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化為暗沉,屋內堪堪隻掌了一隻燈,再黃昏時刻發著微弱的光芒,阮蓁是不困的,她靠在榻上,一手壓在腦後,杏兒般旳眸子望著顧淮之。


    他的確是累了,不然也不至於一沾枕頭,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過,到底思慮過甚,即便入睡,眉心也是緊皺的。


    湊得近了,是他沉穩的唿吸,還有眼底淡淡的青色。


    阮蓁有些心疼,伸手輕拂。偏就是這般,扣在腰間的手緊了緊,阮蓁身子一僵,生怕擾了他的清靜,便不敢再動了。


    閑下來,她的思緒跟著放空。


    戚初歆的婚期一拖再拖,這次迴臨安後也該趕上進程。


    雲思勉遊手好閑,作死連連,但也有別樣天地,憑著他認的兄弟都是大人物,這鎮國公府落魄不了。


    阿初成了皇後,日後要見還得入宮。


    還有將軍府......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


    鄔南墓園。


    天際最後一絲光線,暗淡無色,也無法照清墓碑上的字。


    薑怡神色難辨,她手裏提著一壺酒,倒了一杯於墓碑前。


    周遭安靜如斯,除了風吹過竹林留下的沙沙聲響,平添孤寂,再無其他。


    直到,身後有沉穩的腳步而來。


    薑怡沒迴頭。隻是用最平靜的語氣,再迴顧著小半生。


    “我是二十歲那年嫁給你的,十五歲那年定的親,你遠在邊塞,我父兄怕耽誤了我,想退婚,我攔了下來,闔家上下皆罵我是昏了頭,就定親那日見過你一麵,卻一意孤行願等你從邊塞迴來,硬生生將自己熬成了老姑娘。”


    她沒悔過。


    期間,不隻是周邊的人勸說,就連歸期不定的慕又徳也給她寫了一封信,說不願將她如花似玉的一個姑娘給耽擱了,邊塞戰事吃緊,興許哪一日就丟了性命。


    嫁給他,會吃苦,夫妻間離多別少。字字不見情,卻處處透著願意放手和誠懇之色。


    但信了也寫了,若她願意等他,這一生他慕又德必將尊她,敬她。


    她將那封信燒了,心下的決心卻愈發堅定。


    她那時就想啊,保家衛國的慕又徳,合該做她薑怡的男人。


    年少英雄,哪個姑娘擋得住?


    “成婚後,婆母心疼我,生怕你是個粗人,讓我受了委屈。”


    可沒有。


    眼前這個人除了歸家之日少,慕又徳對她的事,麵麵俱到。照顧她的口味,依著她的脾氣。


    “婚後一年,我有了寒哥兒,再過了兩年,後有了皎皎。生她那年,血崩大出血,萬幸我熬了過來。”


    慕又徳心下一緊。他顯然知道後麵薑怡要說什麽。


    他又很多話想說,卻無臉說出口。


    即便慕寒生說皎皎還活著,但他從不敢抱有希望。他的唇動了動,挺直的背脊化為彎曲。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薑怡,黝黑的臉色看不出半點喜怒,喃喃道:“你知道了。”


    “我的皎皎呢?”


    慕又徳給不出答案。即便相隔數十載,可那年由他造成的錐心之痛至今猶存。他至始至終都是罪人。


    他故作冷血,故作無情,對著慕寒生一次又一次的嗬斥,無非是讓慕寒生將滔天悔意轉為恨意指向他。就好像這樣能減少一人嚐盡苦楚。


    誰都該恨他。


    他對著任何有關於皎皎的消息避之不及,說到底,他是不敢。


    他是武將,本就嘴笨,他也無須得到任何人的諒解,畢竟,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無處恕罪,而如今,更是多說無益。


    他的沉默,讓薑怡崩潰,她一字一字,仿若帶著泣血。


    她轉身。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這是你給她取的名,是你說的,她該想月亮那般,明亮璀璨,是你說的!”


    “我就像是個傻子那般。我將你帶迴來的孩子如珍似寶的疼了十幾年!!!”


    “這些年來,你可曾有半分悔意?你沒有!若不是我後知後覺!你又該瞞我多久!”


    慕又徳眼底一片血色,他闔了闔眼:“周旭已歸,她也該認祖歸宗了。”


    他也瞞不了。


    薑怡一滯,這一句話仿若能讓她整個人陷入冰窖,這些日子的疑惑總算在這一刻找到了解釋。


    原來是靖王府的小郡主,難怪慕又德對著她的婚事一推再推。


    在這一刻,她竟然諷刺的想笑。


    那年發生了什麽,她不管,也不想知道!


    她死死咬著唇,嗓音帶著顫:“所以呢,各歸各位?”


    “你可別告訴我,我的皎皎因為你喪了命!”


    “山腳的那一座孤墳到底是誰!”


    孤墳孤墳,無非是成了一縷遊魂,黑白無常都不敢收!她連投胎都不能!


    薑怡唿吸艱難。


    “我不是聖人,我兼顧不了你所謂的蒼生仁義,是,靖王妃對我有恩,讓我搭上這條命莪絕無二話,可這輪不到皎皎替我償還!”


    她似笑非笑,疾步上前,死死捏著他的衣領,仿若在看陌生人那般,眼角淚珠直往下砸,驕傲的將軍夫人在此刻卑微到了塵埃裏,她嘴裏帶著諷刺更多的是懇求。


    “在婆母麵前,我求你將她還給我,我就要這一個女兒!”


    成婚二十多哉,她從未對慕又徳低過一次頭,可此刻。她哭著說。


    “慕又徳!我求你!”


    ————


    天色濃稠的若一副潑墨畫,今夜的月色,皎潔的很,周邊伴有幾許繁星作以點綴。倒是一副極美的畫卷。


    不遠處傳來幾聲蟲鳴,除了這點動靜,屋內再無聲響。


    顧淮之緩緩睜開眼睛,眼底伴著清明。這一覺睡得他極為舒坦,眉宇放鬆,他垂眸去瞧懷裏的阮蓁。


    小娘子捏著他的衣擺,墨發散著,襯的臉蛋愈發的小,寢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凸顯其風流婉轉,極白的肌,極豔的唇,兩兩之間,帶給人無法言明的視覺衝擊。


    顧淮之喉結滾動。


    修長的指尖去借女子腰間係帶,唇往下壓,卻耳尖一動,聽到屋外聲響,他一頓,消了心思,耐心十足的綁出一個蝴蝶結。


    綁的歪了,重新解開,繼續綁,待順眼時,這才起身。


    正要出去,卻眼尖的落到榻上角落放的一物。


    封麵...很熟悉。


    顧淮之危險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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