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風的威力,非是隻有後宅婦人了解,便是如童文議這般的朝中重臣,也深諳其理。


    虞閣老自新帝登基入朝之後,以他多年伴駕的經驗,很快就取得了新帝的倚重。他門生故舊頗多,近來在朝中上竄下跳向蕭燁諫言,極力鼓動他為皇室血脈繼,納新人入宮,開枝散葉。


    其實蕭燁後宮人數著實不少,連正宮皇後都育有兩名嫡子,其餘宮妃也有所出,完全不必朝臣們憂心皇室後嗣無繼。


    但先帝別有用心,當初為蕭燁挑的朱氏門第就算不得高,其後下賜美人,皆以美貌為要,門第上自然就差的更多了;更有蕭燁自己在外麵尋花覓柳納迴來的美人兒,門第當真不堪一提。


    新帝寵愛皇貴妃,讓她隨君伴駕,長居乾坤殿,人盡皆知。有心人也很想與皇貴妃建立親密的關係,奈何這位皇貴妃深居簡出,外麵奉上的禮物也一概不收,也有重臣女眷想要請安,但她居於承亁宮,尋常官眷根本進不來。綜合來下,新帝後宮的女人們與臣子們竟都無甚幹係,倒讓急於與新朝建立更為穩固關係的朝臣們想到了往宮裏送人的老招。


    童文議見這裏麵蹦躂最兇的便是虞閣老的門生,很是警惕,率先想到的便是枕頭風,以遏製虞閣老試圖向新帝後宮伸進去的爪子。


    他不比別人,與葉芷青本來就極熟,還曾因為她而為周鴻在新帝麵前說過話,有此一節,有時候蕭燁見童文議的時候便也讓葉芷青伴在身旁。


    葉芷青雖日常有事,卻也不想做個瞎子聾子,不知朝中局勢,故而對於光明正大聽他們君臣議論朝政很感興趣,有時候也會惜字如金的點評一句,童文議見她的次數竟是比後宮嬪妃們見她的次數多。


    這日君臣正在禦花園閑逛,葉芷青也隨侍在側,宮人來報,虞閣老求見。


    葉芷青對虞閣老向無好感,嫌棄他太過鑽營,當負初對親外孫置之不理,現在又想要將周琪送進宮,滿腦子算計,當下皺眉。


    蕭燁如今多少對她的脾氣也有所了解,有時候被她擠兌的吐血,當下笑道:“你與童卿在此稍坐,朕去打發了他就來。”


    “耿直”人士童文議甚得皇帝信任,又與皇貴妃有舊,留下來與皇貴妃敘話,新帝帶著胡衍去接見虞閣老,周圍隨侍的宮人都在幾步開外,童文議便道:“娘娘最近過的可好?”


    作為當初將葉芷青引進宮裏,導致她與周鴻分開之事,童文議心中還是頗有幾分歉疚。


    “多謝大人關心,談不上好不好。大人在此稍坐,我先迴去了。”


    她起身之時,童文議忽道:“有件事情,不知道娘娘知道不?可能事關周遷客。”


    葉芷青一怔:“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童文議見她有談下去的意願,便道:“最近虞閣老手底下的門生再三追著陛下納新人進宮,娘娘對此有何看法?”


    “看法?大人是指望我與新人爭寵?”葉芷青緩緩坐了迴去,諷笑道。


    多麽可笑!


    “不不娘娘誤會微臣的意思了!”童文議對她也有幾分了解,若是論行醫救人,眼前這位義不容辭,但是若論宮中爭寵的心機與手段,恐怕這位還得多修煉幾十年。


    “娘娘可能有所不知,微臣最近聽到風聲,虞閣老有意送孫女入宮,近來他手下門生造勢,似乎虞閣老挑中的是周家大姑娘,但聽說周震不同意。周震賦閑在家,插手不了朝中之中,若是虞閣老有意為難周遷客呢?娘娘打算袖手旁觀?”


    童文議當初親眼見識過周遷客與葉芷青之間的恩愛,再比對她與蕭燁的相處模樣,有理由相信她對周遷客舊情難忘,更何況兩人還育有一子,周家興衰榮辱關乎她的親生兒子,重情重義的她不可能不管。


    “莫非童大人的意思是,虞閣老會因為周家拒絕送女兒入宮,而以安北軍需糧草做要挾?”


    “娘娘聰慧!”


    在葉芷青心裏,虞閣老就是一名資深政客,對於政客來說,邊疆百姓的死活與他何幹,反倒是一場戰爭完全可以成為他想要達到政治目地的籌碼。周家兩名兒子,周濱份量不夠,根本拿捏不到,唯獨周鴻主掌安北戰事,若是後續軍備難以為繼,很容易影響戰事勝負。


    童文議對虞閣老也很是看不上,更厭惡他野心勃勃的政治企圖,卻苦於單打獨鬥慣了,身邊幫手太少,這才想到了利用皇貴妃給新帝吹吹枕頭風,說不定能見奇效。


    皇貴妃的軟肋便是她身在周府的唯一兒子。


    他一旦打定主意,便著人關注周虞兩家的動靜,還派人細打聽,又邀請了劉侍郎喝酒。


    童文議詩酒風流,劉侍郎與他在酒桌上交情不淺。酒過數巡,不及童文議套話,劉侍郎就忍不住將不滿盡數傾倒:“……我那嶽父位高權重,得罪不起,當真將老子當狗一般使喚,妹夫又倔的要命,比茅坑裏的死頭還硬。不就是送個閨女入宮嗎?這有什麽好猶豫的!我若是有出色的閨女,早讓嶽父送進宮去了,也省得我跑腿!”他家中庶女不少,但在劉夫人的調教之下,皆是唯唯諾諾,氣度上就差了一籌,又無甚主見,上不得台麵,送到宮裏不但幫不了家中,說不定還會拖累家族。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解了心中疑惑,對症下藥起來也很有效果,果然葉芷青對他所說的情況足夠重視,重新坐了下來:“童大人告訴我這件事情,是何用意?”


    童文議也不想再跟她繞圈子:“周家之事,娘娘不會坐視不理。微臣不想看虞閣老在朝中到了無人撼動的地步,想來娘娘也不願意看到有那樣一天。微臣與娘娘在這一點上,想來能達成共識,因此想請求娘娘在必要的時候,在陛下耳邊吹吹風。”


    葉芷青黛眉微挑:“我幫大人在陛下耳邊說幾句話,不費什麽功夫,但大人能為我做些什麽?”半年的宮廷生活,對她不是沒有影響的,至少拋卻了感性的想法,她變的更為理智。


    童文議深深看她一眼:“微臣能夠盡力保證關注安北戰局,後方糧草軍需的統籌不會出現大的漏子,免得延誤戰機。”


    “成交!”


    葉芷青起身而去,唇邊帶著點淡淡笑意。


    有時候,別人想著要利用她的時候,她也不妨順勢而為。人生困厄如落泥潭,是拍拍一身泥濘掙紮著爬起來繼續行走呢,還是索性躺倒在地,全憑自己選擇。


    她沿著綠樹鮮花的青石小徑往迴走的時候,迎麵遇到了後宮妃嬪,她不認得對方,但對方認得她,見到她蹲伏行禮:“臣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自上次榮嬪攔過她之後,宮中關於皇貴妃的傳言就沸沸揚揚,還有些妃嬪們雖然心裏恨的癢癢,但卻巴不得能攀上皇貴妃,也算是條路子,便紛紛效仿榮嬪的行徑,派人打探消息,大致摸清了皇貴妃在文思樓出現的時間,便“偶然相遇”上前去請安,有意攀談,她卻半點麵子不給,隻冷淡的點點頭就走了,似乎不屑於與交談,那一幅高不可攀的模樣,著實可厭。


    等她走過去了,那請安的才氣惱起身,與身邊侍候的宮人埋怨道:“都是你,說讓我多跟她套套近乎,結果呢,都偶遇過四五次了,除了請安,連句話都搭不上。這要何年何月才能近得了陛下的身?”


    侍候的宮人安慰道:“陛下如今也隻是偶爾往皇後娘娘宮裏去坐一坐,陪皇後跟皇子公子吃頓飯,可是一直住在承亁殿的。不說主子近不了身,便是皇後娘娘也輪不上。主子日日往皇後宮裏去請安也不是辦法。”那宮人甚是伶俐,一著失算,又想到了另一招:“瞧著方才皇貴妃來的方向好像是禦花園,她與陛下焦不離孟,不如主子往禦花園去碰碰運氣?”


    請安的這位乃是武婕妤,年紀二十出頭還無所出,從揚州來到京城之後,原來還有期待,但在深宮數月,竟是比在王府的日子更為難過。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皇貴妃將皇帝籠了個嚴嚴實實,竟是讓後宮的一幹女人都空熬著,讓她心裏越來越焦慮不安,這才劍走偏鋒。


    宮人的建議讓她心動不已,果真做出一幅隨意閑逛的樣子,往禦花園裏去了,還未到達金波亭,便見到皇帝與一位官員正緩步而來,身邊還跟著微微彎腰的胡衍。


    那老奴才狗眼看人低,後宮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結上他,往他那裏送了多少東西,都笑眯眯的收下了,真讓他透露一言半句皇帝的行蹤,嘴巴卻像被縫起來一樣,什麽也別想打聽到。


    武婕妤沒少派人給他塞東西,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還得忍著氣拿出最美好的一麵,跪伏在路旁,微微顫抖著聲音向蕭燁請安:“臣妾不知陛下在禦花園散步,擾了陛下的雅興,還請陛下責罰!”那聲音裏飽含了滿滿的欣喜與仰慕。


    童文議也不是沒眼色的人,當即向蕭燁道:“微臣先行告退!”


    蕭燁已經許久不曾過過花天酒地的生活了,自從將葉芷青強留在宮裏,他費盡了心思要將人得到,加之朝事繁忙,根本無暇去後宮尋歡。


    後來政事上手,也得到了葉芷青的人,卻常在思慮可否得到了她的心,直恨不得她能一顆心全係在自己身上,不知不覺間竟是將後宮的一幹妃嬪們給丟到了腦後。


    倒是皇後還時常遣高嬤嬤來問安,提起孩子們的事情,他本著後繼有人的心理,時常往皇後宮裏去考校長子功課,與嫡出的孩子們小聚片刻。


    此刻他站在武婕妤麵前,倒有些神思恍惚,竟是想不起來眼前女子的名姓,居然還困惑的反問道:“你是?”


    武婕妤柔弱的身子差點朝後暈倒過去,腦子裏猶如晴天霹靂,隻有一個念頭,當下泣淚道:“陛下不記得容兒了?”她名曰容容。


    武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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