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一點動靜,空曠的殿堂裏都會響起迴蕩的聲響。阿絮走到大殿中央,從四角天窗射入的光線在半空,她伸出手,穿過四條光線匯聚的點,地上落下黑色的影子。再過一會太陽完全下山了,連這點光都沒有了。阿絮靠著一根柱子慢慢坐下,抱著肩膀懊悔,剛才都沒問雪麒麟會不會給她送飯,殿裏有廁所沒,不然怎麽吃飯上廁所啊?沒飯吃就算了,頂多餓一會,那上廁所呢?難道就地解決?


    阿絮搖搖頭,告誡自己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往小天窗外望了望,天色越來越暗,幹脆先睡一覺好了,白天操縱雪絲燕花了太多精力,又爬了那麽久的山,跟雪麒麟對峙也傷了不少腦筋,總之,她現在很累,需要先休息一會。


    好在大殿裏光線雖然暗,但比很暖和,也很安靜,阿絮坐在地上靠著牆,脫下披風蓋在身上,閉上眼想,不知道秋寧現在怎麽樣了,雪麒麟有沒有為難她,如果什刹在那的話,希望什刹能幫幫她......想著想著,阿絮漸漸睡著了,不過並沒有睡多長時間,原本她以為那麽累,會一覺睡到大天亮的,結果沒有想到半夜就醒了。


    “還是晚上啊......”阿絮揉了揉眼睛,看向角落的天窗,窗外映著深藍的天空,偶爾飄過兩朵黑色的雲,黑雲飄過忽然露出一顆白色的星星,她驚訝地站起來,跑到天窗下微笑,“真好啊,還能看見星星。”


    今夜月亮一定很大,外麵肯定很亮堂,因為從四角的天窗透進的月光都能把大殿照得微微發亮。


    阿絮放鬆身子,背靠在牆上,望著星星說:“真是不可思議,明明很累的,沒想到睡了一會就醒了,一點也沒有疲憊的感覺。嗯,是在麒麟殿的原因吧,靈氣很足,所以恢複也快多了。”她伸一個懶腰,抬起手臂左右運動,頭偏向右邊,目光在圓柱上雪白的卷軸一掠即過。


    眼睛轉向左邊,一點殘影在腦海一瞬即逝。


    誒?


    阿絮突然頓住,剛才的畫上,是不是畫了什麽?


    進入殿堂的時候阿絮大概看了看殿裏,知道有些圓柱上掛了卷軸,也大致看了一眼,但大都是些山水花鳥,沒什麽特別的,就沒細看。不過仔細想想,這麽空曠的大殿,其他沒啥看的,也就隻能看看這些畫消遣了——難道說,這些卷軸有什麽玄機?


    阿絮走到剛才看到那幅畫前,湊近了些,用靈火點了招引子,把畫照亮些看。


    “啊,看得我都有些餓了,想吃東西。”阿絮拖著嗓子歎道。麵前的畫軸約莫有一米來長,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從上自下畫星月雲層,下本部分則是一戶山野人家,外麵是果園,裏麵是茅屋,果園的壩子上有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娃,光著膀子,握著蒲扇,彎著腰在看草叢裏的蛐蛐。


    阿絮盯著果園裏碩果累累的果樹,摸著憋憋的肚子咂嘴。她想起剛才一晃而過的黑點,整幅畫麵都很幹淨,在柔和的月色下十分素淨,並沒有突出的黑點或者墨塊,那剛才她看到的是什麽呢?


    “難道是眼花了?”阿絮捏著招引子的尾巴,把它又往卷軸靠近了些,從上到下仔細找,看到茅屋的門角時,忽然往後跳了一步,深吸一口氣,“這是......什麽啊。”


    阿絮低下頭,伸手隔著一點距離指著茅屋的門角和地麵的銜接線,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門裏伸了出來,仔細看的話,有點像什麽的胳膊,尖端的位置還有分叉,像是模仿手或者爪子一類的東西。


    整個安靜祥和的畫麵,就被這不起眼一角的黑影給破壞了。


    這是同一個畫師畫上去的嗎?為什麽要在這麽安詳的景色裏畫上這麽可怕的東西?


    那其他的畫呢?


    “走。”阿絮扯住牽引子的尾巴,把它拖到另一幅卷軸前。這幅卷軸上畫的是一條河,沿河兩岸有許多土屋,有婦人蹲在河邊搗衣,有孩童在河裏戲水,遠處的小路上,一個樵夫挑著柴火歸來。


    沒什麽奇怪的。


    她又圍著大殿轉了一圈,把每幅卷軸都認真看了一遍,其他都是些普通的畫,畫了古人的生活風俗,很平常,再沒有找到像那幅畫上黑影一樣的東西了。


    阿絮又迴到了第一幅卷軸旁,去看茅屋門角的黑影,皺了皺眉,是她的錯覺?怎麽感覺......這團黑影比剛才變大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剛才應該隻有“一隻胳膊”才對,可是現在,感覺更像“半隻胳膊”。


    但是因為在畫麵裏占的麵積本來就很小,有一點變化是很難察覺的,所以也很難說清楚這畫裏的黑影到底是動了,還是沒動。


    “也許是畫師不小心滴的墨吧。”阿絮這樣想,她也沒有太多心思觀察這些畫,仰頭看了看殿堂的高粱,飛上去落到橫梁上,打算把這裏裏外外都查一遍,好找到出去的方法。


    又過了兩個時辰,天完全亮了,天窗裏照進明媚的陽光,大殿完全亮堂起來。


    阿絮已經把堂頂查了個遍,嗆了一臉灰,除了在梁上的一個犄角旮旯裏摸出一支炸毛的爛毛筆外,其他什麽也沒有。


    “咳——咳咳。”阿絮小臂捂著口鼻,落到地上,使勁用手掌扇風,“就說她吧,好歹是什麽中正聖獸王,這麽大的宮殿也不讓下人好好打掃,這是積了幾千年還是幾萬年的灰啊,咳、咳啊......”


    “不行了。”阿絮用手在半空抓了一把,催動水汽凝結,用冰晶結成小杯,盛了一杯水喝,又洗了把臉,“讓我休息下先。”然後隨便找了根柱子抱著喘氣。


    緩了會,阿絮抬起頭,看到卷軸裏的畫,不由瞪大眼——這、這是晚上看到的那幅畫嗎?


    以防出錯,阿絮把大殿裏每一幅畫又看了一遍,確認沒錯,整個殿堂裏隻有一幅畫畫了河,就是這一幅。可是晚上的時候,阿絮看到這幅畫裏的河流裏水波蕩漾,可是現在,河裏根本沒有任何水,隻有幹裂的河床,婦人依舊在河邊,孩童也站在河底,樵夫依舊走在歸來的路上。


    阿絮握緊手裏的爛毛筆,跑到那幅果園圖邊,眼睛往茅屋門角一瞟,果然,黑影不見了。接著,她看到壩子裏的那個小孩,小孩的表情也變了。晚上看到他時,小孩正一臉認真地看著蛐蛐,而現在......他正兩眼空洞地笑著,就像......就像失了魂一樣。


    仿佛被什麽偷偷換掉了裏麵的東西。


    阿絮看著這畫看的心裏發毛,她總覺得她在看畫,畫也在看她,尤其是那個小孩,怎麽看怎麽詭異,似乎是正在對著她笑。


    這些畫到底有什麽寓意?


    阿絮想不通。她坐在圓柱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卷軸,想看清畫麵究竟是怎樣變化的。然而看了一天卷軸都沒有變動,到了黃昏,就在阿絮準備放棄的時候,畫麵突然開始動了!


    “我的天......”阿絮目瞪口呆地看到有河的那幅畫裏,原本幹涸的河床裏,從河頭湧出了水,而那幅果園圖裏,有一道細細的黑影從小孩腳下慢慢遊走......


    阿絮轉過身,看到背後緊閉的店門上,白天空白的橫幅卷軸上,逐漸浮現出一道人影來。畫像裏的人身形很模糊,隻能看個大概,但是細節完全無法辨認,大約能看出是個衣袂飄飄長發束冠的,手中一道長痕,估計是劍一類的武器。整個人像動作流暢,即使看不清,也不難想象畫像原主的神風俊采。


    看著門後的橫幅,她低下頭,看著手中斑痕累累的爛毛筆,眸中波光點點,“難道說,你想告訴我什麽嗎?”靜靜轉過身,指尖凝聚水球,握起毛筆,用水浸潤筆尖,待毛筆濕透,走到一幅小橋閣樓的花邊,用毛筆的水痕把閣樓的樓梯延長,一直畫到卷軸外,畫到圓柱上,再畫到地麵,畫到腳下。


    ——“畫之為精,即為‘畫魅’。魅有‘中仙’,有‘中魁’,有‘風月’,其以靜中有變,靜自為動,最為上成。”


    “如有畫之魅者,育靈人可延其墨,至現世,一墨相連,兩境相開。”閉著眼,阿絮念完從前看來的古卷的話,提筆成花,一腳踏入地上的畫梯裏,下身竟陷了進去,再走兩步,迴頭看,居然已經脫離了殿堂,走在了圓柱之中。


    阿絮露出笑容,沒想到真行!連忙把破毛筆收進衣兜裏,可得把這個收好,否則到時候恐怕迴不來了。


    再走兩步,已經踏入花卷之中。大殿裏是夜色將至,畫卷裏卻是陽光明媚,鶯歌燕語。


    朱色的小橋下淌著碧水,偶有微風拂過,粉色的茶花上沾著水珠。順著小橋走到小山邊,小心翼翼上台階,走到涼亭裏。


    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低著頭,懷中抱了一隻橫式琵琶,兩綹淡金的發絲垂在琴弦邊,纖長的指甲扣在弦上,不時撥動琴弦,發出錚錚的輕響。


    一名身披鎧甲的將士從涼亭的另一邊走進,抱拳道:“啟稟公主,犬戎鎬西大旱,畢方顒梟攻城,已派西海黃龍鎮守,不幸戰局突變,前線告急,還請公主下令指示!”


    琵琶落下,女子抬起頭,阿絮站在涼亭另一邊,看到她純金的雙眸,還有額間金色的應龍花鈿。


    “豈有此理。”女子把琵琶放到亭椅上,對將士說,“召集四海龍王,湖神河伯,本宮隨後就到。”


    “是,公主。”


    阿絮看著女子,眼中驚異萬分,她不就是......


    將士走後,女子驀然轉身,兩步掠到阿絮身邊,略微傾身,貼在阿絮麵前,“你是何人,怎能來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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