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子蓮這邊倒沒有明確表態,隻是警戒地防備阿絮,問她:“三姨母,你說的三姨母是誰?”


    阿絮反問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她聽岐子蓮說了葛天寅的名字,所以斷定岐子蓮是天寰的人,但岐子蓮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還真要打個問號。


    岐子蓮說:“不清楚。”


    “不,你清楚。”阿絮卻是肯定的很。


    “哦?”


    阿絮指向她空空如也的手,“那你為什麽把刀收了?”


    岐子蓮輕笑一聲,沒有答話。


    阿絮偏一下頭,朝她舉起空歸劍,“你看不起我?”


    “沒有。”


    阿絮不再多說,一劍刺過去從她麵頰掠過,想要把她臉上的麵具挑下來。岐子蓮輕身一閃便躲了過去,五指合起,掌心凝聚真氣,空歸劍從她指尖的空隙擦過,與真氣摩擦發出錚錚的響聲。


    阿絮說:“做事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一定不是好人。”


    岐子蓮按住化妝麵具,迴道:“那辟邪神君也一定不是好人。”


    什刹是不是好人阿絮不知道,但阿絮知道岐子蓮不會對她動手。阿絮雖有法器和阿猙留下的巨大靈力,可到底修為尚淺,自知不是岐子蓮的對手,根本困不住她,所以最多就是想辦法從她那裏套幾句話,也不知有沒有用處。


    阿絮道:“看你使的什麽下流手段。”


    岐子蓮無辜道:“冤枉,我可什麽都沒做。”


    阿絮覺得好笑,問她:“你為什麽要離間我和蒲牢,是葛天寅的意思?”這迴阿絮沒有和葛天族套近乎了,而是直接說出了葛天寅的名字。


    岐子蓮答的牛頭不對馬嘴,“你很年輕。”


    阿絮說:“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的意思是,你還有很長的路,會遇到更多的人,各種各樣,甚至超出你所認知的範圍。”


    阿絮眼裏放出寒光,斜手上挑,平抹揮向岐子蓮,“於是呢?”


    岐子蓮很輕巧地避開,“於是,為什麽要在路還沒開始的時候就用簡陋的枷鎖把自己鎖死呢?”


    阿絮操著空歸折腰後翻,一個迴身後劈,“那你告訴我,什麽是‘簡陋的枷鎖’?”


    岐子蓮展開雙臂,踏著虛空慢慢後退,“它就在你的心裏。”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麽。”阿絮心底隱隱生起一絲不安,畢竟關於葛天那邊的事,她知之甚少,就連蒲牢都一籌莫展。她說:“還是說,葛天寅想告訴我什麽?”


    岐子蓮隻是笑了笑,身旁憑空打開一個花卉形狀的空間裂縫,她立馬走了進去,半邊身子沒在裂縫裏,露出半邊身子看著阿絮,“等你一點點長大,就會明白了。”


    不知為何,阿絮始終覺得這個紅衣勁裝的女人帶給她很熟悉的感覺,卻始終想不出哪裏熟悉。阿絮追上去問:“你叫什麽名字?”


    岐子蓮張開手,五指在身前一劃,空間縫隙完全閉合,空中卻飄搖著落下一片鮮花的花瓣。


    阿絮縱身一跳,接住花瓣,看著掌心的殷紅喃喃:“這是......‘紅花’?”想當初,她和蒲牢為了尋找雲少稔和人魚牧風掉進了沙漠下的地宮,在底下花園裏發現了“紅花”,阿絮正是通過紅花傳送到了雁蕩山,才遇見了香香,得到雪絲燕。


    那個時候阿絮刻意隱瞞了“沙漠紅花”的秘密,她懷疑所謂的紅花就是一個擁有任意傳送空間能力的媒介裝置,如今看來她的推測沒錯。“紅花”就是一個可以無視空間法則的傳送媒介,而且還是天寰掌握的裝置。如此一來就不難推斷,從前引導阿絮發掘龍玉朗留下線索的就是葛天族。


    阿絮自嘲一笑,是啊,這麽顯而易見的事,還有什麽好推斷的呢?從一開始,所有的一切不就都在“他們”的算計之中嗎?她的出生是,她的家庭是,她將來要走的路也是。所有都是計劃好的——宋明絮,葛天緒,重塑一個龍玉朗,拿到言靈術,直到具備所有資質後,成為詔諭之契,完成偉大的祭獻。


    阿絮想到了阿猙。


    那樣自命不凡的龍玉朗,真的就甘於這樣的命運安排嗎?她不會。那她能夠掙脫可悲的束縛嗎?


    阿絮笑了。她很想看看,雖然這種置身事外的心態很奇怪也不可理喻,但她就是這樣,懷著一顆好奇的心,單純地想看一看龍玉朗究竟能夠使出怎樣驚天動地的手段,借此扭轉乾坤。


    但是,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這個時候,阿絮和曾經的年幼龍玉朗一樣,心裏都想起了一個詞,那就是......


    鴉青。


    隻是龍玉朗沒能完成的任務,她能做到什麽程度呢?


    阿絮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但必須去做。


    阿絮迴頭看了一眼寢宮的後窗,隱約可見倒在地上的懿凰公主。她歎一口氣,“你也是個可憐人,我就送佛送到西吧。”略微低首,走到前殿,叫住一位宮娥說:“這位姐姐,我剛聽見公主喚人呢,快去看看吧。”


    看著宮娥走了,阿絮走兩步又叫住一個人,問了蒲牢的去向。


    女官答道:“蒲牢神君剛才去點心房找你,聽說你先迴家就走了。”


    阿絮點頭。先前她就吩咐過跟著她的宮娥在點心房等著,要是蒲牢去找她,就跟她說她先迴去了。結果最後她都沒有吃到黃金糕,也沒給蒲牢帶什麽慰勞品迴去,就這麽兩手空空,兩袖清風地迴家了。


    ---------------


    雖然宋明絮和蒲秋寧兩個名字還存在財大的學生檔案室裏,但是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學校了,奇怪的是也沒有人發覺這個問題,一切都照常進行著。


    世界很大,萬物共存,幾十億人擠在一個星球,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每一天也都有人誕生,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沒有世界一定需要誰的說法,也沒有誰一定需要這個世界的說法。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阿絮慢慢走在財大外寂靜的林蔭小道上,路燈下拖著長長的身影。


    她想到琅嬛閣頂,昊天帝姬講的那個傳說。孕育虛無,創造世界,深藍的雷帕提亞斯,鴉青的跨次元遙塔,神之遺孤天人王,雲浮山聖長生殿......還有那位一直在等待她的遙塔天師。


    如果所有荒誕滑稽的傳說都有成為現實的可能性,那麽按照昊天的說法,所有的世界都依附於深藍,那麽深藍就是法則,大家需要深藍。且不說作為“神”的深藍和獨立於這個體係外的鴉青,就是望若浮址的天人首領“天王”,作為原始靈能、一個世界所有“力量”的承載者,隻需要一個拳頭就能摧毀一切。可想而知,與之相應的長生族首領“長生殿”也一定擁有舉足輕重的分量。


    如此想來,就不難理解葛天族瘋狂的執著了。


    理解歸理解,但接受不接受是另一碼事。


    畢竟阿絮心裏更多的是不相信。她認為葛天族就是有著某種特異強大靈力的氏族,他們靈力來源的記載或許斷了層,所以史官選擇了用神話性質的傳說來填補這個漏洞,同時也能強化家族成員的信心和認同感。為了營造更好的效果,他們還編出了“詔諭之契”的謊言,好像隻要重複這樣的儀式就真的能證明什麽似的,讓這樣的念想一代代傳承下去。


    所以一定要證明給他們看,遙塔的頂端,根本就沒有望若浮址,沒有雲浮山。長生族不存在,天人族不存在。深藍和鴉青更是不存在的,它們隻是特異靈能的表現形式,不是擁有自我意誌的“神”。


    妄想症的人們啊,醒醒吧。


    夢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你始終清楚的明白,總有一天你會醒來。


    阿絮思緒飛轉,想的頭昏腦脹,把發生的事從頭到尾理了一遍,基本理清了頭緒,仰頭吹了吹冷風才拍了下臉,往街對麵的小區走過去。阿絮大一上期的時候還在住校,蒲牢則是一直住在學校附近的租房裏,後來她們就很少去上學了,不過每次出了遠門都會迴到校外的租房休息。


    這會兒已經晚上九點了,樓下的燒烤攤子和小酒店還很熱鬧,阿絮走過去問:“有點心嗎?”


    老板娘正在烤五花肉,把沾油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拿了一份菜單給阿絮看,“南瓜餅,紅糖糍粑,奶油饅頭,還有蒸餃什麽的,你看看想要什麽。”


    “嗯......”阿絮拿著菜單看了會,手在夜風裏吹得齁冷,她抖一抖手,把飄到眼前的發絲捋到耳後,問老板娘,“有豆沙小饅頭嗎?”


    老板年說:“我這沒有,你沿街往前直走,第二個路口拐彎,社區集市裏賣麵點的鋪子裏有。”


    “謝謝。”阿絮放下菜單,按照老板娘的說法去麵點鋪買了小饅頭迴去。


    走上樓以後,阿絮在樓梯的拐口就看到了光。上去兩步,她看到她們租房的防盜門開著,門口放著一把椅子,一個人坐在上麵,靠著椅背睡著了。


    阿絮看到蒲牢安詳的睡顏,淡淡笑了笑。她慢慢走上去,拎著香噴噴的小饅頭在蒲牢鼻子前晃。


    唿。唿唿。蒲牢的鼻子動了動。


    “迴來了?”蒲牢張開眼,光有點刺眼,又眯了起來。


    “嗯。”阿絮問她,“吃了嗎?”


    蒲牢說:“沒有,我就去給人打了個招唿就迴來了,十分鍾都沒有。等你迴來。”


    阿絮笑了笑。她當然知道蒲牢都去幹了些什麽。


    蒲牢站起身打一個哈欠,抱住阿絮,湊到她嘴邊聞了聞,“娘子吃什麽了,好香。”


    阿絮揚了揚下巴,把手裏的小饅頭拿給她,“豆沙小饅頭,要吃嗎?”她還記得,許多年前——


    ——蒲走到阿絮跟前,鼻尖輕輕動了動,問:“你吃什麽了?”


    阿絮一愣,想著剛才午飯後還貪吃了兩個豆沙小饅頭,從包裏拿出剩下的給她看,“豆沙小饅頭。”


    蒲盯著小饅頭久久不語。


    阿絮手舉的有些發酸,小心問道:“那個......你要吃嗎?”


    蒲抬起眼睛,淡淡地看向她,“吃。”——


    ——“吃。”蒲牢說。隨後攬住阿絮的腰,鳳眸盈笑,低頭深深吻住阿絮。


    那就吃吧。呐,給你。阿絮仰頭含住蒲牢的唇。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秋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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