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見魁四被帶走,腿軟的直接倒在地上。


    狠狠的喘了一口氣後,她倏然間想到了什麽,連忙去那間屋子裏翻箱倒櫃,直到從破箱底找到了讓她痛不欲生的典妻契。


    她不識字,卻瞧見丈夫的食指紅印按押後,大哭了起來。


    從適才的對話裏,她清楚,外麵的人身份不簡單,而魁四也不再是她的威脅。


    她轉身,滿眼是淚的跪倒在阮蓁和顧淮之腳前。


    “謝過恩人。”


    阮蓁目光頓住,落在婦人手裏的典妻契上。


    心下徹底了然。


    那些窮苦人家,將妻子抵押出去,讓妻子給沒錢娶妻的男人生子傳宗接代。這便是典妻。


    阮蓁心下沒來由的一陣酸澀。


    這個世道,也就這樣了。


    若她那次沒被顧淮之攔下逃出臨安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阮蓁看著地上的婦人。瞧著應當年紀不大,可卻比同齡人老上許多。手上都是老繭,身上還有魁四留下的淤青。


    阮蓁在婦人麵前蹲了下來,同其平視。


    她用最溫柔的嗓音撕破了最殘酷的現實:“你能被他賣一次也會有第二次。”


    婦人渾身一抖。


    她臉上的喜色慢慢褪去:“民婦知道。”


    偶一陣風過,吹的女子如玉耳垂上掛著的玉墜左右搖晃。


    “他能將你賣給魁四,可見,見錢眼開,壓榨你卻不顧你的安危。”


    阮蓁看著麵色煞白是婦人,輕歎一聲。


    “若你出了事,他無非有了銀子後再娶。新人換舊人,而處境艱難的也由你成了你的女兒。”


    婦人被阮蓁的幾句話刺激到雙眼猩紅,可偏偏無法反駁。


    事實正是如此。


    她比誰都清楚。


    丈夫就沒把她當過人。


    家裏是窮但沒到吃不飽飯的地步。


    就連周邊那一戶家徒四壁,頓頓吃糠咽菜的人家,都沒想過把妻子送出去,不是嗎?


    那日魁四來接她時,她抱著女兒跪在地上對著丈夫苦苦哀求。


    丈夫把她扶起來,嘴裏卻埋怨她不懂事。


    那個枕邊人說。


    ——你一走,家裏就少了一個人用飯,多出來的口糧還能存下來換口肉吃。


    ——你娘家人都死絕了,你還指望誰給你做主?


    ——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兒,但也沒讓你們母子生離死別不是嗎?也隻是讓你過去陪他睡幾次,生了兒子後也就迴來了。


    ——你若不願,那便掂量掂量,這浪費口糧的小賠錢貨,能賣多少銀子,我記得滿春院裏在收,不低於五兩銀子。


    ——你且放心,我也不會因此虧待你,更不會看不起你。


    字字誅心,句句卑劣。


    說這些話,他連狗都不如!


    婦人哪裏能指望他對女兒好!


    阮蓁見她神情恍惚,便又輕聲道:“你想和離嗎?”


    婦人一怔,倏然抬眸去看容色嬌豔的女子。


    和離?


    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女子除非娘家勢力足,有資格商談和離,不然隻有被休棄的份。


    阮蓁彎唇:“我名下有個桃莊,你若願意,可去那裏安身,每月皆有例銀,也無需你簽賣身契。我愛吃你做的蜜餞,想來做的果脯也是好吃的。”


    莊子是成親次日敬茶,盛挽送的。


    婦人久久不言,滾燙的淚砸了下來。


    阮蓁說完,不免仰頭,去看身後的顧淮之。


    “夫君可有好法子,讓那人送出女童並同意和離?”


    顧淮之垂眸凝睇著阮蓁,不以為然:“出些銀子便是了。”


    能把妻子賣出去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


    對付這種人,也隻有銀子最好使了。


    女童到底不是男童,在窮苦人家眼裏不能傳宗接代,隻要銀子給足了,那邊不說二話自然同意放人。


    阮蓁蹙眉。


    “這種人,為何還給他銀子?”


    “他若獅子大開口呢?亦或是給出條件?”


    條件?


    這世上有幾個人敢在顧淮之麵前提條件?


    男人不屑一顧,冷聲道:“若不肯,就割了他的手,按押即可。”


    嗯,把手跺下來,想按哪裏按哪裏。


    阮蓁笑了:“嗯,那就這麽辦吧。”


    顧淮之:???


    嬌嬌軟軟的小娘子,哪兒來的土匪氣息!


    阮蓁心滿意足的把頭轉過來,看向呆滯的婦人:“你覺著如何?”


    婦人感恩涕零:“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阮蓁提著裙擺站起身子,而後去拉顧淮之的衣袖:“夫君,迴去罷。”


    自然有暗衛會留下料理這些事。她也無需擔憂。


    顧淮之若有所思的看著阮蓁,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兩人往外走去。


    “貴人,等等。”


    婦人跑去廚房,手裏抱著這一籃子蜜餞。


    “貴人帶路上吃罷。”


    阮蓁這次沒客氣,接了過來。往外走。


    隻聽身後“嘶”的一聲,紙被撕成兩瓣。


    婦人卻猶不解氣,那些個擔驚受怕又受辱的日日夜夜,積攢出來敢怒不敢言的火氣在此刻徹底爆發。


    她暢快淋漓接連著撕了好幾下。


    而後對著馬車遠去的方向,磕了個頭。


    顧淮之上了馬車後,也不說話,隻是盯著阮蓁瞧。


    阮蓁被他盯得發毛。


    “怎……怎麽了嗎?”


    顧淮之麵色嚴肅:“你瞧見鮮血淋漓的場麵怎不害怕?”


    阮蓁淡笑不語:因為,你在啊。淡化了她對鮮血所有的恐懼。


    顧淮之擰眉:“你一柔順女子,怎可說著那些打打殺殺的言辭?”


    “都說了,讓你別學娘!我看日後除了請安,你少同她相處。”


    沒成親前,他恐嚇一句,阮蓁都要嚇得小臉煞白。


    如今倒好,竟然同意割別人的手。還很是興奮。


    阮蓁一哽。她輕聲道:“可我是跟夫君學的。”


    顧淮之:???


    他俯身,一把捏住阮蓁的臉,語氣暗含警告:“再說一遍?”


    阮蓁眼波流轉,實話實說,臉頰被捏住,她說的也有些含糊:“我是同夫君學的。”


    顧淮之沉默的鬆手。


    他沉默的垂下視線。


    顧淮之無端的鬱鬱。


    阮蓁擦了擦被顧淮之捏紅的臉。


    “夫君適才是如何動手的?我還想看一次。”


    顧淮之冷漠,駁之:“你想都別想。”


    按照阮蓁的學習速度。他實在擔心,小娘子迴府沒準就捏起石子開始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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