合騎馬趕路。”小鳳凰在她身後輕聲說道,“你的鞋子不能騎馬,你的裙子也不能騎馬。”


    “她說的很是,我還有些隨行的行李要拿,你在縣衙門口等我們。”顧長明的眼眸一轉,看向小鳳凰,“你的傷還要多養養,這會就起來不怕孫大人立即升堂審訊你。”


    小鳳凰是顧長明抓的,也是顧長明救的,然而真人站在她麵前,除了心跳臉紅的,她卻不怕這位出手雷令風行的顧公子了。他其實是想幫她的,在孫主簿麵前也是他為她求情,然而他隻字未提,把該做的默默都做完就好。


    “顧公子放心,孫主簿想要審問的話,隨時都可以。審不審是他的職責,答不答是我的原則。”小鳳凰一雙眼長得特別好,眼尾微微上吊的丹鳳眼,專注看人的時候顯得顧盼生姿。


    “孫大人已經請辭了主簿之職,等到縣官上任便會離開,應該不會再來審問你了。”顧長明同樣著急離開,生怕與師兄的行程錯過。於情於理都應該等孫主簿離開再辭別的,這會兒也是顧不上了。正好趁著柳竹雪要走,戴果子難得幹脆,一並就都走了。


    小鳳凰已經做好應對的準備,大不了再重傷一次,孫主簿總不要審問要了她的性命。如今說不審問了,心裏反而空落落的:“不審問了,難道能放我走?”


    “有何不可。”顧長明考慮過還是不能太倉促了,必須要喝戴果子過去和孫友祥辭行,說明兩人即刻要去開封府,一年期限滿了,自然會放戴果子走。到時候戴果子願意去找孫友祥也好,願意另外找個差事也好,顧長明絕對不會拘著攔著。


    “那我,那我能不能跟著你們一起走。我可以幫你們做點事,報答的!”小鳳凰鼓足勇氣衝著顧長明的背影喊了一句。


    “好好養傷,就算是報答了。”顧長明沒有迴頭,揚手一揮,“如果我是你的話,會等到孫大人離開,十裏相送。”


    小鳳凰本來是要追上去的,等顧長明這句話說完,又站在原地。顧公子說的沒有錯,她能撿迴這條命,是孫主簿網開一麵,因為他們此次插手盜取官銀,孫主簿辭官遠行。有些事情不能細想,否則內疚仿若是一顆石子投進湖心,激起的漣漪一圈連著一圈,沒有邊際。


    孫友祥一聽說顧戴兩人說走就走,有些詫異:“是因為柳姑娘?”


    “我來曲陽縣本就是得到師兄的口信來等人的,他如今在開封府等我。我肯定是要過去的。”顧長明被孫友祥問得一怔,他真的沒有要特意為了護送柳竹雪走一次開封府的想法。柳竹雪雖然是個貌美的姑娘,卻有足夠自保的能力。她能從開封府過來,就能原路迴去,不過是正好順道結伴。


    “那你就沒有問過柳姑娘,為什麽會離家出走?”孫友祥最初沒有多想,柳竹雪是定遠師太的高徒,跟著師太也出過遠門。漸漸的,他覺得不對勁,柳竹雪有種變著法兒不想走的意願,似乎想要遠遠避開開封府。偏偏開封府少尹那邊一點兒消息沒有,千金閨秀有家不歸,柳大人半點不著急?還是說有更加不方便提及的原因,隻能私下偷偷找尋女兒的線索。


    “這是柳姑娘的私事。”顧長明說得很客氣。


    在旁邊始終默不作聲的戴果子,濃眉一挑。顧長明說話喜歡說一半藏一半,在他看來不知道是什麽貴公子的怪毛病。關於柳竹雪的這個,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顧長明知道內中蹊蹺,卻特意為柳竹雪保密,好像這秘密一下子成了隻有他們彼此知道的存在,讓戴果子很不舒服。


    顧長明接收到戴果子略有挑釁的目光,哪裏還有不懂其心事的道理:“迴頭路上你自己問就是。”


    我要是問得出口,我用得著等你說……戴果子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又給咽了下去,不能讓顧長明太長臉,他寧願一直不問,等真相自己浮出水麵的那一天。


    “那個受傷的女賊,傷勢恢複的如何了?柳姑娘一走,又要找人來照顧她。你也知道我這種小官職,很快會有人接手,她在縣衙裏住不久的。”孫友祥本來想讓他們帶著人一起走,省的麻煩。想想她受的傷這樣重,再著急趕路的話,不說舊傷複發,還要成了另三個人的累贅。


    “孫大人不用擔心這些,其中的權衡利益,我剛才分析給她聽過。她若是有心人,不會讓孫大人為難的。”在顧長明看來,那個小鳳凰極有主見,要是把他的話聽進去,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果子,你過來。”孫友祥苦笑了下,即將要辭官走人。前一刻還在替這些年輕人擔心該如何說再見,他們的適應能力卻遠遠勝過預算。已經把要做的發展都規劃出來,欠缺的不過是一句道別。


    戴果子雖然一心要護送柳竹雪,心中畢竟對孫友祥更放不下,聽到一喊出自己的名字,連忙快步走到孫友祥麵前,蹲下來像個孩子一樣仰頭看著對方:“大人,一年的時間很快,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跟著顧公子,他也不會虧待你的。”孫友祥閉一下眼很快又睜開,裏麵的各種複雜情緒統統被洗刷幹淨,“既然答應了就要說到做到,你們去吧,我就不相送了。”


    戴果子嘴巴開開合合幾次要說出我哪裏都不去,我要和大人在一起的蠢話,強行忍住吞了下去。他忽然在原地給孫友祥重重磕了一個頭,不等其有所反應,躍身而起比顧長明離開的更快。


    顧長明知道果子萬千不舍,但是孫友祥肯定更希望果子出去走一走闖一闖,而不是跟著一起歸隱鄉間。


    戴果子走出很遠,都快要到縣衙門前,方才吸了吸鼻子道:“你知道嗎,我已經不記得親生父母的長相,不記得他們說話的聲音。我一直把孫大人就當成我的爹。”


    顧長明特別安靜,明白果子要的是一雙善於傾聽的耳朵。


    “在親爹出事的時候,我隨著你去而去,算不算大不孝?”戴果子自嘲的一笑,他平日裏總是笑臉迎人,看著格外討人喜歡。今天的笑意中說不出的苦澀難堪,“他說不願意帶我迴鄉,是怕我守不住寂寞吧。”


    顧長明依然不說話,一雙眼了然的望著他,鼓勵他把那口鬱結之氣統統都說出來。


    “我剛才想了想,真讓我去鄉間種田,大概真的不行。”戴果子很有些自知之明,他性格跳脫頑劣。在曲陽縣裏仗著孫友祥的庇佑,橫向霸道慣了,連顧長明都一度沒有放在眼裏。如此這般,怎麽可能真正收心,“跟著你出去走走看看,走了。”


    戴果子才撐起來的雄心壯誌,在聽到柳竹雪在不遠處發出的一聲尖叫後,完全崩壞。


    顧長明看著果子跑得飛快,然後察覺出身後有人在默默注視著自己,視線灼灼。等他轉過身去,卻是空空一片沒有人,沒有目光。他知道是誰,也不點破,疾步跟著戴果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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