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能邀請到阿絮一同遊湖,能騙到阿絮一起洗澡還是很愉快的,蒲心情大好,卻不表露於色,招唿好侍女,一群姑娘有說有笑地簇擁著蒲下湖去了。


    阿絮看著姑娘們的窈窕的身影,哼唧道:“嗬,遊湖還花團錦簇,淹死得了。”轉身看著無盡的長廊和宮殿發愁,她該從哪裏查起呢?在這住了兩三天,阿絮連這個破地方的結構都沒弄明白,更不要說找到結界邊緣的出口了。


    千塞湖是鳳凰寨的禁區,一片山頂上的高原湖泊群,湖泊在山頭鞍部的凹陷處,而在圍著湖泊周圍的山壁上修滿了棧道,再往上的山峰頂部則是綿延不盡的宮殿閣樓,長橋畫廊,雕梁畫棟,曲折環繞。


    這鬼地方房間多到無法統計,稍微走遠一點就會迷路,就連侍女也隻能在劃定的範圍內活動,超出範圍之外的地方她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樣子,路又該怎麽走。


    阿絮取了刀子在經過的地方刻痕留記號,確定哪些房間是走過的,這裏的山崖上的建築都是圍著湖修的,隻要圍著湖繞一個圈就能把所有房間走一遍,挨個檢查排除,看看有沒有結界或者陣法的鎮壓點。房子從上到下,沿著崖壁棧道又有好幾層,也就是說阿絮要轉好幾圈才能把所有房間給檢查完,之後最下麵的山林湖泊也還要巡查,說起來簡單,其實是個無比好大的工程。


    更可氣的是,有的人一天到晚隻知道享樂,根本不來幫忙,大道理說的是一套一套的,要沉住氣,以靜製動,沉住氣是沉住氣,但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算了,跟她說不通,她不願意那就隻有自己忙活了。阿絮在身前木門上的刻了一道叉,轉身向左走,結果發現左右有岔路,上下都有橋,又通向不同的地方,整個人都快崩潰了,抱怨道:這破地方誰修的啊,有沒有一點水準,還禁區聖域呢,整個一空中迷宮,八成就是修來□□敵人的。


    阿絮在心中謾罵一番,又走過好幾道長廊,發現不論走多遠,所有的地方都很幹淨,也沒見有多少人打掃,到處都一塵不染,也是神奇。


    剛才還能看到蒲她們駕著小船漂在下邊的湖麵上,後來阿絮越走越遠,一路在牆壁和門窗上刻叉,等休息的時候再往下看隻能看到茂密的樹林和水麵騰起的煙霧,不要說人影了,連個鬼影子也看不到。


    她抬頭看看天,日頭還很足,她還能再走一段,趕在天黑之前沿著原路返迴,免得秋寧擔心,然後......阿絮嘴角抽了抽,要是不兌現陪她洗什麽勞什子花瓣澡的諾言,這家夥又要生悶氣了。


    真是的,阿絮念叨著,秋寧一把年紀了,有的時候很深沉很靠得住,有的時候跟幼稚園的小朋友有什麽區別?


    走著走著,前麵又是個岔路,左右兩條長廊,前後還有兩道長橋。


    阿絮愣了愣,這怎麽走啊?之前都是左右遠左,上下選下,左右上下都遇到了......阿絮咬一咬牙,選上吧,先把最上層走完,再一條條排查剩下的。


    阿絮踩著石階沿著長橋走過上層的棧道,來到一個四麵布滿畫屏的亭子裏,她隨手扶在身旁的大圓柱上,喘了口氣,然後用刀子在上麵刻了一個叉,深吸一口氣,轉身從圓柱側邊走出去,繞過畫屏。


    這一繞,阿絮便呆了。


    阿絮身後立著刺繡與丹青交織的畫屏,上麵停滿五彩斑斕的蝴蝶,她靠著一屏絢爛的蝶影,薄唇微張,呆呆望著前方的景象,瞳仁略微放大,登時失了神。


    正前方長廊折角處的護欄巔,一人背對靜坐其上,清光篩落倩影,長長落在石階,穿著古裝華服,一身正朱長裙翩躚而舞,青蘭長發迎風飛揚。


    阿絮腳下有點飄,聽著那人曳地紅裙在風中獵獵作響,腦子有些暈乎。剛才還說連個......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呢,這就、這就來了個鬼......


    這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冷不丁地出現在楊家禁地?她阿絮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抓住這個機會衝上去逮住那人問個清楚,興許她知道楊老頭在哪,又該怎麽從千塞湖出去。


    就在阿絮難以抉擇時,那邊坐在護欄上的人緩緩迴過了頭,山風襲來撩起發絲,任其在清澈的日光下飛舞、纏繞。


    阿絮嚇了一大跳,看清那人的麵貌後又呆了好幾秒。


    這人眼眶中瞳孔怪異的圖樣讓人著實難忘。尋常瞳孔的模樣就是一個圓,而這人的眼球正中住了一隻蝴蝶,瞳色也很奇特,黑的有些發紫。


    阿絮朝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瞪著她,手上做好防禦。


    那人開合一下眼皮,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又迴過頭去,微揚下頷,閉上眼向著陽光,然後,竟然毫無聲響地就從護欄上跳了下去。


    這——什麽情況?


    她她她她她,就那麽跳下去了?


    那麽高的地方,要是沒有翅膀,沒有飛行術,沒有空行坐騎,必死無疑啊。


    “喂——”阿絮急忙跑過去,趴在護欄往下看,下麵除了貼著崖壁的棧道閣樓就是懸崖峭壁,除此之外什麽影子都沒有。


    “你在擔心我嗎。”


    阿絮猛地迴頭,看到剛才明明從眼前跳下崖去的人,正毫發無損地立在長廊對邊的護欄上,紅裙和長發都在風中微微飄揚。


    阿絮開口道:“你是誰。”


    那人說:“我不是誰,也什麽都不是。”


    阿絮又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是楊家人嗎?”


    “我一直在這裏。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楊家人。”


    阿絮一頭霧水,這人迴答的怎麽牛頭不對馬嘴,是聽不懂她的問題,還是根本不會跟人對話?


    阿絮單刀直入,問:“你知道怎麽從這裏出去嗎?”


    “知道。”


    阿絮一驚,立馬問:“那你知道楊家家主在哪嗎?”


    “知道。”


    阿絮頓了頓,平複一下欣喜的心情,懷疑地看著眼前這個奇異的少女,在心中嘀咕,剛才問她什麽她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又什麽都說知道,鬼曉得她說的哪句真哪句假,到底是不是楊家派來害她和蒲的?


    想到這,阿絮心頭一驚,看向少女,難不成......楊老頭終於耐不住性子,準備出手了?於是派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娃過來,是想明麵上和她們打,還是暗地裏使陰招?


    阿絮在腦中思考著各種可能,忽然一溜風滑過,那蝶瞳少女變竄到了阿絮跟前,微傾前身,睜著一雙紫黑的眼眸直直看著她。


    阿絮忙不迭後退,抬手去擋,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


    少女正迴身子,說:“你身上,有死人傀儡的味道。”


    阿絮心頭一跳,瞪大眼,“你說什麽?”


    少女眼簾微垂,投落的睫影也像休憩的蝴蝶。她抬起一隻胳膊,另一手抓住那隻胳膊,哢嚓一用力便把它折斷了,落在地上,咕嚕咕嚕轉到石階下,停在阿絮腳旁。


    “死人傀儡,就像我這樣。”少女搖晃空蕩蕩的衣袖,舉起那隻好的胳膊,攤開手,“還給我。”


    阿絮看著腳邊的斷臂,沒有血,在離開少女身體後便成了一截木頭的義肢。她把義肢撿起來,走上去交到少女手裏,少女接過去安迴袖子裏,動一動,又成了有血有肉的手,活動自如。


    阿絮詫異地看著她,她卻坐在護欄上,雙腿蕩在虛空,沒事人一樣歪頭眺望遠處的風景。


    阿絮想了一會,也翻過護欄,學著她的樣子坐在她身旁,看向她望的方向。


    “你是楊家造出來的人偶?”


    少女搖搖頭,“我不是人偶,我的身體是傀儡。”抬手指著阿絮,“和你身邊的人一樣。”


    阿絮渾身一震,想起蒲近來身體的異樣,手指不覺冰涼,強笑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少女說:“和你一起的人,是死人,傀儡。”


    阿絮深吸一氣,笑:“你別胡說,我跟她一起很久了。”


    “我在這裏很久了。”少女抬一抬胳膊,把手扭來扭去,就像玩變形金剛一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阿絮沉默了,渾身都在冒冷汗。她不敢去想這個人說的話,更不敢去深究和蒲在生活裏的諸多疑點。


    少女兩側耳後係著鮮紅的蝴蝶結,低頭時朱紅的絲帶和青蘭色發絲一同垂落。她看著天上的太陽,問阿絮:“你想要什麽。”


    阿絮說:“第一,我要出去,第二,我要救我的朋友,第三,我帶我姐要迴家,要是楊老頭攔著我們,我就跟他拚命。”


    少女問:“你朋友叫什麽。”


    “她叫白瑪,前些天在煉玉集會上和隗氏長老一起被蟲人抓走了。”阿絮捶一下護欄,“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還有那麽多被抓走的姑娘。”


    少女歪一歪頭,“啊,她現在用的名字叫白瑪啊。”


    阿絮疑惑地看她,“你知道白瑪在哪?”


    少女說:“你要去救她嗎。”


    阿絮點頭,誠懇道:“對,你能放我們出去,帶我們去救她對不對?”


    “可以。”


    阿絮卻頓了頓,笑道:“可我憑什麽相信你呢,萬一你是楊老頭派來對付我的人怎麽說?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把我們拐到這裏來做什麽。”


    “我可以告訴你。”


    阿絮一怔,“什麽?”


    少女垂著眸子說:“我可以告訴你怎麽出去,怎麽救朋友,楊家主軟禁你的理由。”


    阿絮思忖片刻,看向她,“你既然什麽都知道,還能自由出入楊家禁地,以你的能耐,想要動手我早就沒命了——所以,你是故意在這等我,想跟我做交易,是嗎?”


    少女沒說話。


    阿絮坦然道:“說吧,你的條件。”


    少女緩緩抬起頭,一雙蝶瞳直直看進阿絮眼裏,清晰道出三個字。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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