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宮禁森嚴,長長的宮道一眼望不到頭。


    葉芷青背著藥箱緊跟在童文議身後,內心雖有忐忑,卻因為心懷搭救周鴻的念頭,卻還是能目不斜視的跟在童文議身後而行。


    大魏皇帝陛下已入暮年,一把花白的胡須,鬢間微染霜色,麵色微黃,目光卻不似他這個年紀的老者帶著慈和之意,而是自帶一股威嚴犀利。


    葉芷青跪在宮中冰涼的地磚上,不小心抬頭目光與他直視,心裏打了個突,但她麵上卻十分鎮定,反而與皇帝直視,借機觀察他的氣色。


    胡衍見這姑娘十分無禮,頓時開口喝道:“大膽!未經聖人允許,怎敢直視天顏?”


    葉芷青目光清正平和,一點也沒有被胡衍嚇到,而是向聖人行了一禮,溫溫和和道:“迴稟陛下,童大人傳了民女進宮,說是為陛下調理身子。民女學醫數載,所學不過望聞問切,連陛下金麵也不能直視,民女這方子就……不好開了。”輕輕將鍋甩給了胡衍。


    聖人本來聽得童文議說她一個妙齡女子也曾前往流球等國遠航,亦曾在容山島救治過東南水軍,與周遷客情比金堅,腦子裏已經自動勾勒出了一個有三分姿色但是神色堅定的女子,及止見她嫋嫋婷婷從殿外走進來,姿容出眾,心裏便猜測童文議別有居心。


    但真等她跪在下方與胡衍這番短兵相接,竟是半點懼意也無,心裏無端相信了童文議的那番介紹。


    他不動聲色道:“既是童卿接你進宮為朕調理身子,怎的還不過來?”


    彼時聖人就坐在榻上,身邊立著胡衍,葉芷青便起身近前:“勞陛下伸手,容民女把個脈。”


    聖人示意胡衍去搬過凳子過來,放在榻前。他伸手,看著年輕的姑娘細白的手指很自然的卷起他的袖子,二指按在他腕上,垂目沉思。


    殿內一時安靜的落葉可聞,年輕姑娘的麵孔秀美的不可思議,靠的近了,聖人甚至還能聞到她身上帶過來的淡淡的藥香味。


    她切完了脈,又大著膽子道:“陛下能不能將舌頭伸出來給民女瞧一瞧。”


    童文議心裏頓時捏了把冷汗,暗道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麵對著皇帝陛下,倒好似與民間前來求診的老頭也沒什麽區別。


    一路同行之時,葉芷青偶然遇到旅途之中生病的人,一時求醫不便,也曾出手相救,便是這副不卑不亢的態度。


    他生怕聖人不悅,小心偷瞧聖人麵色。沒想到聖人竟然意外的配合,依言伸出舌頭給她看。


    其實童文議多慮了。


    聖人久咳不愈,每夜輾轉反側,長久困於病中,早就煩躁不堪。更兼者此次童文議請來的大夫賞心悅目,更難得態度磊磊大方,那副理所當然要細細察看病症的態度,可比太醫院一眾久治不愈,每次切脈都戰戰兢兢的太醫們要讓他心裏舒服不少。


    他也很是樂意配合。


    葉芷青又細察聖人臉色,見他鼻尖、雙顴處均有紅血絲,又側頭去看他耳部肺區有無毛線血管擴張現象。虹膜,指甲皆細細看過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暗道:還好不是肺結核。


    胡衍身為聖人身邊總管大太監,想的就多了。童文議舉薦個年輕姑娘替聖人瞧病,他心裏先想到的便是童文議獻美邀寵。


    他的幹兒子胡桂春負責此次江南采選,帶迴來的美人還被晾在儲秀宮未曾麵見天顏,童文議就已經找到了別的借口,要將女人往陛下麵前帶。


    什麽“與周遷客情比金堅”的鬼話,也就拿來哄哄聖人。


    胡衍在宮裏一輩子,無論是聽過還是見過的都讓他相信,男人隻要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不說外臣妻女,便是兒子的媳婦入了眼,也要想辦法弄了來嚐嚐。


    今日葉芷青才踏進殿門,見到女大夫姿容不凡,他心裏便已經沉了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


    童文議居心可惡,此姝攀龍附鳳,最倒黴的要算是他的幹兒子,明明辛苦往江南跑了一趟,帶了一批美女迴來,還抵不上眼前這一個!


    ——這趟算是白跑了!


    他心裏惡心童文議的居心,成心想要讓葉芷青出醜,便緊盯著她的小動作。


    葉芷青將聖人麵色五官手指瞧了個遍,還問了夜咳的次數,痰的顏色,以及各種生活細節。有些聖人能答上來,有些便要胡衍來答。


    胡衍心裏轉了幾個圈,見她問的越細,心裏便越好笑:還真當自己醫術超群?整個太醫院大夫們忙乎了都快兩年了,聖人的咳疾也有兩年了,眼瞧著一直不見好,難道還真能被她個小丫頭治好?


    等問完了,他便憂心忡忡道:“宮裏太醫們會診了好幾輪,每次的結論都不同,一說咳在五髒,一說咳在六腑,至今也沒說出個明確的結論來,不知葉大夫怎麽看?”


    葉芷青便道:“人與自然是相應的,五髒在其所主的時令受了寒邪,便會得病。輕微的發生咳嗽,嚴重的寒氣入裏就會發展為腹瀉腹痛。而皮毛與肺相通,若是外在皮毛到了外邪,邪氣就會影響到肺髒,再加上吃了生冷的食物,胃裏的寒氣特著肺脈上行於肺,引發肺寒,內外寒邪相合,停留於肺髒,從而導致肺咳。所以秋季的時候,肺部先受邪,而春季的時候,肝先受邪,夏季主心;當長夏太陰主時,則脾先受邪,冬則腎行受邪。”


    聖人聽得她講來條理分明,問詢病症之時又極細,便知她果真醫術不錯,又有胡衍追問:“難道聖人是五髒都受邪了?”


    葉芷青道:“肺咳的症狀是咳而氣喘,唿吸有聲,甚至唾血。心咳的症狀則是咳則心痛,喉中有物,甚至咽喉腫痛閉塞。肝咳則是兩側脅肋下疼痛,甚至痛得不能翻身,一翻身則兩脅下脹滿。脾咳為右脅下疼痛,並隱隱約約疼痛牽引肩背部發痛,甚於不能動,一動就會使咳嗽加劇。腎咳的症狀則為腰背互相牽引作痛,甚至咳吐痰涎。”


    太醫院太醫們疹症,總是恨不得雲山霧罩的拽文,倒不似她將醫理講的明明白白。


    胡衍見為難不住她,擰眉道:“我怎麽覺得聖人以上好幾種症狀都有,倒是無從判斷了?”


    聖人也是聽著她講醫理講的明明白白,但正如胡衍所說,結論似乎更難下了。


    葉芷青微微一笑:“民女方才所講,隻是五髒咳嗽的原因。但五髒久咳不愈,便會轉移到六腑。如脾咳不愈,則胃受病。胃咳的症狀為咳而嘔吐。肝咳不愈,則膽受病。膽咳的症狀為咳而嘔吐,甚至吐出膽汁。肺咳不愈則大腸受病,咳而大便失禁。心咳不愈則小腸受病,往往是咳嗽與矢氣同時出現。腎咳不愈則膀胱受病,咳而遺尿。以上各種咳嗽經久不愈,則使三焦受病,三焦咳而腹滿,不想飲食。凡是咳嗽,不論是哪一處髒腑病變,其邪必聚於胃,並循著胃的經脈而影響及肺。陛下咳喘久作,唿多吸少,動則尤甚,畏寒肢冷,腰膝酸痛,苔白而滑,脈細無力。這是咳嗽久作,肺病及腎,下元不固,氣血攝納,動則耗氣,並非哪一髒哪一腑之病,而是要從內由外細細調理,從飲食到湯藥,每日再配合穴道按摩,針灸治療,非一日之功!”


    其實皇帝這份職業是個耗心耗力的職業。倘若肌體健壯,一些小毛病多半能抗過去。但是做皇帝的年紀越大越戀權勢,思慮過重,耗血耗神,天長日久一點小病也能釀成大病。


    但凡久病,脾氣也會變的古怪,猜疑心也會更重,皇帝陛下的猜疑心還不似市井老翁,隻會給兒女帶來一點煩惱,而是會影響天下。


    葉芷青雖對皇帝這個類型病人的心理無甚研究,但她表麵裝的十分淡定,完全就拿他當個久病不愈的老翁,十分嚴謹耐心的解釋:“其實民女除了開方,於藥膳飲食調理上也略有所學,民女除了開藥方,還想在飲食上替陛下調理,乞陛下允準!”


    皇帝陛下見她態度認真,而且治療的方式與太醫院有所不同。太醫院眾太醫們開的都是太平方子,於飲食上雖也會叮囑禁忌,但並沒有人敢提出將他的飲食湯藥一手包辦,這可就有些膽大了!


    不過宮外麵的大夫果真與宮裏的太醫們有所不同,皇帝陛下當場便下了口諭:“既然如此,那一切就交予葉大夫!”


    童文議旁觀許久,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完全放了下來,暗中還要佩服葉芷青的大膽老練。


    胡衍則笑出了一臉虛偽的褶子:“童大人能覓得良醫為陛下調理龍體,老奴總算放心了。不如讓葉大夫隨侍在偏殿?”他意味深長的瞧了一眼童文議。


    童文議與他的視線相接,心裏打了個突,開始懷疑自己哪裏得罪了這老貨。他心思敏捷,很快便猜出了原由,便笑道:“那就勞煩胡公公,葉大夫一路上與小胡公公同行,大家都是算是熟人了。”


    胡衍一聽心裏更有氣:小春子你個蠢貨!現放著會醫術的美人兒不知道晉獻給陛下,竟然讓童文議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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