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練?”周鴻險險笑出聲來,這麽小的豆丁兒跑到安北來曆練,這當爹娘的可真是心大。要知道安北疫區死亡率最高的多是老人與孩子。


    成年的壯丁尚能掙紮求存,如他這般體能健碩的漢子能夠熬過來,除了身體好之外,還有營裏的軍醫悉心照料,又有傅老爺子等人伸出援手。


    他心中思忖,也許是傅家行醫之人對疫情有把握,才敢帶著子孫前來安北涉險,卻不知道是倆小兒自作主張,逼的大人沒辦法了隻能帶在身邊。


    錦姐兒挺著小胸脯,一臉得意:“我跟天佑哥哥跟娘親提起要來安北曆練,娘親就同意了。”


    周鴻由衷稱讚:“……你娘親膽兒可真大!”


    賢哥兒忙向親爹解釋:“爹,天佑是傅叔的兒子,錦姐兒是柳姨的女兒,就是……在帳子裏治病的柳姨的女兒。”


    他不知道自己這話落在親爹耳中,倒讓周大將軍一怔,難得仔細打量了幾眼小姑娘的模樣,總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的小模樣,但周大將軍平生見過的人無數,況且既然“她”連孩子都這麽大了,定然與他心裏的疑惑背道而馳,而非是他懷疑的人。


    “哦,那是本將軍說錯了,你不是小鬼頭,你是小姑娘。既然是賢哥兒的朋友,你們便一起好好玩罷,謝謝你們這段時間陪著賢哥兒。”


    他的兒子性格有多倔強,周鴻早已領教。


    有時候他都覺得,賢哥兒的倔強簡直遺傳自他的親娘,有時候都讓人無可奈何。


    “那你也不是大鬼頭,你是大將軍!”小姑娘倒是個開朗性子,被他客氣一番,居然也知道說句好話,還笑嘻嘻問他:“大將軍可見到我娘了?她今日都沒過來看我呢。”頗有幾分幽怨之意。


    隨著周大將軍病情減輕,柳大夫每日在他帳篷裏待著的時間大大縮短,她除了每日早晚為他把脈,還要去醫帳裏為離營的將士們配藥,而源源不斷送來的藥材似乎總也配不完,雲馳又跟著去了疫區,營裏軍醫得用的竟是就指著她一個。


    周鴻自見過了錦姐兒之後,雖有幾分悶悶不樂,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卻也徹底將心結解開,再見到柳大夫便十分的平和,也不再窺探她帷帽之下的容顏,甚至因為她手上的疤痕而終於相信了雲馳的說辭。


    兩人平安無事的相處了大半個月,周鴻終於可以不用人扶四下走動了,他再次提出要出營,這次柳大夫替他把完脈之後,竟然沒有拒絕,隻是配了一瓶補身子的丸藥給他。


    暑熱已過,安北的天氣漸涼,親衛替他披好了鬥篷,簇擁著他從帥帳裏走了出來,唿吸著外麵已經然帶了幾分冷意的空氣,周鴻終於踏出了營中的隔離區。


    軍中留守的將士們得以見到大將軍戎裝待發,頓時激動不已,紛紛前來見禮,又向他請戰,想要跟隨他四處巡查。


    周鴻躺了兩個多月,骨頭都快躺散架了,親自點了幾名將領士陪同他巡邏,留守的幾人頓時哀嚎一片:“大將軍,您太偏心了!大家都去忙了,留著我們哥幾個在營裏閑著,說得過去嗎?”


    這段時間各地斥候送迴來的消息讓安北軍中將士們從上到下都鬆了一口氣,由於預防得當,將士們前去清理疫區,宣傳得當,又有傅岩與連暉四處奔波治疫,連同本地略懂皮毛的大夫們都跟在身邊幫忙,天氣漸冷,百姓們早就不再喝生水,疫情總算沒再繼續擴散,算是暫時控製住了。


    “你們在營裏準備著,過幾日換一批迴來休息。”


    周大將軍發話,營裏留守將士總算笑顏逐開:“隻要大將軍沒讓我們閑著就好!”


    營中將士調配得當,要出發之時,周鴻才發現營房門口也候著一輛馬車,而賢哥兒的那兩位豆丁小朋友正繞著馬車跑來跑去,賢哥兒羨慕的站在旁邊,見到他便來央求:“爹,天佑跟錦姐兒要跟著傅叔柳姨去疫區,兒子也想跟著去!”


    周鴻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兒子的小臉蛋沉吟不絕。


    這些年,周琪與周濱膝下都添了兒女好幾個,唯獨他隻有賢哥兒一根獨苗,他能排除萬難從周老將軍與周老夫人手裏把孩子搶過來,帶到安北,著實不易。


    周老夫人曾經罵他:“你自己在外麵吃苦,怎能將賢哥兒帶到安北去?他一個小孩子萬一水土不服生病了怎麽辦?你是他親爹嗎?”


    許多人都覺得他不近人情,將賢哥兒丟在軍中,跟著將士們一起鍛煉,可是唯獨他自己心裏清楚,兒子在他心裏的重要性。


    賢哥兒是他唯一的血脈,是他與至愛所生,他怎麽不會疼他呢?


    ——不過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來緩解刻骨相思罷了。


    有了賢哥兒在營裏的陪伴,他才會覺得這些年的軍旅生涯也不是那麽寂寞。


    “天佑跟錦姐兒是跟著爹娘過去的,你還是留在營裏吧。”


    賢哥兒卻犯了倔,好容易有了小夥伴,在幫助別人的大道上,怎麽能落於人後呢?


    “不!爹要是不帶我去,我便跟著柳姨傅叔他們去!”


    周大將軍身邊的親衛們麵麵相窺,隨行的將領們都不敢開口,誰都知道賢哥兒是大將軍的命根子,這些年大將軍對賢哥兒雖然嚴厲,可若是賢哥兒發燒不舒服,大將軍總是徹夜不眠的照顧,誰又敢開口勸說將軍帶著小公子呢?


    但小孩子犯起倔來,簡直毫無道理可講,周鴻也試圖跟他說好話:“賢哥兒乖乖留在營裏,疫區很容易染病。”


    賢哥兒小小的身子站在馬前麵,拉著他的馬韁不鬆手:“錦姐兒比我還小呢,她都不肯留在營裏,要跟著柳姨去疫區,我怎麽就不行了?”


    偏偏錦姐兒唯恐天下不亂,斜刺裏跑過來慫恿賢哥兒:“賢哥哥別怕,爹娘都是紙老虎,我娘不答應我出門,我就跟天佑哥哥悄悄跟過來,她沒法子隻能帶著我了。她若是再不同意,我就扒在她身上不下來,撒潑打滾耍賴都行!”還示威的朝馬上的周大將軍瞧了一眼,又撒丫子跑了。


    “娘——”朝著遠遠走過來的一男一女跑了過去。


    周鴻識得遠處走來的正是傅家三公子與柳大夫。他後來有幾次與賢哥兒站在隔離防護的地方聯絡感情,正逢傅奕蒙過來,兩人也聊過幾次,算是熟人了。


    他的目光追隨著錦姐兒奔跑的小身子到得那兩人麵前,柳大夫才伸臂要摟著女兒,與她並肩而行的傅奕蒙將小姑娘一把抱住,高高舉了起來,引的小姑娘咯咯直笑,如果不是錦姐兒不住口的喊:“傅伯伯再舉高點……傅伯伯……”不知情的還當這是一家三口呢。


    有了這一出,賢哥兒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留下來了,最後折中的辦法是三個小孩子跟著柳大夫,周鴻與傅奕蒙騎馬。


    傅奕蒙與周鴻並肩而行,聽著馬車裏孩子們的笑鬧聲,安慰憂心忡忡的周大將軍:“大將軍不必擔心,我師妹的醫術是極好的,祖父不常誇獎別人,也唯有師妹讓他老人家讚不絕口,由她看著三個孩子,應該也無大礙。”


    周鴻眉頭都擰在了一處:“柳大夫的醫術是不錯,隻是孩子們好動,萬一到處跑來跑去,惹上病怎麽辦?”


    傅奕蒙便笑道:“誰說不是呢?大將軍可能不知道,在下膝下也唯有天佑一個,師妹也唯有錦姐兒一個閨女,都是獨根獨苗,做爹娘的哪裏不疼孩子呢。”便將兩小私自從邕州跑出來的事情講了一遍:“……這倆小家夥膽大包天,被師妹打了一頓板子倒老實了,可凡事拗著孩子們的性子也不行,總要讓他們經經風雨才好。”


    周鴻聽他言談之間對師妹甚是迴護,便帶了幾分打趣:“聽起來三公子對柳大夫倒是頗為迴護,可惜伊人已嫁啊。”


    傅奕蒙經商多年,該有的心思一樣都不少,師妹孤身在帥帳裏多少日子照顧周大將軍,且聽說周大將軍並無正妻,又是這麽年輕英武,富有傳奇的英雄式人物,內心裏未嚐不曾擔心師妹跟周大將軍之間擦出火花來,趁勢笑道:“大將軍有所不知,師妹守寡多年,說起來也是個命苦的。祖父對師妹滿意,天佑也喜歡跟師妹在一處,她為人溫和,家裏也有一攤子家業要她操勞,我也見不得她奔波勞苦,等這次治疫迴去,隻要師妹點頭,我便八抬大轎娶她過門!”


    周鴻既然放下了心結,見傅奕蒙生的儀表堂堂,卻能對個毀容又失聲的孤弱婦人鍾情不已,無端觸動了他的心腸,發自內心的讚歎道:“傅三公子性情中人,不被外在的條件所阻,對柳大夫一往情深,在下佩服!若是定了成親的日子,務必告訴周某一聲,周某就算不能親至道賀,也必厚厚備一份禮,以謝傅家與柳大夫對安北百姓與周某的深情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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