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溯到大戰當夜,峴山林地外,邊令誠與百十**潛伏在一人多高的灌木叢中,陡見山穀內火光大起,心知秦晉和那蕃將已經事成。又等了半個時辰,火光早就衝天大盛,秦晉等人卻仍舊沒有出來的跡象,甚至連半點消息都沒有。


    忽然間,一支千人馬隊自黑暗中疾馳而出,出了驛道直往穀中而去。潛伏在山邊灌木叢中的的**人人色變。


    邊令誠望了一眼火光衝天的山穀,陰惻惻下令:“走,立刻撤出此地!”這麽長時間,秦晉等人音訊皆無,十有八九是被困在了穀中不得脫身,現在叛軍又有援兵趕到,他才不會衝進去接應。反正大火火勢熊熊,再想撲滅難比登天。有了這樁戰績,正可將它竊為己有,聖人高興了,沒準就會赦免丟失旌節敕書的罪責,甚至再多加封賞也未可知。


    畢竟失去糧草以後,崔乾佑在弘農郡的一切計劃都將成為泡影,若不撤軍就隨時有被餓死的危險。


    “將軍,秦長史還在穀中呢……”


    一名校尉惦記著陷在山穀中的秦晉,邊令誠瞪了他一眼,陰陽怪氣的說道:“秦長史力戰殉國,某自會為他向聖人請功撫恤,都記下了?哪個再聒噪,剜了舌頭!”


    監門將軍如此說,那校尉便嚇得再不言聲,但心裏總覺得如此做對不住那以身犯險的秦長史,奈何監門將軍聖恩在身,誰又敢忤逆了他?


    ……


    火燒草料糧倉後,秦晉與烏護懷忠破營而出。守倉叛軍竟不敢追擊,烏護懷忠大歎痛快,急於出穀與守在外麵的邊令誠匯合。


    秦晉卻指著一條通往東麵林地間的羊腸路道:“翻過峴山,往陝郡去!”


    “監門將軍尚在外麵斷後……”


    烏護懷忠大惑不解,鄭顯禮卻擊掌稱快,“如此甚好,閹豎聰明反被聰明誤,留給叛軍收拾正好!”


    峴山並不似崤山、秦嶺那般綿延上千裏,它隻是崤山支脈位於弘農郡與陝郡交界地的一處高嶺。翻過山梁雖然並不容易,但也絕非是做不到的事情。


    見到秦晉與鄭顯禮似乎都對那監門將軍不甚友善,烏護懷忠馬上就明白,他們與邊令誠當是貌合神離,這種借刀殺人的伎倆燕軍中也不少見。僅僅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翻山就翻山,還聒噪個甚,等李萬忠想明白了,追出來,可就大事不妙。”


    烏護懷忠要燒掉崔乾佑的糧食,一來為了報複崔乾佑對同羅部的落井下石,二來也有為吐迷度複仇的心思。隻沒想到竟在此處遇見直接害了吐迷度的李萬忠,那一鐵戟投擲過去,不死也得讓那廝沒了半條命。此仇已報,心情大好!


    鄭顯禮大聲附和著:“對,翻過峴山,到陝郡去,投高大夫!”


    ……


    整整一夜時間,秦晉才帶著部眾繞出了峴山,身後是滾滾濃煙,誰都沒想到一場大火引燃了峴山的林地,火借風勢之下迅速蔓延,竟席卷了整個峴山山梁。


    而峴山林密草盛,這場大火不知要燒到何時才能算完。


    “烏護兄弟,秦某從來不會強人所難,昨夜招安之說也是因為邊令誠在,不得已而為之,若無歸順唐朝之心,現在盡可以領著部眾離去。”


    秦晉知道,烏護懷忠和他的同羅部在**手中吃了大虧,不可能心甘情願的歸順唐朝,與其強求將來釀成禍患,不如現在就攤開來說個明白。至少有著兩次並肩作戰的經曆,他還不想現在就翻臉。


    烏護懷忠的迴應毫不猶豫。


    “當俺同羅部勇士做甚了?說出去的話就再沒有更改的道理!”


    秦晉並沒有放棄,盯著烏護懷忠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烏護兄弟可知道,秦某此前在何處為官?”


    烏護懷忠納悶道:“在何處為官與俺何幹?”


    “新安!”


    輕輕吐出了兩個,一塊堵在秦晉胸口的巨石,仿佛也隨之消失。


    聽到新安兩個字,烏護懷忠先是一愣,繼而又大笑起來。


    “秦兄弟莫非就是那聲威赫赫的新安縣尉?”隨即他又一拍腦袋,“如此智計勇武,除了秦兄弟還能有誰?”


    這迴反而輪到秦晉有些迷惑,眼前這個胡人為了給吐迷度報仇敢和崔乾佑翻臉,如何同羅部的首領咄莫死在他手中,此人竟似混不在意一般?


    “秦兄弟想岔了,吐迷度兄弟於俺有恩,為他報仇責無旁貸。崔乾佑於李萬忠趁人之危,欺淩按同羅部太甚,害了吐迷度兄弟,這是私仇。新安一戰,俺與秦兄弟各有其主,公戰而死,堂堂正正,私仇公戰絕不能混為一談。同羅部勇士素來敬服強者,能在秦兄弟麾下效命,正是俺們求之不得的。”


    說罷,烏護懷忠迴頭問了一句:“秦長史就是在新安大敗俺同羅部的縣尉,諸位可願聽從號令?”


    “願意!願意!”


    這種變故讓秦晉實在難於理解,**對付叛軍胡兵的手段不可謂不狠,但這些人似乎並不記恨袍澤死傷的仇恨,聽說可以在他麾下效力,反而像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


    秦晉有個習慣,但凡有疑慮的事情,就不肯輕下決定,因此竟罕見的沉吟不決了。還是一旁的鄭顯禮,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小聲提醒道:“少府君不必疑慮,胡人性子多簡單,崇尚強者,沒漢人肚子裏那些彎彎蟲子。!”


    有了鄭顯禮的提醒,秦晉不再遲疑,欣然接納了烏護懷忠的投效。


    其實,烏護懷忠所領的數百人僅僅是同羅部潰兵中的一股,那一夜新安惡戰,半數以上的同羅部胡兵星散潰逃,至今不知有多少散布在新安以西到潼關一帶的三崤大山之中。


    此時擺在秦晉麵前有兩條路,一是轉進長安向大唐天子李隆基報捷。二是到陝郡去,與高仙芝和封常清會麵。


    思來想去,秦晉委實覺得,昨夜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親眼確認邊令誠被叛軍所殺。但以昨夜的情形而論,那個閹豎並不通兵事,想要從容的全身而退,也並沒有那麽容易。


    首先,從峴山到虢州城,到處都有叛軍遊騎,峴山大火燒的十幾裏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有叛軍必然會以峴山為中心,蜂擁而至,試想想邊令誠得有多大的運氣才能逃得掉。


    秦晉一行人不敢明目張膽的走驛道,弘農郡向東到陝郡的驛道多半都被控製在崔乾佑的手中,隻能沿著荒地一路往東北方向疾馳。奈何雪深草密,自天亮以後兩個時辰,才走出去不到三十裏地。


    前麵遠遠顯露出一大片開闊地,眼見著繞不過去,秦晉的心思立即就緊張起來。


    “前麵好像是一片大湖!”眼尖的人立即就發現,前麵那並不是什麽開闊地,而是一片看起來麵積不小的大湖。


    片刻功夫,他們來到湖邊,卻被眼前一幕驚的肝膽俱裂。


    大湖中碎冰交錯,顯是人為破壞後,經過一夜北風,又重新封凍。可仔細看去,冰層中竟遍布著已經凍成了冰坨的屍體,密密麻麻的,景況直逼阿鼻地獄。


    秦晉踉蹌著緊走了幾步,一個青黑冷硬的“冰坨”就在腳下,手腳極度誇張的扭曲著,仿佛還在拚死掙紮,青黑的麵部結滿了冰,遮蓋了他原本可能痛苦、絕望亦或是猙獰的表情……一二三四……秦晉試圖數清楚究竟有所少人,但數到幾百之後竟再也數不下去……


    “少府君小心,浮冰凍的不結實!”鄭顯禮出言提醒,阻止了秦晉繼續往冰麵上去的舉動。


    有的軍卒從沒見過這種駭人場景,當時就趴在雪地上哇哇幹嘔了起來。可是昨日喝過的稀粥早就消化幹淨,腹中空空如也,想吐也吐不出東西。


    鄭顯禮和烏護懷忠都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人物,見到如此駭人的場麵也驚得半晌迴不過神。


    經過辨認,這些凍成冰坨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鄭顯禮粗略估量,遍布湖麵以及死在岸邊的**屍體,至少要在三兩萬上下。且以湖麵冰凍的程度來看,這一幕慘劇應當發生在昨夜,也就是他們偷襲峴山草料糧倉的前後。


    “是崔乾佑!”


    崔乾佑圍城打援的計策終究還是實施了,一戰殺掉了數萬**……


    有了以上判斷,這些被伏擊身死的**來曆也唿之欲出。


    “這些**都是從陝郡來,應該是高大夫的人馬!”


    鄭顯禮重重一拳打在雪地上,直起身子,聲音中充滿了悲憤與激動。


    “高大夫怎的如此大意,竟中了崔乾佑那狗賊的奸計!”


    他們卻不敢在此處多耽擱,生怕在附近會遇到叛軍,暴露了行藏。在這種開闊地上,一旦被騎兵發現,想要逃脫幾乎是不可能的。一行人片刻之後又沿著大湖繼續往東北方疾走,疾馳了約有小半個時辰,在一處背風的山坡處停了下來。


    此時,偷營成功的喜悅已經被無盡的陰霾所取代,所有人都死氣沉沉的,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敗。


    “秦長史何必憂慮,昨夜燒了軍糧,崔乾佑就算有迴天之力也再變不出糧食,想來這一兩日就會像鬥敗的豺狼,夾著尾巴滾蛋!”烏護懷忠表達了他的看法。


    秦晉長長籲了一口氣,就算崔乾佑被迫撤兵又怎樣,一戰損失數萬**,對陝郡乃至全國**的打擊,將會是難以估量的。他甚至擔心,這將會導致高仙芝提前燒掉太原倉,帶著大軍退守潼關。不,弘農郡尚在崔乾佑手中,高仙芝若撤,隻能往河東而去,再迂迴往潼關。


    到那時,損兵折將又連連失土,就算神仙也難再救下他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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