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阿絮朝雪絲燕做了噤聲的動作,踮著腳悄悄上樓,貼在玉石欄的的邊上慢慢走近。晚風撩起紗幔,露出旖旎春情。月光如水,落下人間變成薄紗,輕輕罩在白皙柔嫩的肌膚上,裸-露的脊背倚在飄逸的輕紗,半臥未臥。


    一人手撫著輕紗,用朦朧的紗幔裹住赤-裸身體,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一步一步緩緩倒退。她微揚著下巴,潔白的脖頸彎曲成優雅的弧度,一邊後退著一邊朝前方伸出手,玉指纖纖,圓潤飽滿的指甲的月光下熒熒泛著微光。


    另一人背對著阿絮,一頭深青長發在風中微微擺動,挺翹的玉臀在紛飛的帷幔間若隱若現。雖然看不見正麵,但阿絮能想象出這個人正凝望著身前的那個女子,目光定然無比深情。


    青發女子慢慢伸手拉住前麵的美人,美人卻笑著上前抱住她的肩膀,將晶瑩粉嫩的唇瓣送到她的耳根,兩唇翕合,仰起臉,發絲自肩頭滑落,垂在妖嬈的細腰。青發女低頭看她,手指撫摸她的麵頰,指尖碰到她的眼角,美人盈盈一笑,美目低垂,眸中柔情似水,春波蕩漾,眼尾暈開粉色紅暈,好似西湖池畔三月桃花微醺,煦風一笑即翩然。


    阿絮清楚地看到青發女子脊柱挺直,渾身僵了僵,隨即身子便軟了下去,被那美人擁在懷裏。美人垂首,低唇親吻懷中女子白皙的脖頸,精巧的鎖骨,一路向下,款款深情。


    我......雖然這隻是幻象,我還是非禮勿視吧......萬一被她們發現了,等會我豈不是會被美女追殺?我還沒找到下一個幻界的入口呢,要是跑不掉就麻煩了。阿絮心裏這樣想著,並攏雙腿,手握成拳放在胸前,靜靜躲在帷幔後麵偷窺,告訴自己快些離開,可又遲遲挪不開腿。


    短暫的親熱後,美人攬著青發女的腰,抱著她轉了一圈,一傾身,將她身子展平放到白玉桌上,青絲如瀑瀉下,在潔白的圓桌上綻出一朵水墨花。美人托腮側臥在她身旁,一雙桃花眼帶著笑,纖指向天,指著皎潔明月給她看,嘴唇開合,似乎在說著什麽動人的話語,青發女枕著玉桌仰麵望天,麵色淡然,兩眼無神,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美人牽起青發女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柔軟的腰間,青發女循著她的牽引坐起身來,正麵朝前,換做美人背向阿絮。美人把頭埋在她的胸間,親吻吮吸,一手緊緊環著她的腰肢,一手悄悄朝下探去,青發女脖子猛地向後一仰,眉頭微皺,抬手抱緊美人的背,偏頭避開她調笑的目光......


    看清青發女的麵容後,阿絮瞬間失了神。


    那不是秋寧嗎?


    不是肉傀儡的模樣,而是蒲牢原本的人形。阿絮不知道為什麽秘術師會營造出這樣荒謬的幻界,她這樣做又有什麽樣的意圖,但是阿絮知道自己現在心裏很不好受。


    阿絮轉身就走,剛才她還有些好奇,但現在一點也不想看那可笑的望月春-宮戲了。這個秘術師真是惡趣味,竟然拿別人的心上人開玩笑,還做出這樣下-流的場景,真是無恥。


    但一個疑問也縈繞在阿絮心頭:和秋寧在一起的那個美人是誰呢?


    阿絮走在玉石階上,迴頭望了一望,看到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胴-體,揉揉眼,美人藏在黑發裏的耳垂忽然閃了閃光。阿絮注意到她耳垂上的墜子,幻象秋寧的耳垂上也有一枚和那美人一模一樣的墜子,兩個耳墜熒光閃爍,遙相輝映。


    她知道了,能讓蒲牢雌伏承歡的人,除了那千古奇人龍玉朗還能有誰?


    阿絮抓住戴在脖子上的小龍珠,手上用力,緊緊握住。她忽然想起以前蒲牢講解幻術師時曾說過,幻界由心生,幻術師製造幻界利用的是被困者的心魔。心所思,心所念,心所嗔,心所怨,心所貪,心所恨,心所憂,心所憾。一切皆有心起,萬物歸宗,不離本源,如若心境清明,饒是幻術師能耐再強也奈何不得。


    那麽進入幻界看到的一切,都是她心中的魔障嗎?


    阿絮漫無目的地在皇城高樓上走著,極目遠望,盛京夜景好不繁華。


    既然她的靈魂與龍玉朗無二,那麽就算她沒有龍玉朗的記憶,魂魄裏卻還記得過往與蒲牢所有的曾經。她心裏有她,刻在魂魄裏,從未忘記。


    哎。


    阿絮輕輕歎氣,兩手托著腮幫,坐在城牆頭看著城下往來的人群。她心裏很矛盾,不明白龍玉朗和蒲牢為什麽會反目成仇。秋寧說龍玉朗是個虛偽的惡人,是她絕對無法饒恕的人,卻又總是在觸及和龍玉朗相關的問題時變得魂不守舍。龍玉朗把秋寧封印在混沌海元,卻又把她牢牢刻在魂魄裏,永生永世無法忘記。


    不管對誰,阿絮都懷著複雜的心情。秋寧把她養大,是她的唯一,不僅僅是愛人的關係。她是她敬仰的神,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長輩,是知己,是導師,也是家人。而龍玉朗是她的母體,她的靈魂元神和肉體都和龍玉朗一模一樣,簡直就像另一個自己......


    吃秋寧的醋嗎?那也太不懂事了,雖然秋寧總說她是小孩子,龍寶寶,但阿絮心裏一點也不高興。吃龍玉朗的醋嗎?跟一個死去的人較勁,要不要那麽無聊啊。而且那還是她的母體。阿絮抱著膝蓋,看到在腳邊啄草葉子的雪絲燕,摸摸它們的頭,“你們以前跟著龍玉朗,現在跟著我,是因為我和龍玉朗一模一樣嗎?”


    雪絲燕看著她喳喳地叫,阿絮聽不懂它們在說什麽,又摸摸翅膀,“你們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小鳥蹭蹭她的手,支著腦袋看她。


    阿絮抬頭望著月亮,自言自語說:“我啊,是不是活得太窩囊了?沒有出色的容貌,沒有討喜的性格,沒有逆天的本領,沒有堅毅的決心,貪生怕死,庸庸碌碌,膽小怯懦,還總是依賴秋寧,一點用都沒有。”


    明明無比清楚自己的缺點,卻還是不願去改變,真是糟透了。


    “你們喜歡這樣的主人嗎?”阿絮戳了戳雪絲燕的肚皮,小鳥跳了跳躲開了,阿絮看著月亮笑,“不喜歡呀?嗬,我也不喜歡。”


    阿絮對著空氣說:“那你為什麽要喜歡我呢?”


    你又不是我,我除了你一無所有。


    “雖然我很沒用,但是有時候我也會有很想做的事情。”阿絮笑,“而且充滿莫名的自信,這點估計就是刻在龍玉朗靈魂裏的特性-吧。不過你說她傲慢至極,自以為是......”低頭看著腳尖,“說真的,秋寧,我其實有點理解她。”


    晚風習習,拂過河前楊柳,阿絮走下城樓,看到空中飛舞的柳絮,揚起手,緩緩道:“不論哪一個時代,世人心中都有恐懼,如果連我都退卻了,你又該怎麽辦呢?誰又來保護你呢?”


    她無奈的笑,“所以就假裝堅強吧,用傲慢來偽裝軟弱,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一個千年,兩個千年,日子長了,連恐懼的滋味都忘了。”


    頓一頓,沉聲道:“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我要不惜所有追求更強,哪怕要與她分開,哪怕她不再愛我。即使如此,我也要傾盡一生許她一個繁華盛世,保她永世平安。”


    輕笑一聲,阿絮看著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問道:“是這樣嗎,龍玉朗?”


    如果在亂世,她就要做一個帝王,屏退蠻夷,征戰四方,安靜看著自己心愛的姑娘結婚生子,即使不能相愛她也會欣慰地微笑,因為沒有她的熱血拚搏,便沒有平安的國家供她生存。她為她創造了美滿的王國,卻錯過了她美麗的愛情。


    隻要能看著心愛之人幸福平安,夫複何求?


    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樣很傻,覺得愛一個人就要與她廝守終生,認為這樣是錯誤的、可悲的,但是阿絮明白,這就是龍玉朗。


    這就是龍玉朗認定的愛。


    可阿絮還是不明白,她們過去到底有什麽恩怨呢?再怎麽樣龍玉朗也不該傷害秋寧啊......


    想了一會想不出個所以然,阿絮歎口氣,聳肩道:“這麽深奧的問題我還是別想了,先想想怎麽樣才能不給秋寧添麻煩吧,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也進了幻界。”


    阿絮是真想能夠解開蒲牢關於龍玉朗的心結,但她也知道有的事急不得,要慢慢來,她們時間還長。自己一個人在這瞎想也沒用,認真找下一個幻界的入口吧。


    走在大街上,月光照在她身上,影子拖得長長的,人走到哪裏,月亮就跟到哪裏。


    想來這個幻界真不錯,風景漂亮,還沒有怪獸,比前麵兩個好多了。阿絮撇撇嘴,除了一開始看到了讓人不悅的畫麵,其他真的挺好的。


    阿絮抬頭對月亮說:“嫦娥姐姐,也就隻有你一直陪著我了,等我出去後一定要去廣寒宮探望你,給你家小兔兔采很多奶漿草。”


    走了兩步,阿絮忽然停下腳。


    她仰起臉仔細看著天上,浩瀚星空,圓月皎皎。


    月亮,一直陪著我,一直......都在?


    阿絮猛地想起什麽,眨一眨眼,迴想前兩個幻界的經曆:黑夜裏的宿舍,天上......天上是什麽?阿絮搖一搖頭,仔細想,滿月,紅色的滿月!然後是和秋寧初遇的田野,黃昏的時候,一開始有雲,沒有月亮,後來雲散了,天上有什麽?圓月,是灰色的圓月!


    她一連走了三個幻界,每一個幻界都是夜晚,都有圓月,這是巧合嗎?


    阿絮捧著雪絲燕對著月亮,說:“你們看,月亮是圓的,你們覺得它像什麽?”


    小鳥不解地歪頭。


    阿絮說:“鏡子,你們不覺得它很像圓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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