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沉吟不語,今夜的突發狀況實在已經將神武軍引到了牛角裏,不論成功亦或是失敗,頭頂犯上作亂的帽子,怕是難以摘掉了。這且不算,名聲問題尚在其次,神武軍數千人生死性命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間而決定,縱然經曆過大小陣戰數十次,他也禁不住猶豫了。


    比起憂心忡忡的秦晉,裴敬的心理則快到了崩潰的邊緣,原本以為是奉中郎將“清君側”,又可順道解決家族即將麵臨的危機,然則聽說自己是受了薛四的欺騙以後,心理又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


    裴敬忽然意識到,重重因素糾合到一起,他竟然將秦晉,將神武軍數千將士帶到了一種進退不能的尷尬境地。如果中郎將本無意發動兵諫清君側,那麽今夜的行動則根本就沒有半分勝算。


    現在秦晉又眉頭緊鎖,默然不語,裴敬的心裏就更涼了。雖然秦晉剛剛說了今夜的的事不怪他,但他卻不能不責怪自己,數千名神武軍將士就牽連著數千個家庭,自己怎麽就一時間熱血昏頭,做出了這等後悔莫及的蠢事來?


    想及此處,裴敬心灰意冷,便對著沉吟不決的秦晉深深一恭,目光中露出了幾分決絕之意。


    “中郎將不必為難,今夜的一切皆因裴敬而起,裴敬願一身承擔所有罪責,向天子請罪,與神武軍諸位將士絕無幹係!”


    恰恰是裴敬的表態,讓秦晉大有茅塞頓開之感,抑或是說讓他意識到了今夜的行動,不論是不是自己的主謀,都沒有了後退的餘地。


    秦晉一把扶住了裴敬。


    “勿要妄自菲薄,神武軍上下一體,今夜事已至此,便已經沒了迴頭路!”


    其實,秦晉還有很有些感慨的,軍中將士令行禁止,甚至連“清君側”這等大事都奉命,洗腦的作用當真令人不容小覷。


    說的雖然有些隱晦,但卻讓裴敬渾身一震,大為動容。秦晉這麽做,就等於把本不屬於他的責任攬上了身,而且一旦失敗,後果將是抄家滅門這等大罪。


    “中郎將!”


    沒有迴頭路,也就是說神武軍隻能一條道,繼續進行“清君側”。可是之前沒有計劃,現在連長安城中的水深水淺都不知道,他們能行嗎?


    秦晉之前一直沉吟不決,考慮的就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一出倉促的兵諫,變得有勝算。


    仔細分析,長安城中雖然權貴如雲,但並非毫無頭緒可循。對於城中局麵能有至關重要作用的,就那麽幾個人。除了天子李隆基,還有控製北衙禁軍指揮之權的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然後就是暫掌羽林衛的宦官程元振,還有一個楊國忠也算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除此之外,其餘人等,如宰相魏方進、高仙芝等人,雖然位高,手中卻沒有兵權,難有實質的影響。


    至於太子李亨的作用也不能忽視,雖然此人在大事未成之前的作用不大,可一旦成事,李亨就是當之無愧的正朔人選。


    通觀全局,神武軍的手上也不是全無籌碼,至少楊國忠和太子李亨在掌握之中。那麽,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趁著旁人還未及反應,一舉控製住陳玄禮和程元振。


    隻要這兩個人被控製住,隸屬北衙的龍武軍和羽林衛則群龍無首,今夜大事則成了一半。


    就在猶豫過後,秦晉的心底已經騰起了一個令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想法。


    廢掉李隆基,擁立李亨為帝。如此一來,正好便有機會一舉廓清朝局,將所有的掣肘力量趕出長安,唐帝國就可以不必分心,全力應對這場幾乎可以毀掉整個帝國的叛亂。


    “廢掉天子,擁立太子登基!”


    這句話一經出口,裴敬便如遭雷擊一般的愣住了。他雖然在熱血昏頭之下帶兵進城了,但打著的也隻是清君側的念頭,廢掉禦極天下四十餘載的太平天子,這簡直不敢想象。畢竟皇權的威嚴於他們這些土生土長在這個時代的人,早就根深蒂固到骨髓裏了。


    然而,秦晉的話就像攻城的衝車,僅僅三言兩語就將這道緊閉了二十餘年的大門輕而易舉的撞開,各種念頭就像開了閘的洪水,亂紛紛一擁而入,驟然間竟難以思考了。


    不過,秦晉沒給裴敬留下太多的思考時間。一旦有了決斷,他就毫不猶豫,在這種生死關頭,哪怕隻耽擱了一盞茶的功夫,都有可能功虧一簣而身死殞命。


    “太子現在何處?”


    裴敬機械的迴答著:“太子殿下在東宮別院內,有五十名軍卒護衛!”


    秦晉很慶幸,裴敬並非無腦之人,盡管內心糾結,仍舊本能的意識到關鍵之所在。


    “五十人不夠,再撥一百五十過去,太子殿下萬萬不容有失!”


    裴敬應諾之後,秦晉又連珠一般的交代著:


    “控製長安的關鍵在於陳玄禮和程元振兩人,陳玄禮我自去對付,程元振就交給你了!”


    “啊?”


    裴敬有點傻眼,程元振身在禁中,又執掌了羽林衛,難不成要堂而皇之的攻擊興慶宮嗎?這可是下下策。


    看到裴敬略帶疑惑不解的目光,秦晉就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程元振其人可以智取,楊國忠與之多有勾結,關鍵處就在於此。可說服楊國忠,將程元振誑來,再行抓捕!”


    此時的裴敬早就心亂如麻,哪裏還有什麽好主意,隻拱手道:“請中郎將示下!”


    秦晉看出了裴敬的六神無主,放緩了語速。


    “穩定一下情緒,楊國忠別咱們還要慌張,一定不能讓他察覺到你內心中的惶惑。”


    裴敬聞言後赧顏一笑。


    “讓中郎將見笑了,末將沒見過大陣仗,事到臨頭……也是正常……”


    秦晉嗬嗬笑道:“不必妄自菲薄,這之前的決斷就很是精準周到,才不至於使太子落入賊手,又抓住了禍首之一的楊國忠。”


    裴敬此前之所以決斷處置起來毫不拖泥帶水,那是認為秦晉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他隻不過是趁勢而為,可一旦得知了真相,後怕起來,整個人便也混亂了。


    “時間緊迫,控製陳玄禮和誘捕程元振要同時進行,楊國忠那裏你有把握嗎?”


    秦晉直視著裴敬,他手下的這幾個人,也隻有裴敬足夠沉穩,如果連他都不行,也就隻能自己親自出馬了,隻是萬一陳玄禮那邊耽擱了,被他得到了信,行動失去了突然性,僅憑神武軍的三兩千人,就很難有所作為了。


    半晌後,裴敬重重的點頭。


    “中郎將自去對付陳玄禮便是,楊國忠就交給末將吧!”


    秦晉等的就是裴敬這句話,既然他有把握,便可以分頭行事了。


    同時,秦晉又吩咐人到安邑坊去,命盧杞和楊行本,集結所部人馬,隨時待命。


    在事態沒有進一步發展之前,楊行本和盧杞的人馬不得輕動,這將近兩千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司監視之下,如果明目張膽的直奔東宮而來,肯定會引起懷疑而打草驚蛇。因此,為了出奇製勝,隻能先讓這些人按兵不動。


    另一方麵,楊行本與盧杞的本意秦晉還不了解,如果一旦將今夜兵諫的消息傳遞了過去,他們又能否接受?更何況,還有態度不明的韋濟亦在工地上的軍營中。


    總之,今夜他被莫名其妙推倒了兵諫的路上不能迴頭看似手中有著分量不輕的籌碼,太子李亨和楊國忠,但內外的形勢也極為晦暗不明,除了楊、盧兩人的態度,更有負責長安城防的數萬龍武軍與數萬羽林衛虎視眈眈。


    秦晉無暇顧及裴敬究竟用什麽法子逼迫楊國忠就範,他現在要做的是聯絡陳千裏,然後借助陳千裏的幫助,達成控製陳玄禮的目的。


    龍武軍現在的駐地已經不再太極宮以北,由於負責了長安與皇城的警戒,駐地已經開赴城中,僅在太極宮與皇城之間,距離東宮也近在咫尺。


    陳千裏由於有了陳玄禮的看重,現在是龍武軍中炙手可熱的人物,雖然已經是深夜,但冒軍務之名求見,守門人也不敢刁難。


    但軍中不能進外人,所以陳千裏隻能親自到轅門外相見,待見到秦晉連夜來訪,又麵色嚴峻,便心頭一沉,皺眉問道:“頂著宵禁到這裏來?萬一被人看到,君的麻煩還少嗎?”


    對於秦晉近來處境愈發焦頭爛額,陳千裏多有了解,尤其是“厭勝射偶”風潮一起,似乎隱隱然已經有一股暗流瞄準了他,如果再這麽不謹慎,豈非親自將把柄送人?


    秦晉卻道:“要事,急務!大將軍陳玄禮可在軍中?”


    陳千裏頗感訝異,他沒想到秦晉連夜造訪,竟是要見陳玄禮。


    “大將軍恰在軍中,我可以代為通稟,隻是他未必肯見君啊!”


    秦晉則胸有成竹的說道:“陳兄弟隻須說與太子相關,大將軍必然相見!”


    陳千裏大吃一驚問道:“太子?究竟發生了何事?”


    “此事幹係甚大,並未我不想告知陳兄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味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味酒並收藏亂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