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失勢,三皇子得勢,明眼人都瞧得見,更何況是宮裏這些人精子。


    太子多年在魏帝眼皮子底下戰戰兢兢,一朝失勢卻還比不上小人得誌的三皇子。


    “真要賜孤鴆酒,那也要父皇醒了之後,親自來賜,幾時又輪得到你了?!”太子冷笑一聲,到底做了多年太子,傲骨猶在,倒讓三皇子心虛一瞬。


    “既然太子殿下非要等著父皇的旨意,那就再等等吧。”他今日前來,本也不是為了要太子的命,隻不過是魏帝提起太子,他心中激憤,這才過來羞辱太子一番,目的達到,便一笑離去。


    長夜沉沉,滴不盡的更漏,算計不盡的人心,太子蕭煊忽然之間從心底裏湧上說不出的疲憊,明明身處天下最錦繡富貴之處,卻形如荒原,孑然一身,孤獨跋涉。


    次日早朝又有官員提起禁足中的太子,這次竟是言之鑿鑿道太子既是與鹽道案無關,又是在魏帝病重的緊要關頭,自然應該放太子出來協理朝政。


    蟄伏數日的其餘皇子均聲援太子,隻除了閉府養病的二皇子,仿佛突然之間,大魏的皇子們都有了手足之愛,都對被禁足的太子掛念不已。


    四皇子五皇子均已成年,羽翼已豐,雖被三皇子暫時壓製,卻也並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各自都有母家及嫡係官員。其餘皇子們也有各自的母家,為長遠計,三皇子總比不上仁厚的太子,太子的聲望竟是又高了起來。


    三皇子蕭煒肚裏拱了一團火,正在惱羞成怒之際,殿前侍衛卻來報:“國子監生員在宮門口靜坐示威,要求太子殿下協理監國!”


    朝堂氣氛一時緊張了起來,蕭煒麵色陰沉,冷笑道:“父皇禁了太子的足,真沒想到太子還是不安份,身在東宮竟然還有人在外為他搖旗呐喊!”


    四皇子為太子據理力爭:“……皇兄此話差矣,太子殿下素來仁德,國子監生員如此,恰恰證明太子殿下的賢名,皇兄卻非要曲解!”


    另有皇室宗親也提出:“太子殿下能不能放出來另說,但陛下病重,沒道理隻讓三殿下一人勞累侍疾,還是由其餘皇子一起在禦前侍疾,才能盡顯諸位殿下的孝心!”


    蕭煒目中一片陰霾,在眾宗親與諸皇子及其心腹臣子的逼迫之下,不得已應了下來:“既然諸位弟弟都想見見父皇,那就今天留在宮裏,等傍晚父皇醒了,再召諸位皇弟去見吧。”


    眾皇子恨不得現下就見到魏帝,但宮中守衛如今握在三皇子手中,他們除了集體向蕭煒施壓,想要和平見到魏帝,暫時沒有別的辦法了。


    早朝之後,三皇子率先離開,其餘諸皇子暫時留在偏殿等候。


    四皇子、五皇子兩位常年與三皇子打交道,從前大家為著抗衡太子,與三皇子聯手過,也向對方挖過坑捅過刀,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算是對三皇子比較有深入的了解。


    “三皇兄當真會讓咱們去見父皇嗎?”五皇子有些疑惑。


    “咱們再等等,他既說父皇白日常昏睡,傍晚會醒過來一會,等到了傍晚再看吧。”唯今之計,也隻有等待,四皇子既是偏殿內諸皇子之首,他的決定眾皇子暫無異議。


    宮裏的時間似乎總是比外麵的時間要漫長。


    葉芷青守著時清醒時昏迷的魏帝,還有另外兩名太醫輪流替換,卻仍覺得時間奇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仍在哺乳期,孩子卻不在身邊,心裏萬分掛念孩子與周鴻,卻不能迴去守著孩子,衣衫過得一個時辰就要換,萬般無奈之下索性抓了迴奶藥喝了。


    不過兩日功夫,賢哥兒的口糧產量就縮減了三分之二,照此速度恐怕很快就要顆粒無收。


    她記掛著賢哥兒,身在周府的小胖子日子也不好過,這小子大概習慣了她的味道,每日喝奶要哭,睡覺要哭,除了拿她替換下來的那件中衣裹著,簡直沒辦法讓他安生下來。


    周夫人懷裏抱著大胖孫子,晚上被賢哥兒折磨的不得安睡,白天還得看著他,沒兩日就憔悴的老了五六歲,從來沒有如此真真切切的盼著葉芷青盡快迴來,好解救她脆弱的神經。


    “也不知道她幾時能迴來?”


    周琪到底年輕,政治敏感不夠,晚上又在自己房裏安睡,倒還沒有周夫人這般深刻的體驗,隻是摸著小侄子肉唿唿的小爪子感歎:“我怎麽覺得賢哥兒瘦了?“


    周夫人嗔怪道:“你才瞧見?咱們賢哥兒是個靈醒孩子,跟親娘分開哭了多少迴,可不就瘦了嘛。”


    娘倆靜坐閑談,哄著賢哥兒玩,可惜小胖子不領情,肚子餓了吃兩口奶娘的奶,就開始哭了起來,哭累了吃兩口才抽噎著睡著了。


    小嬰兒的時間以吃睡為分界點,賢哥兒哭個四迴睡個三迴,整個白日就過去了。


    冬日的天氣黑的早,屋子裏暗下來之後,賢哥兒就開始哭了起來,丫環們進來點燈擺飯,周夫人將孩子交給奶娘哺乳,她與周琪吃飯。


    賢哥兒今晚似乎格外躁動,哼哼唧唧不好生喝奶不說,還轉著小腦袋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


    周夫人扒拉兩口飯,隻覺得全無胃口,接過孩子哄他:“咱們賢哥兒這是想娘親了,所以心裏煩躁是吧?”


    秦婆子湊趣:“這麽大的孩子隻知道吃睡,偏咱們賢哥兒聰明,離開了親娘整日煩躁不安。”


    瑞鶴的燈盞“啪”的一聲爆了個燈花,秦婆子頓時笑道:“這可是好事兒,說不定明兒親娘就迴來了,賢哥兒也不必再哭了。”


    “哇——”的一聲,賢哥兒漲紅了小臉,大哭了起來……


    “啪”的一聲,乾坤殿裏的燭火也爆了個燈花,在前朝偏殿裏候了一整日的皇子已經站在了寢殿門口,胡桂春腆著臉上前與眾皇子們請安:“請各位殿下安!陛下有旨,宣四皇子晉見!”


    五皇子踏出一步,問道:“小胡公公,父皇沒有召見我們兄弟嗎?”


    胡桂春道:“陛下身體虛弱,寢殿裏不宜有太多的人,所以依次召見諸位殿下!”


    四皇子頂著眾兄弟羨慕的眼神進了寢殿,寢殿的大門輕輕闔上,腳下是厚厚的地毯,將腳步聲消間,他在胡桂春的引領之下往內室走,忽覺得帷幕之後有異動,才要迴頭,隻覺得頸側一涼,他最後的瞳仁裏映著自己無頭的身子噴血——原來已經身首分家。


    葉芷青聽到動靜繞過屏風,隻看到四皇子的身體軟軟倒在血泊裏,而厚厚的帷幕湧出來兩名膀大腰圓的禁衛軍,抓著四皇子的紫金王冠,兩人拖著他的屍身往後麵藏去。


    身後的三皇子湊到她耳邊輕語:“嘖嘖,你瞧瞧,我這些兄弟們就是不肯認清現實,非要來逼我!都是他們逼我的,不然我也不會下殺手!”


    葉芷青隻覺得心頭欲嘔,她已經許久沒有聞到過這麽濃重的血腥味了,此刻手腳發軟,扶住了牆壁,才能站穩了。


    內室龍床上,魏帝似乎聽到了一點動靜,方才好像有人在輕聲說話,但上年紀的人普通有個聽覺不靈敏的毛病,他也無出其外,努力側耳去聽,卻又沒什麽動靜了。


    寢殿裏燃著熏香,又有湯藥味熏著,外間的血腥味也被掩蓋,魏帝茫然的睜著眼睛看著床帳上的祥雲紋,張嘴欲言,又沉默了下來。


    蕭煒還在內室,他以自己多年為帝的經驗,也能猜得出來問不出什麽實話。


    ——兒子有點野心之後,簡直是一天陌生似一天。


    胡桂春在外間等候片刻,又如法炮製將五皇子召了進來,在五皇子進殿的那一瞬間,寢殿前麵埋伏的弓箭手全部冒了頭,身在內室的五皇子人頭落地的霎那,外麵的諸皇子也未能幸免,被射成了一串刺蝟,慘叫聲在暗夜之中迴蕩,床上的魏帝試圖坐起來:“來人啊——發生什麽事了?”他發現自己根本起來,隻能頹然跌倒。


    空氣裏是稠的化不開的血腥味,葉芷青扶著牆壁才不至於倒下去。


    過去的許多次她也曾見識過血腥的場麵,無論是倭寇犯邊還是戰敗逃亡,以及她在傷兵營裏的那段曆練,都不及今次讓她心驚膽戰。


    三皇子就站在她身後,唿吸可聞,她仿佛有種錯覺,身後站著一隻會吞噬人的惡魔,隻要她迴頭,似乎就能不被人給整個的吞下去。


    胡桂春小跑著衝進了內室,向魏帝稟報:“陛下,外麵發現刺客,三殿下帶著禁衛軍在捉刺客!”


    魏帝狐疑的目光掃過他的臉龐:“當真是刺客?”


    胡桂春目光遊移,不敢與之對視,隻跪在地下不住磕頭:“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你退下吧!”


    胡桂春躬著身子退了下去,魏帝閉上眼睛,眼角緩緩湧出一滴濁淚。他大半生翻雲覆雨,如何不知政治的殘酷性,天家無父子,更無兄弟,隻有對於權利的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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