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拒絕了郭思晴,出了茶樓隨行的梁進牽了馬過來,說:“大人是迴府衙還是往別處去?”


    臨出門之時,汪宏揚可沒少在他耳邊叮囑:“將軍此行是去見郭小姐,我方才拿帖子進去給他看,葉子就在旁邊呢。我瞧著將軍竟是顧忌葉子得很。”他悵然一歎:“咱們跟了將軍這麽多年,真沒想到他最後竟然朝著妻管嚴的路上狂奔而去,攔都攔不住的樣子,你以後在將軍麵前侍候可要小心著些!”


    梁進牢記汪宏揚的忠告,侍候的格外小心,將韁繩遞到了周鴻手上,聽得他淡淡道:“迴鹽運司。”上了馬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倒又改了主意:“還是去葉府吧。”


    梁進心道:……這是才拒絕了郭小姐,不知道是跑到葉府去求表揚還是向葉子表忠心?汪宏揚果然沒有說錯!


    他肚裏腹誹,一路跟著周鴻到得葉府,下得馬來,但見葉府大門緊閉,門外站著三個小子正伸長了脖子朝裏瞧,似乎恨不得目光穿透門板,瞧見葉府內裏的光景。


    周鴻不喜有人窺伺葉府,當下皺起了眉頭,向梁進下令:“去問問這幾個小子幹嘛呢?”他自己當先一步去敲葉府大門。


    葉府大門吱呀一聲輕響,從裏麵探出個腦袋,正是這些日子從鹽運司來往奔走的蘇銘,一見敲門的是周鴻,頓時臉都綠了:“周周……周大人?”


    周鴻警覺性絕非一般人,尤其葉府門口還有人朝裏窺探,還當葉芷青遇到了麻煩,才被人在家門口緊盯,沉聲問道:“怎麽迴事?”


    蘇銘敢說,我師傅在家裏幽會別的男人嗎?


    他從容山島認識葉芷青,親眼見證了兩人從甜蜜到反目成仇,中間被劉嵩橫插了一腳,差點成了他師公,若非葉芷青失蹤被周鴻救了迴來,他都要懷疑兩人從此徹底的分道揚鑣了。


    葉芷青在鹽運司多日,與周鴻舉止親昵,就算是局外人蘇銘也能瞧得出來內裏的甜蜜。


    劉嵩上門,他心裏就替葉芷青捏了把汗——要是讓少將軍知道了怎麽辦?


    此刻他看著周鴻的頭頂,宛若那裏已經長起了蔥蔥鬱鬱一片森林,想攔又不敢攔,畏縮中帶著同情,又要控製自己的表情,連帶著硬擠出來的笑容也是別扭又僵硬:“沒……沒事……”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活生生的寫照。


    周鴻心裏將葉芷青得罪過的人數了一遍,頭一個就懷疑淮安王蕭燁,能讓蘇銘如臨大敵的,除了蕭燁再無旁人。


    自鎮江褚園後麵的小院擺明他的態度之後,周鴻一直很擔心蕭燁會下黑手,對他防備有加,還暗中派人盯著淮安王府的一舉一動,真沒想到蕭燁居然找上門來了。


    “淮安王來了?”他繞過蘇銘,大步流星向前廳走了過去,沿途並沒見到葉府一個人,好像大家都心有默契的閃避一般。周鴻腦子裏不由冒出個念頭:葉家的人都被蕭燁給控製住了,所以院子裏連個影子都不見!


    蘇銘眼睜睜看著周少將軍瀟灑的背影走了進去,好懸沒叫出聲來,隻能絕望的站在原地,替師傅默哀。


    賴大慶從門房裏冒出頭,小聲喚他:“阿銘——”


    蘇銘迴過神,暗道:師傅您老人家保重!雖說有事弟子服其勞,但這次徒兒真的幫不了您啦!


    他向賴大慶招招手:“快把藥箱背上,咱們去迴春堂坐診!”


    迴春堂的病人都是女性,雖然年長些的婦人也會讓蘇銘把脈,但年輕的小姑娘小媳婦們大多都找葉芷青看診,也有個把姑娘會紅著臉讓蘇銘把脈,再拿羞噠噠的眼神悄悄的打量他。


    蘇銘來到揚州之後個頭猛竄,原本一個黑黑瘦瘦猴兒般的小子,竟然長開了手腳,連皮膚都養的白晳了起來,身上的油滑氣息漸淡,反有了幾分機敏沉穩,如今瞧著倒是個精幹的瘦高年輕人。


    賴大慶對蘇銘言聽計從,半點不問緣由,背起藥箱就跟著跑了。


    周鴻在葉家前廳並未見到葉芷青,心裏發慌,轉頭就往後院裏走,結果卻猛的在半道上頓住了腳。


    葉府前後內院沿途花圃都被葉芷青辣手摧花,全部種上了藥材。經過一段時日的嗬護,不少藥材都長出了嫩綠的莖葉,隻是有個缺點,根莖植株不高,起不到遮蔭的作用。不過眼下已經進入了秋末冬初,揚州氣溫下降,在院子裏行走倒也不懼日光暴曬。另外一個未曾料到的缺點就是目光所及能夠一覽無餘。


    眼下周鴻就站在小徑的這一頭,將小徑盡頭的風景盡收眼底——葉芷青與劉嵩手牽手情意綿綿,他甚至能夠瞧見劉嵩麵上的笑意,正興高采烈的不知道對葉芷青說著什麽。


    葉芷青恰好背對著他,雖瞧不見她麵上的表情,但卻能從劉嵩的笑容裏猜測得出來她並非板著臉孔。


    周鴻的瞳孔霎時收縮,如同以前無數次在海上麵對風浪,麵對突襲而來的海寇的反應,本能的提高警惕,進入備戰狀態。


    遠處的劉嵩已經看到了周鴻,但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他並未告訴葉芷青,相反還笑的更加燦爛了,無視葉芷青想要掙開的手,笑眯眯說:“葉子,我這次迴來之後,還買了個大院子,你改天有空不如去幫我看看。你知道的,我身邊並無親人,也無人操持,我瞧著你這院子被你整理的井井有條,極是舒服,我也想要這樣一個家!”


    葉芷青尷尬的不知如何接口,劉嵩話裏的意思她並非不懂,隻是卻好接下去,腹中滿是拒絕的念頭,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緊跟著就聽到周鴻淡漠克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劉副幫主想法不錯,隻是恐怕葉子沒那麽多空,不如本官替你介紹幾個懂種植藥材的園藝匠人,如何?”


    他一把握住劉嵩的手腕,力度之大幾乎要捏碎了劉嵩的腕骨。饒是劉嵩在漕河上與人搏命,也算得曆經風浪,都被他的目光給震的心下一寒,疼的鬆開了手,葉芷青的手順理成章被周鴻接管了。


    葉芷青手上傳來的力道很快就得出了個結論:周鴻生氣了!他很生氣!他……非常非常生氣!


    她聰明的沒有開口,恨不得做個縮頭烏龜,往殼裏一縮,哪管外麵暴風驟雨。


    本來她是想拒絕劉嵩的,隻是苦於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結果卻被周鴻抓了個現行。


    她總不能現在開口解釋:哈尼你來之前我正在準備拒絕他!


    這聽起來更像是抓*奸現場事發之後的狡辯,雖然這真的是事實。


    劉嵩從葉芷青躲閃的目光以及周鴻理所應當的態度上早已經預感到了什麽。他最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卻恨不得掩起雙耳捂起雙目假裝自己五感已失。上次與周鴻比賽蹴鞠之時,葉芷青還與周鴻之間冷漠疏離,此次二人之間的氣氛竟然就大是不同。


    不過他心中波濤萬千,麵上卻仍是一派笑意,似乎絲毫也沒有從周鴻搶走了葉芷青手腕的事實給打擊到:“周大人公務煩惱,草民哪裏敢勞煩周大人,隻要葉子肯幫忙我就千恩萬謝了!”


    葉芷青恨不得有條地縫,好方便把自己藏起來,無論是劉嵩的目光還是周鴻的目光她都想躲避,心裏暗悔自己方才沒有快刀斬亂麻,而非要讓這兩人對上,簡直是大大的失策!


    “……我今日還約了個病人,你們聊!你們聊!”葉芷青掙開周鴻的手,將周鴻跟劉嵩丟在原地,一溜煙的跑了,渾然不管兩人如何交流。


    周鴻也不去追她,隻淡淡道:“有句話本官還是要講,葉子是本官的女人,以後還要麻煩劉副幫主離本官的女人遠一點!她礙於情麵不好講出來,但本官可不想讓人誤會!”他現在算是對當初蕭燁撞破他與葉芷青之事的心情體驗了一番,內心百般滋味,沒想到易地而處,他也有今日。


    劉嵩大概是沒想到周鴻能夠說出這番話來,麵上愕然一閃而過,緊跟著卻道:“劉某向來不會對他人之妻有非分之想。若是周大人明日八抬大轎將葉子娶進周府,那我一定退而避之,再不與葉子來往。隻是周大人這番話,也不知道是以什麽身份來警告在下的?!”


    兩人身份差距懸殊,若是劉嵩表現的諂媚一點,周鴻恐怕都要更輕視他一點。但是他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周鴻的身份影響,這番話振振有詞,就連周鴻也被他給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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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銘與賴大慶前腳去了迴春堂,後腳葉芷青就灰敗著一張臉衝了進來。


    藥堂裏還有丫環婆子,以及閑的恨不得打蒼蠅的宋魁。


    宋魁原來是做葉芷青的護衛,隻是她不太習慣出行帶著保鏢,最近大多在鹽運司,宋魁便閑了下來。他最近還給自己找了另外一重身份:庫管。


    迴春堂裏要進藥材,扛大包看東西晾曬藥材都歸他管,捎帶手做個兼職護衛,總歸不能留下來吃閑飯,讓葉芷青白白養著。


    蘇銘抬起虛虛搭在姑娘手腕上的爪子,一臉的驚愕:“師傅你怎麽來了?”如果他所料沒錯的話,現在葉府後院不是已經起火,說不定少將軍跟劉副幫主已經打起來了嗎?


    雖然結局一定是少將軍贏,但劉副幫主瞧著也是個氣性大的主兒,恐怕不會輕易服輸。


    “我難道不能來?”


    “能來能來!”蘇銘笑的諂媚,還悄悄伸頭往門外去瞧,猜測她身後跟著來的是周鴻還是劉嵩。


    葉芷青把完脈開了方子將求診的姑娘打發走,將腦袋埋到桌子上,開始懷疑自己的人品——她這算是劈腿了?!


    ——跟周鴻明明是意外!意外!


    她在心裏為自己辯解,一下一下拿腦袋撞桌麵,磕的腦袋都有點疼,隻覺得腦子裏糊了一鍋漿子,耳邊聽得賴大慶與蘇銘小聲議論:“師傅這是怎麽了?患羊癲瘋了?”


    前段時間迴春堂剛接診過一個羊癲瘋患者,賴大慶親眼見識過了該患者發病的狀態,對此心有餘悸,總覺得葉芷青現在的症狀頗為奇怪,直接聯想到了這病。


    “噓——”蘇銘小聲製止他:“別讓師傅聽見。師傅大概是在煩惱到底是被少將軍大卸八塊,還是被劉副幫主丟到漕河裏喂魚,哪樣死的更慘。”


    如果不是周鴻積威之下也許會被殃及池魚,蘇銘早就小跑著去做一名圍觀群眾,好見識一番師傅這番風流公案。


    總之葉芷青作為他的師傅還是很合格的,一再的刷新了他對於醫術與男女關係的認知,恨不得與她討教一二,比如……如何讓好幾位姑娘同時對他死心塌地。頂著迴春堂葉大夫大徒弟的名號,蘇銘在附近年輕姑娘們中間人氣漸旺,特別是後巷打鐵的牛二家的小姑娘跟左巷柳秀才家裏的二姑娘總要時不時生個小毛病來找他求診。


    賴大慶瞪大了眼睛,聲音也不由的提高了:“你胡說!少將軍恨不得把師傅含在嘴裏……劉大哥恨不得把師傅捧在手心裏!”


    蘇銘:“大慶你瞎說……”什麽大實話嘛!前半句話太猥瑣,容易讓人想歪,後半句話太……生動形象,形容精確,可真是個人才!


    正拿自己腦袋練鐵頭功的葉芷青將這句話聽了個十成十,她緩緩的停了下來,緩緩抬起頭,目光裏帶著羞窘,盯著自己的兩個徒弟,直盯的蘇銘跟賴大慶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才緩緩開口:“為師近來紮針的技藝生疏,上次劉師傅教的梅花針為師都沒空多練。阿銘大慶,你們倆跟為師來,正好今日有空練練。”


    一個時辰之後,迴春堂後堂裏,賴大慶與蘇銘相對而坐,前胸後背紮滿了銀針,就跟刺蝟似的,葉芷青慢吞吞繞著他倆走,邊走便指給倆徒弟自己具體都紮了什麽穴道,下針深淺,以及紮此穴道的原因。


    蘇銘淚流滿麵:師傅您這絕對是公報私仇!


    賴大慶:……求師傅您慢點講,我腦子笨記不住!


    與此同時,京裏的朝廷邸報與聖旨被人快馬送進了鹽運司,傳旨的天使站在鹽運使司府衙,等候下人去尋周鴻前來接旨的時候,還順便客氣的問奉茶的下仆:“聽說……你們同知大人被下了大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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