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自成婚之後,對待蕭燁的態度跟慣個兒子也差不多了。她想的很明白,連皇帝都對這唯一的侄子縱容溺愛,她又何必做個討人嫌的妻子。因此她不但對蕭燁的風流行徑不加約束,還盡心盡力的安排好他後院裏的女人們,將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成為了蕭燁在外尋歡作樂的最堅實的盟友。


    “嬤嬤也別著急上火,陛下什麽性子,本宮比你更了解。他跟皇貴妃之間如何相處,都是他們之間的事情,本宮若是插手,還會影響夫妻感情。至於皇貴妃不敬之罪——你沒見陛下都樂在其中嗎?”她道:“陛下喜歡她的時候,無論她是跋扈也好,驕縱也好,都不放在心上。但等有一天陛下厭煩她了,這些都是她的罪證,到時候不必嬤嬤與本宮提起來,恐怕第一個要治她罪的就是陛下。”


    高嬤嬤年紀漸老,自入宮之後又成了皇後身邊第一貼心人,宮裏眾妃嬪都捧著她,倒讓她生出一種錯覺,似乎淩駕於宮中眾嬪妃之上,對皇貴妃就格外的不滿。


    可惜朱皇後多年心靜如水,都沒有爭寵的打算,卻牢牢坐穩了正房之位,進宮之後更是謹言慎行,專心教導二子一女,隻盼著長子能夠繼承大統。比起新封的皇貴妃,她對後宮那些生育過子女的妃嬪們反倒更為關注。


    高嬤嬤見勸不動朱皇後,也隻能暗自生悶氣,隻恨她的胳膊不夠長,不能伸到承亁殿裏去。


    葉芷青出宮一趟,迴來就鬧著要去宮裏的文思樓。


    文思樓是大魏皇室藏書樓,裏麵藏書豐富,有專門的宦官打掃看守,是曆代皇子帝王的專用圖書館。


    蕭燁很是不解:“乖乖難道是想去讀書考個狀元迴來?”一個女兒家不想著侍候好夫君,或者調脂弄粉,再或者專注於造人,居然想去藏書樓學習,他實在不能理解她的愛好。


    葉芷青盤膝坐在床上,一副“你不答應我就要大鬧一場”的架勢:“我這輩子隻會看病替人調理身子,本來在宮外麵還能接觸病患,現在隻有憨吃傻睡,長期下去豈不要變成個傻子?連老本行都要丟掉了。聽說宮裏的藏書樓裏有醫學典籍孤本,你既說都隨我高興,這麽點事兒不能不答應吧?”


    蕭燁頓時大笑,掐著她的腰將人抱了起來在地上轉了兩圈:“你說你怎麽這麽好學上進呢?朕從來就沒見過比你更好學上進的女人了。真是可惜生成了女兒家,若是生成個兒郎,說不得是要輔佐朕治理江山的!”他逗她:“要不朕給你個太醫院首當當?”


    葉芷青被他轉的頭暈,居高臨下的瞪著他:“你應是不應?”她才不會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的。


    她逐漸發現一件事情,在周鴻身邊的時候,她體諒他的不易,因為愛他,也願意從他的角度考慮。但是換了蕭燁卻全然不同,她打從心底裏憎惡這個男人,所以折騰起他來毫不歉疚,哪怕知道宮規嚴苛,也不甚在意,更巴不得某一日他厭煩了她的提議,將她驅逐出宮,那才遂了她的心願呢。


    蕭燁是個滿腦子吃喝玩樂的家夥,當上皇帝之後苦不堪言,每日除了處理政務,還要被帝師們逼著讀書讀史。以前還有那點恨意支撐著,為著先帝捧殺式的養法,也要私底下多讀幾本書,練練防身功夫,還要跟古定邦等人私下搞串聯,幹點費腦子的活兒。


    沒想到先帝一閉眼,血脈斷絕,連那點恨意也煙消雲散了,頭上又無人壓製,頗有種衝破牢籠的快活,對宮規也是視而不見。除了不解於葉芷青的“自討苦吃要讀書”之外,再無別的想法,在她的逼問下連連點頭:“行行行!朕答應你還不行嗎?不就是去文思樓看書嗎,朕把整個文思樓送給你都行!"


    葉芷青麵無表情拒絕了他的好意思:“我隻是想要看幾本醫書典籍,要整個文思樓幹嘛?又不考狀元!"想想又道:“既然陛下什麽事都願意應我,不如——”在蕭燁警惕的表情之下,她才緩緩道:“不如允我去太醫院學習。聽說城裏還建有慈幼局,收容無家可歸的孤兒,不如每個月也讓我去看看,替他們瞧病?”


    蕭燁慢慢將她放下來,與之平視,目光也冷淡了下來:“……接下來你是不是就要說,既然都出宮了,就順便去周家看看那小子?或者……找機會偷溜了?”


    葉芷青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肩上,跳著腳罵了起來:“我是籠中鳥嗎?你把我關在這裏?我從小就在宮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就算是想跑也無可厚非。再說你宮裏那些都是死人嗎?在寢宮裏住著,都將我看的死死的,真出了宮難道你會讓我一個人在外麵跑嗎?”


    數年前葉芷青在新婚前夕跑了之後,讓蕭燁成為了滿京城權貴圈裏的笑話,幾乎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平日還不覺得,但逢葉芷青心思活絡想要出宮,他就表現的極為緊張。


    不過葉芷青鬧騰起來絲毫也不顧忌蕭燁的帝王威嚴,幾句話就罵的蕭燁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精神緊張了。他想想此刻已經遠赴安北的周鴻,到底還是放鬆了下來,又哄她道:“不是朕不讓你出宮去慈幼局,隻是朕將你留在宮裏,隻想讓你過好日子,可不是讓你出外去辛苦的。再說讓朝臣知道了朕的皇貴妃居然老往宮外跑,豈不又要跟朕諫言?”


    葉芷青根本不賣他的帳,冷哼一聲道:“你騙鬼呢吧?!你那些朝臣如果真是脖子硬上來就要死諫的主兒,怎的聽到你霸占臣妻也不見死諫的?”


    她每提此事,蕭燁都不痛快,當下氣的跳腳:“朕哪裏霸占臣妻了?你連周府的大門都沒入,祖宗祠堂都不拜過,算是哪門子的臣妻?姓周的將你養在外麵,說出去隻能算是外室,你可是朕欽封的皇貴妃,記入玉牒的!再提這件事,小心朕收拾你!”


    葉芷青伸長了脖子往他麵前遞:“來來來,往這砍!往這砍!一了百了!”


    蕭燁被她鬧的精疲力盡,將人攬在懷裏在她纖細的脖子上親了一下:“乖乖不鬧了啊,在宮裏好好當你的皇宮妃,給朕生一窩小皇子。你想要什麽奇珍異寶都隨你,朕讓老胡去朕私庫裏翻,實在弄不到還有郭嘉呢,他近都在京裏,還遞了折子求見,朕讓他去給你搜羅,好不好?你想要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朕都讓人弄來給你。”完全是個哄小孩的口吻。


    葉芷青哪裏那麽容易被哄轉,反而氣勢更盛,被他摟在懷裏也不安生:“反正我不管,你若是不讓我去太醫院,不讓我去宮外的慈幼局看診,你就是成心想要逼死我!逼急了我就去跳太液池!”


    蕭燁實在被她折騰怕了,討價還價:“太醫院……也不是不可以,你扮做個小宦官,朕讓老胡再派倆小太監跟著你。至於宮外嘛……”在葉芷青馬上要晴轉多雲的臉色之下,隻能道:“一個月出去兩次,不能再多了!"


    葉芷青這才轉怒為喜:“這還差不多。”她若是日日往宮外跑,蕭燁定然不會同意,但一個月兩次……凡事開了口子,就能捅個大窟窿,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她現在就是要在戒備森嚴的宮禁鑽個螞蟻洞出來,總有重獲自由的一天。


    她從來就是不屈不撓的性子,被現實殘酷的浪頭拍暈在沙灘上,最開始的萬念俱灰過去之後,審視自己當前的處境,總要為將來謀劃。


    蕭燁的不靠譜也不是今日才有的,先帝敢將江山交到他手上是逼不得已,葉芷青卻從來沒有覺得他是個可靠的良人。


    有時候她在半夢半醒之間也會迴想這些年在大魏的生活,多年流離飄零,雨打浮萍,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曆經了多少坎坷磨難,卻最終鴛夢難成,時也命也?!


    情夢已杳,她與周鴻此生已是無緣,未來隻能孤身上路,一個人。


    蕭燁在某些方麵也算是說話算話,答應她去文思樓,就吩咐下去,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宦官專門服侍她讀書。


    葉芷青看到這兩太監的體型,很是懷疑他們並非侍候她讀書的太監,而是肩負著看守她的重任,專為了預防她逃跑才監視她的。


    看守文思樓的老太監領著幾名小太監,平日整理書籍,打掃書樓,天晴之時再曬曬書,日子過的很是悠閑。自先帝駕崩之後,文思樓也關了一陣子了。


    宮裏的文思樓除了皇子帝王讀書,有些皇帝身邊親近的臣子也願意來借閱,前提是要得到帝王的允準。不少臣子將此事視為榮耀,先帝一朝有不少臣子都曾向文思樓借閱書籍。


    自蕭燁上位之後,朝事繁忙,眾臣都忙著向新帝表忠心,哪裏顧得上跑來文思樓借書看。


    老宦官並不認識葉芷青,見她打扮的素淨,還嘟囔道:“文思樓自開樓以來,從來就沒有女人借閱書籍的先例,姑娘貿然前來,老奴也不能擅自開樓!”


    “大膽!皇貴妃娘娘是得了陛下允準前來借閱的,你有幾個腦袋,敢攔著皇貴妃娘娘入樓借書?!”


    那老太監嚇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宮裏傳的鬧哄哄的陛下的新寵原來是個年輕的姑娘,聽說這位皇貴妃娘娘恃寵生嬌,連皇後娘娘的坤寧宮都不曾踏足,沒想到竟會出現在文思樓。


    老太監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成為宮裏比皇後及諸嬪妃們還要早見到皇貴妃的人,惶恐請罪:“老奴不知皇貴妃娘娘駕臨,老奴有眼無珠,該死!”


    那年輕的女子黑壓壓的頭發隻用白玉環挽著,耳朵上一對東珠墜子,身上也不見環佩叮咚,聲音清悅好聽:“公公不必多禮,快起來開樓吧。”這便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老太監想到昨兒聽手底下的小太監閑磕牙,說是皇貴妃連皇後娘娘也不放在眼裏,性格驕縱跋扈,沒想到親眼見過了,竟是與傳言有誤。


    若是驕縱跋扈的,她又得寵,今兒就算是命人將他打死在文思樓下,恐怕陛下還要誇她打的好呢。


    老太監忙爬了起來,抽出腰間鑰匙去開門,弓著身子引了皇貴妃往裏麵去:“娘娘小心腳下,這樓裏老奴每日都帶著人打掃,很是幹淨。”


    文思樓裏禁足閑人,哪怕是蕭燁派去跟著葉芷青的大太監,都不能踏進一步。


    葉芷青隨著老太監一層層瞻仰大魏王朝的皇室藏書,緩慢走過每個書架,發現宮裏的藏書很是齊全,天文地理,農經水利,醫藥文史應有盡有。


    她隨手抽出一本大魏太祖列傳,翻了翻竟然發現裏麵還有插圖,一個滿臉濃密胡子身著鎧甲的男人騎馬橫槊,威風凜凜,倒真有一代悍將的影子。


    ——也許周鴻在安北也是這副模樣。


    她思緒飄遠,怔怔瞧著大魏太祖的畫像出了神,還是老太監陪笑道:“太祖他老人家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是大魏開國數百年來的第一戰神,也許是天上的武神下凡呢。”


    “是嘛?”葉芷青將書又塞了進去,慢慢踱步往裏走。


    老太監見皇貴妃麵善,便起了談興:“太祖他老人家當年攻城拔地,多少門閥世家的姑娘們都哭著喊著要嫁給他,登基之後,後宮數不盡的美人,所以子嗣繁茂。”


    葉芷青心道:是啊,子孫繁茂,正好自相殘殺,到了先帝這一支都殺的絕嗣了,這又有什麽好誇耀的呢?


    “公公說的是,這藏書樓似乎藏書不少,倒也不怕迷路,不如由我自己慢慢去看吧。或者……裏麵還有不能看的地方?勞煩公公指出來。”


    老太監看著眼神混濁,可是心眼明亮,皇帝的寵妃,自冊封之日就隨侍承乾宮,等閑宮裏妃嬪想要去向她請安都沒門路,今兒能踏進文思樓,可不是蓬篳生輝嘛。他又不蠢,哪裏會做出煞風景之事。


    “藏書樓裏也沒什麽不能看的地方,娘娘慢慢看,老奴正好將各處的窗戶都推開透透氣,娘娘要是覺得在書架這裏悶,就找個靠窗的地兒坐著,光線好不費眼睛。”


    葉芷青打發了老太監,便隨意在各個書架前麵穿梭,有時候隨手抽出一本書,讀幾頁不感興趣,再塞迴去。


    文思樓高九層,每一層都藏書豐富,她一層層慢慢轉上去,但見頂樓之上空闊,並無書架,卻是臨窗擺著書案,筆墨紙硯,竟是個幽靜的好去處。


    老太監大約已經爬上來過,將陽麵的窗戶都打開。她手裏握著一卷書,緩緩走到頂樓窗口往外遠眺,宮中大半的風景近在眼前——果然西側間裏侍候的兩名小宮人沒說錯,文思樓是整個宮裏最高的建築。


    她退迴去,打開陰麵的窗戶,便能瞧見另外一麵的風景,心中暗想,也不知道當初大魏建立皇城的那位有沒有想過,若是有把狙擊槍,文思樓當真是搞暗殺最佳的埋伏地點,雖然殺完人脫身很困難。


    不過她是沒這樣的本事,不說狙擊槍,連弓箭都拉不開,馬也不會騎,除了會一手銀針,半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蕭燁一大早上朝,天色未明。下朝之後迴到西側間,卻發現葉芷青不在,麵色都變了:“皇貴妃呢?"縱然夜夜擁她入睡,他還是有種感覺,總覺得不知道什麽時候,葉子又會跟過去一樣,消失在茫茫人海。


    侍候的宮人見新帝色變,忙跪下迴話:“陛下,娘娘吃過早膳之後說要去文思樓看書。”


    蕭燁一拍腦門,真是被朝堂上那幫官員給吵暈了頭,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換了朝服,喝完茶吃完點心,還批了一會折子,都到了午膳時間,還不見葉芷青迴來,便有些坐不住,親自往文思樓去逮人。


    老太監自新帝即位之後還無緣麵聖,沒想到今日皇貴妃前腳過來看書,後腳陛下就跟了過來,暗道宮中傳言雖然以訛傳訛,有一半完全是瞎編,傳說中跋扈驕縱的皇貴妃娘娘很好相處,但另外一半卻並沒傳錯,陛下果真很是寵愛皇貴妃。


    如果不是寵到了心尖尖上,何至於才過了小半日就緊跟了過來。


    老太監帶著一眾小太監下跪恭迎聖駕,蕭燁卻壓根沒功夫搭理他,大踏步進了文思樓:“皇貴妃在幾層?”


    “娘娘……遣退了老奴,自行翻閱。老奴怕打攪娘娘看書,竟是不知道娘娘在幾層。”


    蕭燁小時候在宮裏讀書的時候,也曾來過很多次文思樓,對裏麵很是熟悉。事隔多年踏進來,似乎光陰塵封,書樓裏的歲月似乎還停滯在過去,鼻間書墨紙香,眼前書架層疊,而他還是過去在藏書裏覓寶的小男孩。


    那時候是尋找別的皇子偷偷藏進來的東西,算是諸皇子們之間的小遊戲,誰要能找到便能向對方討要一樣東西。今日雖然沒有彩頭,但覓寶的興奮勁兒一點也不減。


    他一層層細細找過去,也不曾開口唿喚,仿佛走在過去的時光,才踏入三樓,便見到了靠穿的書架旁邊,葉芷青盤膝坐在木地板上,抱著一本書看的如癡如醉,不知今夕何夕。


    ——這丫頭也太愛看書了吧?


    蕭燁心裏好笑,來時的那一點懷疑也煙消雲散了。


    他還以為她提起要來文思樓,是想要觀察宮裏的布局,好伺機逃跑。而他敢於答應她,也是存心試探,且對宮禁防衛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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