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坐著鍋,虎妞出門之前已經燒好了水,葉芷青習慣了喝熱水,小丫頭才來幾日就摸出了規律,還想著她都是喝生水,果然姑娘不一樣的。


    她心裏已經認定了葉芷青是大家出身,因此侍候起來就格外的注意,倒好似怕委屈了葉芷青。


    葉芷青倒了一碗熱水出來,門口的年輕男子卻已經不見了。


    虎妞買了早飯過來,正好看到葉芷青端著水碗站在大門口張望,還頗為奇怪:“姑娘在門口做什麽?”


    “方才有個人來門口討水喝,我端了水過來,他人卻不見了。”葉芷青覺得奇怪:“你可有見過一個年輕男子?”她將劉嵩的模樣身高一說,虎妞行色匆匆,竟是沒注意到。


    主仆兩個便不當一迴事,照舊吃完了飯去街上閑逛。


    劉嵩與葉芷青打了個照麵,還搭上了話,心裏越發自慚行穢,但是卻又管不住自己的腳似的,每日都悄摸往葉芷青家巷子口來守候。


    他其實平日裏也就在這一片找找小商小販的晦氣,訛些小錢糊口,大奸大惡之事反倒從來沒做過。又拿茶樓裏說書先生口裏的遊俠自喻,隻覺得自己灑脫不羈,可是真碰上了葉芷青,睡裏夢裏都是她那張臉,分明從前不相識的人,怎麽就覺得早就刻在了心坎裏。


    那兩個跟著他的小潑皮秦寶與路二隔天見著了他,都笑嘻嘻湊上來問:“嵩哥,什麽時候娶嫂子啊?”他們久在市井裏打混,什麽葷話沒聽過。


    那女子能在裏長家隔壁賃房子住,想來手裏還是有幾個錢的。且不論她出身如何,以劉嵩那麻繩串豆腐,提都沒法提的家世,讓那女子動心恐怕很難。


    但是女子重名節,隻要毀了她的名節,還怕她不肯跟著劉嵩?


    兩個人湊在一起給劉嵩出謀劃策:“嵩哥,你也別愁,大嫂是長的漂亮,可是若是你能日日出入她家,孤男寡女,讓鄰居瞧見了,定然會誤會,到時候就算是她全身都是嘴也說不清了,就算不嫁也隻能嫁了。”


    秦寶十五六歲,生的猴兒一般,鬼心眼極多:“現在天熱,就算在外麵睡一晚上,也不打緊。不如哥你從今晚開始,就悄悄潛進她家裏去,趁著天亮的時候,你再從她家出來,多走幾迴,鄰居還當她已經是你的人了呢。”


    劉嵩雖然覺得這主意缺德,可是吃完了晚飯,躺到床上卻覺得抓心撓肝的難受,秦寶的話就跟在他的心裏生根發芽一般,拔都拔不出去。越想心裏越癢癢,又暗下決心,若是能將人順利娶了來,將來定好生過日子,疼惜她。


    他在心裏賭咒發誓到了半夜,悄摸起身往外去,一顆心裏火燙燙的,燒個不住。


    瞎眼的老娘人老覺少,聽覺也格外的靈敏,聽得兒子出門,大半夜喊他:“嵩兒,你出門做甚?”


    劉嵩心裏揣著鬼,她不叫還能輕手輕腳走,被老娘叫破倒好似驚了魂,大半夜撒腿就跑,一氣兒跑到了葉芷青家門口,聽得四鄰靜悄悄的,想來大家都睡實了。他平時除了訛小商戶的錢,還做些偷雞摸狗的營生,翻個牆頭也容易。再說白天早就踩好了點,幾步開外跑過去,一個縱躍就翻上了牆頭。


    他以為院子裏的人早就睡了,哪知道上了牆頭才看到,窗戶紙上還映著個人影,正抱著一卷書看,又低頭寫寫劃劃,這才知道原來她不但手裏有幾個錢,竟然還是個讀書識字的。


    劉嵩呆呆蹲在牆頭上,隻看著房裏的人坐在那裏許久不動,似乎看書正到入迷處,心裏不止是自慚形穢了,竟是覺得自己連她腳底下的泥都比不得了。


    他一個男子,尚且大字不識一個,就算是偷雞摸狗,見到學堂裏的先生也要繞道走,還有幾分羞恥之心。這時代的人們對讀書人極為尊敬,尋常百姓識字的少,就算有家裏人出遠門捎了家信迴來,還得請外麵的先生讀出來,再寫個迴信過去。


    誰能想到她一個女子,竟然讀書識字,說不得也是大戶人家出身了,也不知道怎麽就淪落到了這一步。


    其實隔著窗戶,劉嵩看到的情景對於葉芷青來說隻是日常生活,她這幾日出門,營生還未尋到,倒是在書鋪裏買了幾本醫書來看。做營養師的,多多少少都懂得中醫調養之術。她有心對這時代的醫療水平了解一些,就更要沉下心來讀幾本書了。


    隻是古代的全是繁體字,寫個中草藥的名字倒不難,她的毛筆字也算勉強能看,至少比周府裏不識字的丫環強上太多,寫個調理的方子倒也容易。但是真讓她毫無障礙的通讀豎版繁體醫書,還是有點吃力的。


    於是劉嵩看到的她在寫寫劃劃,其實隻是她把覺得陌生的字都抄下來,再慢慢對照學習,或者有晦澀難懂的詞句也順便抄下來,慢慢琢磨。


    這時候就實在懷念現代社會度娘的便利,很容易替她解決了眼前的小問題。尤其是豎排版的書讀的是頭暈眼花,稍不注意就錯了行,還得再找迴來。遠沒有窗外劉嵩看到的那麽悠閑雅意。


    虎妞是早就被她打發睡了的,她讀到半夜,這才吹燈睡覺。


    劉嵩在她家牆頭上已經蹲了很久,直到房裏燈滅,他才覺得腳都蹲麻了,還有幾分心灰意冷,也不往她家院裏去找個地方貓一晚,跳下牆頭往家去了。


    來的時候心裏揣著一團火,熱騰騰滾燙燙,去的時候腳上墜著秤跎,一步一拖。


    瞎眼老娘還沒睡,披衣坐在黑暗裏,等兒子進了門,聽著腳步聲沉重,心裏竟沒來由發慌:“嵩兒,你方才出去做甚了?咱家窮是窮了點,可你真不能做那殺生害命的事兒啊!”兒子在外麵小偷小摸,她也隻當自己沒事兒,從他六七歲上就瞎了眼,丈夫早逝,隻這根獨苗,不偷不搶娘倆早餓死了。


    可是偷點吃的迴來活命,跟大奸大惡還是有區別的。


    劉嵩心情不好,甕聲甕氣道:“娘,我就是……睡不著,大半夜出去走走,沒做什麽。”


    知子莫若母,這兒子從來沒有心事,一天天混到了這般年紀,瞎眼老娘覺得自家糊口都困難,也就歇了給兒子娶媳婦的心思。連聘禮都拿不出來,就算嫁過來難道餓死?


    能讓兒子大半夜出去走走的,肯定是有事。


    “你跟娘說說,到底怎麽了?”


    劉嵩張了張口,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拉過被子蒙頭再睡,還知道跟老娘說一聲:“娘,我沒事兒。”


    做兒子的在床上輾轉反側,瞎眼老娘在隔壁披衣坐了大半夜,母子倆竟然都失眠了。


    葉芷青卻不知道這個夜晚,有人曾經到訪過她家。她看書到半夜,第二天起的晚了些,太陽都出來了才從被窩裏爬起來,虎妞聽到房裏有動靜,端著洗臉水進來了:“姑娘,隔壁的楊大娘好像在生孩子。”


    她早晨掃院子,聽得巷子口有人走動的聲音,催促著“快些,秦媽媽你快些”,又有個婆子的聲音:“生孩子哪有這麽快的?別著急。”哄鬧聲一路到了裏長家門口,進去了,她便猜測可能是裏長娘子臨盆。


    葉芷青一個未婚姑娘,人家生孩子她也不好湊過去,便吩咐虎妞:“你今兒進出聽著些,若是真有事兒 咱們再去幫忙不遲。”


    虎妞應了一聲,去端早飯,主仆倆用過了,葉芷青便繼續抱了那本醫書去研究 ,虎妞在旁邊拿塊布做襪子。別瞧著她模樣肖男,但手底裏針線活卻要比葉芷青強上許多。等她兩雙襪子都做得了,葉芷青才伸了個懶腰,起身活動。


    葉芷青在院裏看看天光,已近午時,隔壁竟然也聽不見什麽大的動靜,“難道還沒生下來?”生孩子可真是個磨人的活兒。


    虎妞直笑:“我繼母生弟弟的時候,可是生了一天一夜呢,還早著呢。”


    到了晚上,天色全黑了下來,隔壁似乎還沒什麽動靜,主仆吃完了晚飯在院裏納涼,虎妞還給葉芷青的兩雙襪子腳踝上繡了一圈花邊,逗的她直笑:“傻丫頭,這襪子是穿到裏麵去的,你繡的再好看,別人也看不出來,費這番心思做啥?”


    她們搬進來的第二天,葉芷青帶虎妞上街,就在成衣店替她買了兩身換洗衣裳,裏麵的小衣兒買了布讓她自己做。虎妞穿著新衣,半夜裏摸了又摸,隻覺得自己運氣好,跟了個好主子,有得吃有得喝,待人還和氣,瞧著她的眼神就溫柔,無端讓人覺得心裏暖和。


    她幹活就更有勁兒了。


    “姑娘穿了我瞧得見。”


    葉芷青大樂:“你若是個少年郎,我就穿給你看。”虎妞被她這話逗的一呆,雖然直覺女孩兒家不應該說這麽大膽的話,可是自家姑娘說的話……怎麽會錯呢?


    主仆倆一夜無話,到得天亮,隔壁似乎還沒動靜,葉芷青都覺得鬧心,讓虎妞去瞧瞧,看是不是生下來了。


    結果虎妞去了一趟,一會兒臉色慘白的迴來了:“姑娘姑娘,秦大娘難產,孩子還沒生下來呢。秦媽媽都不敢再接生了。”


    這下葉芷青坐不住了,她收拾整齊:“咱們過去瞧瞧。”難不成是胎位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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