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按捺著性子等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厲聲道:“宗汝霖!你赴陝西,足堪大任,公相舉汝,某實深慰!自此平生之誌,盡可展布。如此澄清天下之機,你我之輩,難道反而要遇事畏縮不成?尚有何可顧慮之事,盡可與某言來!若是隻因畏懼那楊淩,就是某識人不明也罷!”


    加上秦檜兩道逼人的目光,宗澤終於不再沉默,長揖到地:“下官敢不領命。”


    蔡京終於一笑,提高了聲音,一時模樣,哪裏還像這般歲數的老人,“如此甚好,我輩戮力同心,哪裏還不能誅除這禍亂朝綱的楊淩!”


    遼東邊塞之地,雖值三月之中,仍是冰封雪飄景象,這是數十年來未曾有的寒冷氣候,每當王朝末日,總和天候不利暗合,真實曆史上,女真軍南下,黃河也早早封凍,結果南岸宋軍一夜散盡,在楊淩那個時代,自然知道是氣候曲線變化,而在這個時代,多少就會被視為一個時代的末世氣象。


    雪原之中,極目盡出,可見一道雪壘,蜿蜒曲折,直向天盡,這卻是燕長城廢墟所在,由薊州至此,已經向北深入三四百裏,雪原中,一隊人馬迤邐而行,人馬都噴著長長的白氣,在及膝深的雪粉中艱難跋涉,等終於看到這燕長城廢墟,馬上騎士,忍不住都發出了一聲歡唿,這正是向北巡哨的盡頭。


    前麵騎士,紛紛迴頭,看著親自帶領他們此次北巡之人,這些騎士外麵都裹著厚厚的羊毛披風,針線活細致,內裏襯著絲綢,正是大宋河北西路出名工坊製作出來的軍中所用衣物,披風內的甲胄,為了長途出巡輕便而言,隻是一層鎖甲,鎖環小而相扣緊密,正是前遼殘留的匠戶精心打造而成。


    每名騎士都或高大雄健,或輕銳敏捷,身上自有一種久經戰陣的煞氣在,每人胯下坐騎都是雄駿的遼東良馬,備馬也是這等水準。


    除了備馬之外,甚而還有一匹馱馬,在備馬馱馬之上,馱著臨陣所披甲胄的甲包,馬鞍側有步弓有騎弓,掛著七八個撒袋,撒袋中滿滿都是都是精鋼箭簇的利箭,各色長短兵刃更是掛了四五件還多。


    除了這些戰具之外,還有帳幕雨布幹糧烈酒油脂傷藥等林林總總的物資,簡直是武裝配備到了牙齒,如此戰士,如此裝備,就是前遼最為精銳的遠攔子軍,都要瞠乎其後,這支出巡軍馬,正是楊淩在燕地薊州經營的私兵,大遼帝國財賦人口菁華,十成有六成是集中在燕地,雲內諸州比之都差了不少。


    一個帝國在幾年間飛速崩塌,誰要吃著了這些遺產,實力都會暴漲,在真實曆史上。經過宋軍伐燕連番血戰,女真又洗劫式的蹂躪掃蕩一場,最後將破破爛爛人口匱乏的燕地丟給了郭藥師的常勝軍。


    郭藥師在短短一兩年內,麾下實力就擴張到了號稱十萬以上的大軍,而且裝備甚完,戰力至少比當麵宋軍要強,在有楊淩的這個時空,宋軍伐燕照常打,打完思家的西軍很快班師,女真未曾大舉深入,郭藥師又早早覆北逃投奔完顏宗望,整個大遼燕地的遺產基本上都被楊淩給吃下來了,再加上楊淩在汴梁長袖善舞大舉斂財,源源不斷的接濟財物裝備,軍馬擴大之後也不斷的送來領軍骨幹。


    這薊州軍馬就算是楊雄楊雄是個謹慎守成之人,實力也擴張得異常迅捷,就算是楊淩出兵雲內,薊州方麵以張顯領軍,選送了千餘精銳,現在整個薊州方麵的實力,也擴張到了楊雄直領兵馬足有五千精騎,燕地依附豪強隨時再可以拉起上萬的軍馬輔助,真要是楊淩不要麵對那麽多麻煩事情,能騰出手來,再選調一批心腹嫡係為骨幹加強,好好在燕地整練個兩三年,拉出三四萬精兵也隻是等閑事耳。


    可是留給楊淩的時間永遠是那麽緊迫,留給楊淩展布的餘地永遠是那些狹小,而楊淩麵對的敵人,從內到外,處處皆是,還都是那樣的強大,張顯去後,楊雄坐鎮薊州,楊淩給他的命令就是一邊擴張實力,一邊緊緊盯著當麵女真東路軍宗望集團的動靜。


    為了控製薊州,楊淩的手段一則是將糧食供應緊緊的掌握在手中,二則就是哪怕最艱難的蟄伏時期,也從來沒有斷過選調嫡係心腹逐次充實到薊州方麵,而薊州精銳,也不斷的抽調到河東晉陽軍中。


    加之楊雄不是那種有雄心壯誌的梟雄人物,薊州方麵到現在楊淩仍然把控得穩穩的,而楊雄對盯住女真宗望軍動靜的重視程度甚而還放在擴軍之上,奉行唯謹,像這種北巡哨探精騎,這一兩年來救從來未曾斷過。


    而女真東路軍集團,這兩年來一則是忙於捧吳乞買穩定君權,二則是要穩固打下來的偌大地盤,東路軍更有化渤海入女真的大動作,這一兩年來,可稱得上安安靜靜,就是女真哨騎,都難得一見,而薊州派出的這些巡騎哨探,也就向北越走越遠,這一趟出來數百裏路,縱然馬上騎士都是久經戰陣的精銳,也未免有些疲了,到了地頭,紛紛迴望領隊之人。


    就怕這軍將性子上來,再向北巡哨個百餘裏路,大家就有得苦頭吃了,要知道現在薊州已經是一個相當富庶繁華的所在,縱然比起大宋還是鄙陋不堪,但是在經曆了血火洗劫之後的燕地,已然不亞於天堂。


    每日都有宋人商隊而來,或者賣糧,或者收馬,遼東皮貨人參北珠也是搶手貨,原來一片廢墟的薊州州治治所,已經聚攏了數萬人口,集市也都開了起來,甚而連瓦子都恢複了,如此遠哨迴去,牢不可破有銀牌之賞,折錢就是十餘貫文。


    還有半月假期,到酒肆裏燙上一壇熱酒,瓦子裏麵摟著個說不定是契丹貴家出身的小娘,豈不比在這裏嚼冰臥雪強?這數十名騎士,來曆各異,除了契丹人和奚人不收之外,什麽原來郭藥師部下,當地豪強子弟,前遼漢軍散兵,甚而還有被打散了流落燕地的河北敢戰士,零零總總,什麽都有。


    百戰餘生又是能為尖哨遠探的精銳,多有桀驁不馴之人,換一個尋常點的軍將還真壓不住他們,可新來的這位軍將,來頭頗大,就是這些野慣了的遠哨尖探都不敢炸翅,隻能眼巴巴的迴顧於他,就盼這位將爺心情好發發慈悲。


    他們所望著的軍將,體貌也沒什麽出奇的,不比這些精銳騎士強悍到哪裏去,戴著一頂已然舊了的氈帽,寒風撲麵而來,風力如此之勁,帶得沉重的黑羽尾裝飾在空中飛舞,在那黑羽尾之上,猶有變成了黑色的陳舊血痕,這是那個平燕楊淩的親衛黑雲都出身之人!


    就是那個幾乎是獨力引一軍在燕地縱橫決蕩,殺了蕭幹,擊潰郭藥師,擊潰完顏宗弼,打下燕京的平燕楊淩!這些哨探在薊州軍中已久。已然知道這在燕地已經是首屈一指實力派,但傳檄令各處豪強都要凜遵的薊州軍,不過是那平燕楊淩留下一點人馬隨手就經營了出來,現在還在牢牢掌控。


    也是楊淩這點布置,才維持著燕地粗安,才震懾得可怕的女真大軍不敢輕易南下,哪怕遠在汴梁,也是燕地中人的保護神,更不用說聽聞這平燕楊淩在大宋近來也位高權重,隱約有流言說是封了王了。


    麵對女真,單靠薊州這個局麵,軍心還談不上穩固,無非抱團求活而已,可楊淩大宋封王的消息一旦傳來,就截然不同,大家隻要緊緊追隨楊淩,將來名正言順的就是大宋官軍,有大宋為依靠,說不定還能到汴梁走一遭,比起在燕地掙紮求活,那是強到了天上去!


    真的能北據女真,將燕地變為大宋穩固疆土,大家至少能在燕地置下一份家業,再娶妻生子傳諸子孫,對比幾年前天崩地陷般的血海地獄,簡直就是恍若隔世!


    這平燕楊淩身邊親衛出而領軍,哪怕他才到薊州沒有多久,隻要他有號令,大家就是把命豁上,也隻能去了,對於這些國破家亡之人,楊淩就是給了他們容身之所之人,也是給了他們一個賣命以博富貴希望之人,經曆了亂世,才知道有這樣一個主君,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


    領軍的那名黑雲都親衛,眯著眼睛再寒風裏麵向北打量了許久,才開口道:“往常北巡,都是這般安靜麽?”


    諸名騎士對望,還是一名三十許麵貌忠厚,身形粗壯的漢子策馬湊近,搖頭道:“就是數月前,也是總能遇見女真哨騎,有時候他們人多,俺們避讓,有時候俺們人多,他們避讓,如果避不開了,互相對衝,各自丟下幾條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情,反正不論俺們還是女真韃子,都不能讓對手輕易深入,不過這幾個月來,聽別的巡哨隊伍也說,女真韃子竟似不見了蹤跡,俺們軍堡都向北推了百十裏地。”


    這漢子是遼東漢軍出身,一家人在女真韃子手裏死了個幹幹淨淨,自入薊州軍來,凡是出巡哨探,沒一次不是搶著來的,手裏也有了兩條女真韃子的性命,斬首就是軍功,轉眼間已經在薊州軍中為都頭的差遣,隻要楊淩能騰出手來正式提拔一下,少不得就是一個大宋的小武官。


    瞧著這點希望,這漢子當差就更加勤謹了,此次北巡,就為這名黑雲都親衛出身的軍將之副手,奉命唯謹,極是得力,這軍將又是習慣性的搖搖頭,覺得有些不對。


    他們這批,約有三十餘人,在宮變之後才選送往薊州軍來,臨行前楊淩一個個親自會麵,交代了到此間該如何行事。而且這軍將還是從河東晉陽軍中抽出來的,此前在雁門大營參與過轉運雲內流民,逼迫河東緣邊郡縣的行動。


    因為表現出色,才被將軍籍先轉入氈帽都過渡,鍍上這一層晉王心腹嫡係的之後,再調往薊州軍,河東和汴梁情勢,這軍將都知曉一些,河東方麵主力,已經被女真軍馬牽扯,汴梁中多是新軍,骨幹不足。


    而女真大軍很有南下之勢,就是不在當前,也就是年內的事情,晉王不管是不是要親征河東,實力都需要補充,而薊州方麵,就是現在最能抽調得出精銳的所在了,他們這幾十人作為最新一批到來的骨幹,既要進一步加強對薊州軍的掌控,隨時等候楊淩召喚。


    更要摸清楚女真東路軍的動向,單單是應付宗翰一路,對晉王而言,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更不用說晉王在朝中朝外,滿目皆敵,要是女真東路軍宗望部更有隨之南下之勢。


    晉王麵臨的局勢之劣,大宋麵臨的局勢之劣,就是他這般位置不高的軍將,想及都未免有些心驚膽戰,在這個晉王需要集中全部力量以應對眼前危局之際,燕地方向,絕對不能有什麽意外!


    正因為這個原因,在汴梁召集薊州軍的命令一時未曾傳來之際,這批抽調而來的親衛,紛紛率領各支哨探隊伍,向北深入巡哨,薊州軍中精銳戰士好馬,一時都為之抽調一空,可如此大規模的威力搜索,至少在他這一路,都未曾發現任何女真軍調動的蹤跡。


    看來近幾個月來,女真東路軍大規模的收縮,是實打實的事情了,這個結果,讓這個軍將也不知道是高興好還是擔心好,隻是老卒的嗅覺,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軍將越想越深,情不自禁就喃喃自語:“西路女真韃子,深冬就翻山越嶺深入雲內,沒道理東路女真韃子這般老實啊……”


    這次輪到他副手搖頭了:“將主,西路女真韃子占的什麽地方?西北招討司,倒塌嶺招討司,一幫騷韃子的地方,除了羊馬,再找不著什麽值錢器物,就一個西京大同府左近有點模樣,可沒了雲內諸州支應也就少了一大半熱鬧,西路的女真韃子,在這般苦地方,還不想著早點將雲內拿到手,好好享受一番?東路女真韃子,占著中京上京,契丹權貴那麽多的地方,就是比不及燕地,也夠他們享用了。誰鳥耐煩這個天氣南下廝殺?女真韃子也隻是個人,不是甚鳥牲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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