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特別是一個人身上重複發生的事件,總是讓人忍不住要去反省。


    幾年前,葉芷青在大婚前一日跑的無影無蹤,幾年之後蕭燁沒有吸取經驗教訓,讓她在有可能懷著孩子的情況下不見影子,兩件事情幾乎如出一轍,蕭燁事前卻半點沒有察覺。


    蕭燁後來無數次後悔他對葉芷青的寬縱,就像不明白她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他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了她麵前,疼她寵她,對她幾乎算得上千依百順,然後她還是毫不留戀的離開了他——這個狠心薄情的女人!


    然而說她薄情,似乎也不確切。


    如果她當真是個薄情的女人,又緣何要在周遷客落難之時與他同甘共苦?


    人最怕的是比較,蕭燁每每心塞於她對待周鴻與他的態度截然不同,始終不能明白周遷客到底哪裏比他強了?


    她離開的那日如往常一般與他告別,滿臉的笑意仿佛出門去踏青,似乎心情很好。蕭燁要去處理政務,她卻要出宮去,心情略有不爽,便絮叨了她幾句——這也是葉芷青在他身邊之後養出來的毛病。


    “從來就沒見過宮裏哪個女人跟你一般愛往外麵跑,都懷孕了還不安份,就不能乖乖在宮裏陪著朕嗎?”


    也不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居然難得有耐心來哄他:“陛下生的哪門子閑氣啊?想是今兒折子看完了閑的沒事幹?都說了這是最後一迴,還不興我出去一趟啊。再說我都說過幾迴了,我沒懷孕沒懷孕,陛下非要這麽想,我做大夫的還能不知道啊?”她嗔他一眼,落在蕭燁眼裏隻覺得可愛,拉了她的手不放,到底被她給掙開了。


    “陛下怎麽跟小孩子似的出爾反爾呢?答應我的可不能反悔啊!”


    他答應了她的都做到了,可她呢?


    她是早晨出宮的,傍晚徐昌跟姚平失魂落魄的跑迴來請罪,跪在禦書房不住磕頭:“娘娘不見了……奴才們找了兩個時辰都不見影子,有負陛下所托……”


    蕭燁猛的站了起來,隻感覺腦子裏“嗡”的一聲,仿佛隻有到了這會兒,他才意識到,其實自從將她強留在身邊之後,他長久有一種隱憂,總覺得也許某一天葉芷青就離他而去了。


    快三年的安穩日子過下來,他險險就要忘了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這層陷憂,今日的消息報卻讓他瞬間就被打迴了原形——他又成了當年帝京權貴圈子裏的笑話。


    ——她居然又一次狠心的棄他而去了?!


    “你胡說!好好的她怎麽會不見呢?”他聽見自己徒勞的咆哮迴蕩在空曠的承乾殿裏,卻還是有些迴不了神。


    徐昌與姚平早被皇貴妃失蹤之事給嚇的魂飛魄散,其中一人哆哆嗦嗦道:“……娘娘給孤兒院裏一個孩子治腿,說是……說是那孩子的腿保不住了,要截肢,閑雜人等要出去。奴才們便在門外候著,過了兩個時辰再進去,娘娘就……就不見了……”


    皇帝陛下親自審問慈幼局裏的人犯,龍婆子的證詞也與徐昌姚平等人一致。


    “小……小宗的腿上次就有問題,夫人說要好生護理,但慈幼局裏孩子太多,總有照看不周的時候,過了一段時間,小宗的腿越來越腫,還流膿水。夫人來了之後,說小宗的腿保不住了,要截掉……”


    蕭燁聽的很是不耐煩,他才不管什麽小宗小黑的腿疾,也不關心治療過程,隻想知道他的皇貴妃哪裏去了!


    “夫人是怎麽不見的?”


    龍婆子跪在地上隻覺得喘氣都困難,這是她第二次見到蕭夫人的夫君,貴氣淩人,目光掃過來的時候直似在瞧著死物,渾似她說錯一句話就有可能性命不保,嚇人的緊,與溫柔可親的蕭夫人截然不同。


    “夫人在房裏替小宗截肢,讓老婦人給她搭把手,民婦眼睜睜看著夫人當真將小宗的腿給截了下來,還敷了藥,包紮起來。夫人說她累了,還要盯著小宗兩個時辰,讓閑雜人等別來吵她,民婦就帶上門出去了,兩個時辰之後夫人就不見了,後窗半開著,夫人……會不會是被壞人擄走了?”


    美貌又善醫術的年輕女人,讓某些心存不良的人惦記,也不以為奇。


    龍婆子久在市井,看過聽過的故事多了,聯想力也很是豐富。


    蕭燁帶著人將慈幼局走了個遍,她出去的那扇窗戶後麵就是院牆,靠牆還有一棵樹,瞧印子她應該是爬上樹翻牆走了,從頭至尾都隻有她一個人的腳印。


    他心冷似灰,震怒非常,調兵搜索,帝都城門都到了要關的時候,耽誤到這時候,她若有心恐怕早就跑了。


    胡衍跟前跟後的勸解他:“陛下息怒,娘娘許是被人擄走了,過幾日就尋迴來了,陛下可別急壞了身子。”


    蕭燁惱羞成怒:“閉嘴!”老婆跑了,難道最丟臉最倒黴的不是那個做丈夫的嗎?


    胡衍到底貼心,迴去之後就建議對外宣稱“皇貴妃娘娘在蓬萊島養病”:“娘娘不迴來則已,若是迴來了對外總要有個說辭。反正蓬萊島四麵環水,隻要守衛森嚴,外麵的人想要探聽消息也難。”


    蕭燁除了派心腹武將帶兵到處去搜人,還默許了胡衍的做法,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難道他竟是還等著她迴心轉意自動迴宮不成?


    他在心裏咬牙切齒的想:一定要將她綁迴來,縮在蓬萊島的留仙閣裏,打十八條鐵鏈子也要鎖住了她的腿,看她怎麽跑?


    讓皇帝陛下恨入骨髓的葉芷青那日做完了小宗的截肢手術,爬樹翻牆跑出去之後,在街上找了個成衣鋪子買了兩件男式短打,喬裝改扮直奔漕船碼頭,為了不引人注目,還拿早就準備好的胭脂將臉塗黃。


    她懷著孤注一擲的心情想著,萬一在漕運碼頭見不到衛淼,就隻能花銀子另想他法了,結果才踏上漕運碼頭,就見到衛淼與劉嵩的背影。她走過去輕拍了一下衛淼的胳膊,壓低了嗓子道:“衛大爺,可是要往揚州去的船?”


    衛淼聽得這把熟悉的嗓子,轉頭看到她的模樣,傻了一般:“你你……你……”


    三年多不見,這小子不但氣色極高,還長高了不少,隻模樣未大改,仍是那副紈絝地痞的模樣,她“噓——”的一聲,製止他的激動,道:“小的欲搭船前往揚州,不知道能不能借個光?”


    旁邊劉嵩已經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隻看到她塗的黃蠟蠟的臉蛋,一雙眸子狡黠如故,緊繃的神經終於緩緩鬆懈:“你……你出來了?”


    葉芷青聽他的話音,怎的好似洞悉她的處境一般,她抱拳行禮:“托劉大哥洪福,咱們可以走了吧?”


    當日下午,在漕船艙裏吐雲吐霧的羅炎感覺到船身一陣晃動,聽到漕丁們的號子,感覺到船身漸漸離岸,奇道:“這就走了?副幫主的事兒辦完了?”


    侍候他的小廝上前熟練的為他挑了一點神仙膏,奉承道:“許是辦完了,總歸幫主您是享福的,凡事交給副幫主總歸是沒錯的。”


    羅炎笑罵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享福,你們一個個眼裏哪還有我這個幫主?”


    小廝忙做誠惶誠恐狀跪在地上磕頭:“幫主說哪裏話?咱們江蘇幫哪個眼裏敢沒有幫主,副幫主都要扒了他的皮!”


    羅炎不過借故發一句感慨,在他的腦子裏如今沒有比吸食神仙膏更為重大的事情了,至於其他的,等他清醒了再說吧。他攬過旁邊跪坐的姐兒,輕佻的挑起她的下巴:“乖,這下你是走不了了,跟著爺去揚州香的喝辣的吧?!”


    那姐兒是劉嵩派人花了兩千兩銀子在青樓裏買來的,來的時候就言明要侍候好了幫主,若是侍候不好,就丟給船上的兄弟們解饞。清倌兒見過船上漕丁袒胸露腹的粗俗精壯模樣,嚇的整日縮在羅炎的艙房裏,連門也不敢出,行動坐臥服侍的十分經心。


    過得一刻鍾,漕船離岸,順風順水的往揚州方向駛去,劉嵩才來到羅炎的艙房向他致歉:“有樁生意沒談成,耽擱了迴揚州的時間,幫主別惱。”


    羅炎心裏冷笑,不過是作樣子,誰比誰笨呢?


    他渾不在意的攬過侍候的姐兒,揉著她的細腰道:“說哪裏話,幫裏事務還要副幫主打理,咱們弟兄一切都好說。”


    劉嵩從他的艙房裏出來,一直走到船尾,葉芷青與衛淼盤膝而坐,正在訴別情。


    “……虎妞跟大慶他們迴來之後,我就聽說了你的事兒,怎麽當時說是在宮亂中死了呢?”


    衛淼對這件事情極為好奇,總覺得另有隱情,見到葉芷青不免問長問短。


    葉芷青已經將臉上塗的胭脂清洗幹淨,露出她的本來麵貌,懶懶朝後一靠,正靠在個柱子之上:“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怎麽就傳我死了呢?”


    “那你這兩年在哪?”


    葉芷青逗他:“給皇帝老爺做妃子,你信不?”


    劉嵩一震,頓時停住了腳步。


    衛淼那傻小子還大樂:“你就吹吧!以前還覺得你靠譜,怎麽也染上了吹牛的毛病?皇帝老爺能要你?”不說她的容貌,就說她都已經跟周鴻住到一塊兒去了,皇帝老子也不可能要個嫁過人的女人吧?


    “看看,我說了你都不信,那我也沒辦法了。”她頗為遺憾,大有“沒有哄騙成功”的失望:“皇帝老爺肯定不要我,我這不是宮亂之時被人當宮女留在宮裏了嘛,怎麽解釋都不聽。你不知道,皇宮裏宮女成千上萬,都不知道有幾萬,宮亂的時候我不是怕衣服不同被人當成嬪妃給抓起來保不住性命嘛,就偷了個宮女的衣服套上,結果愣是被人當成了宮女不放。現在是年紀到了放出宮了。”


    衛淼遠在揚州,哪裏知道宮裏的事情,再說本朝的宮女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放還歸家,葉芷青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也大差不離了。想到這場陰差陽錯讓他傷心了很久,他恨不得揍她一頓:“你也真是的,人在宮裏難道就不能送信出來?家裏人都當你沒了,喪事都替你辦了。你那好徒弟蘇銘啊,在揚州替你買了塊墳地,還立了衣冠塚,每到寒食節都去掃墓呢。”


    葉芷青被他這話逗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狠摸了幾下才解了身上寒意:“蘇銘這小子……”到底該說他有心呢還是怨這小子幹蠢事呢?


    衛淼在她單薄的肩頭狠拍了一記:“得了吧你,有個徒弟惦記著你就不錯了。”忽想起虎妞所說,她還為周鴻育有一子,頓時奇道:“你……你出來怎麽不迴周府?不是還為周遷客生了個兒子嗎?我那大外甥可好?”


    劉嵩的整個心神都被提了起來,心知她說的是真的,隻是衛淼不相信,卻不知她此後的打算如何。


    葉芷青似乎也沒想好,沉默了一會才強顏歡笑道:“我跟周遷客啊,掰了,往後橋歸橋路歸路,誰也顧不得誰啦。至於兒子……大概是我們母子沒有緣份吧。他以後就是將門小公子,我一個出身市井的母親除了抹黑他,再不能給他什麽了,不認也罷。”


    衛淼萬沒料到她跟周遷客竟然是這般結局,當初在一起恩愛似蜜,沒想到到頭來居然各奔東西,氣道:“我……我去找周遷客算帳,他怎麽能這麽沒良心呢?!”


    劉嵩心道:傻小子你懂什麽?!咋咋唿唿的!


    葉芷青一把揪住了氣唿唿要起來找周鴻去算帳的衛淼,啼笑皆非:“阿淼,我說你以前對我的事情也沒這麽上心吧?怎的分開這幾天倒肯認我這個姐姐了?好了好了,周遷客也不知道我還活著,是我不想與他在一起了,我與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正好趁此機會分開才好!”也省得牽連了他。


    衛淼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劉嵩卻聽出來了,他心中一陣激蕩,從隱身處走了出來,笑著接口:“你說的對,他們當官的跟咱們老百姓不是一條道上的車,既然分開就分開了,外麵大把的好兒郎!”


    “對啊對啊,姐姐也別怕,錯過一個總還有另外好的等著你呢。”他意味深長的朝劉嵩瞥了一眼,知情識趣道:“我還有事情沒處理完,嵩哥你在這裏陪陪姐姐,我去去就迴,吃晚飯的時候咱們擺酒為姐姐接風。”


    他倒是沒什麽心事的走了,劉嵩與葉芷青一站一坐,注視著滔滔河水,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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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貴妃在“蓬萊島養病”,皇帝卻留在承乾殿理事,三五日沒迴島上去陪她,坤寧宮就先收到了消息,還聽說皇帝派了心腹在京城裏搜人,再結合打聽來的皇帝近來食欲不振,趙清嶸連日出沒於承乾殿,朱皇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同樣的事情多經曆兩迴,不用想都能猜出來。


    “這是……又跑了?”她與高嬤嬤悄聲議論,麵上掩不住的喜色:“還真看不出來,當初她能丟下王府的富貴,如今可是宮裏,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陛下待她隻差把心掏出來了!”說到最後竟是憤憤不平替蕭燁打抱不平起來。


    如果蕭燁能這般待她,她隻恐自己肝腦塗地也沒法報答他的深情,但就是有人不屑一顧,實在令人嫉恨。


    高嬤嬤不屑道:“就是個賤皮子!如果是個安份的人,當初就不會跑了。”安份的妾室們在朱氏麵前可是規規矩矩的,萬不會似那賤人一般趾高氣昂,連皇後娘娘也不放在眼裏。


    朱氏以夫為天,想到葉芷青離開之後,蕭燁心情難免低落,竟是隱隱心疼:“嬤嬤,要不要本宮去安慰陛下?或者……讓皇兒去陪陪陛下?”


    高嬤嬤大讚:“主子見事極明!趁此機會正是要陛下見識到娘娘的好,往後陛下凡事總會為娘娘跟太子殿下著想,就算那個賤婢被找迴來,也是打入冷宮的命!”


    很快蕭燁便感受到了皇後的好意,太子近來每日過來請安,陪著他用膳下棋散步,還向他討教治國之道,總之想盡一切辦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到得後來他都懷疑這小子看出了什麽,更懷疑身邊有人走漏了風聲,還將承乾殿裏侍候的人都讓胡衍清理了一遍,又調了黃興過來做胡衍的副手,唯恐他年紀大了顧慮不周。


    太子往承乾殿湊,而皇後近來心情似乎也很是不錯,每日氣色都是極好,也有興趣聽妃嬪們請安之後閑聊,將晨間茶花會的時間一拖再拖,有時候再留幾個嬪妃陪她用午膳,實在反常,頓時引的宮裏其餘妃嬪們紛紛猜測皇後的好心情從何而來。


    皇貴妃不在皇帝身邊,而是獨居於“蓬萊島養病”,對於宮裏的妃嬪們來說就是天大的喜事,至少這證明了風流花心的皇帝陛下終於膩味了皇貴妃的陪伴,將她獨自留在湖心小島上,也許在不久的將來,皇帝陛下會再度臨幸後宮。


    宮裏不少嬪妃們頓時都有了打扮的興致,見天開始討論梳妝打扮,私底下猜測皇貴妃是如何激怒了皇帝,竟是被囚於湖心小島,也隻得皇帝陛下數日一探,而她們盼望了近三年的機會正在頻頻向她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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