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日,葉芷青便在承乾殿見到了郭思晴。她跟另外一名喚楊淑儀的少女一起被皇後派人送了過來,隻道憂心聖人身體,挑了兩名秀女前來侍候聖人。


    郭思晴跟楊淑儀跪在寢殿裏向聖人叩首的時候,葉芷青就隨侍在側,候著聖人喝湯藥。


    這情形跟她前往中宮初見皇後那一日有些相似,隻不過兩廂顛倒。底下跪著的兩名少女皆打扮的鮮花嫩柳一般,瞧來也是賞心悅目。


    聖人手裏握著一卷書,靠在榻上,聽不出喜怒:“是皇後派你們來服侍朕的?”


    兩個人大氣都不敢出,腦袋都恨不得貼到地磚之上:“是!”


    聖人便道:“既如此,便封為采女,隨侍承乾殿吧。”也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竟道:“葉大夫,不知道朕還有哪些地方要注意?”


    葉芷青見他動問,便硬著頭皮道:“陛下,兩位采女隨侍左右沒什麽,隻是陛下龍體未愈,女色上頭還需禁忌。”


    郭思晴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裏頓時冒起來一個念頭: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


    她們被皇後送過來自然是在床上服侍聖人的,不然難不成要她們端茶送水?


    本來她對於自己被皇後挑中送到承亁殿興奮不已,同期入宮的秀女裏她也算是拔尖的了,能這麽快侍寢,但是沒想到姓葉的一句話,就想斷了她的青雲路,當真是她命裏的克星,惡毒之極!


    但承乾殿裏可沒有她說話的地兒,隻聽得聖人笑道:“朕記下了!”便吩咐胡衍去安排兩人的住處:“既是皇後薦來的人,想來很是妥貼,那就留下來侍候茶水吧。”


    下首跪著的新加封的郭采女與楊采女叩頭謝恩,輕手輕腳跟著胡衍往外退。臨出殿門之時,郭思晴悄悄迴頭看了一眼,心中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坐在榻上的老者身著杏黃色常服,須發皆染了霜色,雖威嚴無匹,年紀卻委實不輕了。


    她所有對於未來的期待,原來都係在這樣一個半百老者身上,哪怕他貴為天下之主,睥睨八方,卻依舊是浸染了歲月風霜,已是風燭殘年。


    郭思晴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承乾殿裏,兩名采女出去之後,魏帝便道:“葉氏,連皇後都知道你調理朕的身子有功,賜你衣料首飾,那朕就更要賞了。不知道你想要什麽?”


    聖人早從童文議口中知道她是周鴻的紅顏知己,否則如她這等靈慧的女子,又擅醫理,無根無依,倒可以留在身邊侍候。


    葉芷青進宮多時,隻等今日一問。聞聖人之言,立時便將湯藥放在榻上小幾之上,自己朝後幾步跪倒:“民女身為大魏子民,為陛下調理也是應當應份,原本不應該奢望聖人賞賜。隻是……”


    聖人還在想,她如果提起請求大赦周遷客,他又該如何應下來。正在思謀之間,沒想到她卻道:“民女隻求聖人允準民女帶來的鹽幫證人在三司會審的時候,為周大人洗脫冤屈!”


    “證人?”


    “陛下明鑒!當初周大人在兩淮抓住了鹽梟龔江,以及其餘鹽幫頭目,審出了販私鹽的主使以及販鹽的路線,這其中牽扯最深的便是兩淮鹽運使同知喬立平。但是後來證詞跟人犯北上的時候,在江中遭遇了伏擊,鹽幫眾犯皆死,隻有喬立平一個人活了下來。對外宣稱是遇襲,但是據民女所知,這並非事實!”


    “事實是?”


    不知不覺間,殿內氣氛為之一滯,魏帝坐起了身子,神色鄭重了起來。


    葉芷青抬頭直視聖人雙眼,說話擲地有聲:“事實就是,當時前去押解嫌犯的官兵與喬立平乃是熟人,船行江心,他們將鹽幫嫌犯私自處決。而鹽幫幫主龔江見勢不妙,跳入江心逃命,扮作乞丐迴到揚州,藏在了民女的醫館。周大人被鎖拿之後,民女北上救人,便將龔江以及重新找的鹽幫證人以家仆的身份帶到了京中!”


    魏帝雙目轉為厲色:“葉氏,你可知道自己這番話在朝中會掀起多大的風浪?”他直視葉芷青,顯然已經動怒:“你是說朕派出去的人私自殺了嫌犯,他們與販售私鹽之事有牽連?”


    葉芷青在他的逼視之下,隻覺得後背冷汗直冒,仿佛她一個不慎,下一句就有可能腦袋不保。但此時此刻,她早已沒有了退路。能進宮裏來為聖人調理身體,抱著的唯一念頭便是要救周鴻。


    “陛下,民女所言,句句屬實!”


    魏帝冷哼一聲:“你若是收迴方才的話,隻當自己什麽也沒說,朕便會好生賞賜你金銀,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否則……小心性命不保!”


    葉芷青向上座的魏帝磕了個頭,麵無血色,整個人卻出乎意料的平靜,她輕撫自己的小腹,溫柔道:“陛下不知,民女與周大人兩情相悅,生死相隨。周大人幾次三番不顧性命之憂,救了民女的性命。民女腹中已有他的骨肉。”


    “如果周大人是大奸大惡之徒,民女隻要保住他的一點骨血也算是報恩了。”她語聲轉為鏗鏘:“但周大人乃鐵骨錚錚的兒郎,保家衛國多年。就算是在揚州任上,亦初衷不改,大刀闊斧的改革鹽法,為的是讓老百姓都能吃得起鹽!民女欽佩他風骨氣節,願誓死相隨,不願見他被小人反咬一口,身陷囹圄,就算是拚上民女的性命,也要還他清白!”


    殿內落針可聞,方才將郭采女與楊采女帶出去的胡衍轉迴,恰巧聽到這段話,頓時怔怔立住。


    自葉芷青入宮,胡衍生怕她得了聖人歡心,暗中也使過幾次手段,隻是這丫頭滑不丟手,防範的甚為嚴密,倒從來沒有得手的時候。


    胡衍如臨大敵,時刻警惕被她反噬,沒想到今日聽到這段話,反倒鬆了一口氣:果真如童文議所說,她與周遷客情深,根本沒有留在宮中的打算。


    他身後跟著的胡桂春小小聲道:“幹爹可聽清楚了吧?兒子早說葉氏就是一心來救人的,爹非要說她貪戀宮中富貴,居心叵測,不可不防!”


    胡衍在他腦袋上輕拍了一巴掌,壓低聲音笑罵道:“你個混小子也有蒙對的時候!”


    大殿之內,良久之後,魏帝才道:“葉氏,你既如此有情有義,項上人頭便暫且寄存在自己身上,待來日朕再行定罪。”又派人下詔,去客棧鎖拿龔江以及鹽幫幾人。


    葉芷青退出來之時,都快成軟腳蝦了,扶著殿外的柱子站了好一會,胡桂春蹭過來扶她:“姑娘扶著奴才過去歇歇腳!”


    在外麵他是耀武揚威的胡大人,進了承乾殿就是伏低做小的奴才,更別提在胡衍麵前,恨不得跪下來舔他的腳趾頭。


    大約太監們都喜歡被人捧著,就他那種惡心諂媚的捧人方法,胡衍居然很受用,葉芷青常被麻出一身雞皮疙瘩。


    “多謝小胡公公了!”她搭著胡桂春的胳膊走了幾步,才覺得手腳都有點力氣了。


    承乾殿分為前朝後寢,中間以穿堂相連,在造辦處的圖紙上展開來看,就是個工字形的建築。前殿中間一間是魏帝召見大臣處理政務的地方,西間便是禦書房。


    後殿正殿乃是魏帝的寢殿,兩側各有耳房五間,東五間為皇後隨居之所,西五間為貴妃等人隨居。隻因平日魏帝從不召皇後與貴妃來寢殿侍寢,這兩處居所多時便空著。


    寢宮兩側各設有低矮狹小的圍房十餘間,供低等妃嬪隨侍時臨時居住。


    葉芷青雖然不是魏帝的妃子,但是她身負調理龍體的重任,進宮之時胡衍便將她的下處安排在了圍房。


    隻是魏帝當時日夜咳嗽不安,她便在寢殿外間的榻上值夜,倒一直不曾迴到下處。


    今日在寢殿之事,胡桂春聽在耳中,便將她扶到了圍房下處,讓她稍事歇息:“陛下處理政事恐怕還得一會,姑娘先歇歇,若是寢殿那邊需要姑娘過去侍候,咱家便讓人過來給姑娘通個聲氣。”


    葉芷青向他屈膝一禮:“多謝小胡公公。”


    大理寺牢房裏,喬立平在三審之中幾乎洗脫罪名,滿心歡喜,隻覺得出獄有望,敲著牢房的牆壁與周鴻告別:“周大人,實在對不住,下官往後就不能陪伴大人解悶了。等三司會審完畢,恐怕大人往後就要獨享此間,與清風明月相伴了,下官可真是有點遺憾,竟沒能陪伴大人到最後!”


    周鴻聽著他的奚落,閉著眼睛靠牆坐著,懶得得搭理他,隻是在想:也不知道龔江等人幾時能來作證?


    當初有人要在江上痛下殺手,明顯就沒想過要讓他活著站出來,若是知道龔江還活著,不定會發生什麽事,什麽時候讓龔江站出來作證,就顯得至關重要。


    當晚,周浩前往周府報信,站在周夫人麵前難掩激動:“夫人,葉大夫在宮裏求了聖人,今日龔江等人已經被秘密帶走,這下少將軍脫困有望了!”


    周夫人神情複雜:“你……說的可是真的?”


    長久的等待,無論是周鴻的貼身侍衛,還是周夫人,都在一場又一場的審訊裏灰了心,隻覺得等待下去也唯有絕望,不會有別的希望了。


    沒想到柳暗花明,宮裏卻傳來了好消息。


    周琪喜不自勝:“都是葉姐姐的功勞!是她想辦法救了大哥!”


    周夫人難堪之極:“她……我去菩薩麵前上燭香。”剩下的話都咽迴了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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