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黑的。女傭娜梅不安地拉上窗簾,流蘇在地毯上摩擦,勾到她鞋子上的裝飾。


    丹爾菲恩打個哈欠,把自己從羽絨和絲綢的被窩裏拽出來。今年的極黑之月較之以往更早,氣候也糟糕透頂,十多個村莊被大雪淹沒,最後一茬莊稼也被霜凍摧毀。另有一座小鎮受到了魔怪襲擊,奈登爵士加班加點地處理事務,安排銀鷲騎士保衛村鎮、分派救援物資,最終這些文件卻還是得由蘭科斯特伯爵大人親自過目。起碼在我結婚前是這樣。


    娜梅帶來了木柴。她一手持燈,一手握著火石,“劈啪”一聲,新柴泛起點點橙紅色。女仆猛地一吹,烈焰升騰而起,將壁爐點燃。


    “大人要洗澡麽?”


    “先用早餐再說。”冰地領太冷,丹爾菲恩養成了起床後和入寢前泡熱水澡的習慣。黑月堡是座黑色的冰山,常年生活其中的人,隻有這樣才能祛除裏外滲透的寒氣。“把熱水準備好。”


    安莎為她準備了檸檬吐司和一盤切好的淋醬牛肉,搭配一種口感獨特的魔法豌豆。據說這豆子結在樹上,是德魯伊用咒語和樹妖精的果酒培育出來的。丹爾菲恩追問她樹妖精是什麽,這位冰地女巫用紙剪出了指頭大的小人,它的胸口有一片綠葉狀孔洞。


    女巫取下一根頭發,穿過它心口的葉子。小人輕飄飄地站起身,兩隻紙片腳在桌子上留下黏糊糊的痕跡。它邊走邊跳,擺出許多滑稽的姿勢,把丹爾菲恩逗笑了。最後小人向她鞠躬,如蝴蝶一般飛過餐桌,投進壁爐。火苗唿地一躥。


    “這是油橡皮小人族。”安莎說,“它們是森林種族的一支,誕生於……”


    “……橡樹皮上滲出的油脂?”丹爾菲恩接道。


    “就是這樣。人們把油橡皮小人稱作樹妖精,但它們並非真正的妖精,而是樹人。”


    “那它們是精靈嗎?”


    “當然不。樹人就是樹人,殿下。森林種族中,有的是樹木化身的族群,畢竟樹和樹也是不同的。”


    丹爾菲恩將一勺豆子塞進嘴裏,又喝一口水。“森林種族裏有妖精麽?”


    “有啊,泉水妖精寧芙,人們總稱她們為泉水女神。還有棕仙,也叫棕精靈,其實也是妖精屬。以及隨處可見的草籽妖精。”


    “這麽多?”


    “已經很少了。有些人一輩子也隻見過草籽妖精,這些低等生物是種元素生命,才能繁衍生息到現在,其他的妖精族:寧芙隻有傳說,棕仙行蹤隱秘,分布在無人之地,連森林種族他們也不喜歡……噢,有一類布朗尼小棕仙,它們是食物妖精,若殿下感興趣,我可以為你找找。”


    “食物?”丹爾菲恩嚇了一跳。


    “食物妖精是神秘造物。”安莎告訴她,“你咬掉它的肚子——一塊草莓或是奶油,它會自己長迴來。當然,一下吃太多就不行了。”


    這東西可以喂飽我領地裏嗷嗷待哺的窮鬼們麽?丹爾菲恩想問。許多神秘生物不屑一顧的東西,在凡人眼中可解燃眉之急。但連伯爵都要通過冰地女巫才能獲得的東西,她覺得還是不要開口為好。想來答案注定不會令她滿意。


    愉快的故事時間結束了,接下來是險惡的現實。“帶來食物妖精前,還是先把奈登爵士帶來吧。讓我聽聽他的匯報。”丹爾菲恩邊切牛肉邊說。待會兒我還得去洗澡呢。


    一旁的娜梅似乎被嚇了一跳。“要在這裏和奈登爵士見麵?”女仆雙手絞在一起,“需不需要……呃,我為您拿餐巾……”


    “沒關係。”安莎指揮她離開,去接待丹爾菲恩的堂妹法埃·蘭科斯特。


    “你已經適應當我的女仆長了,安莎。你們冰地女巫還有其他行業嗎?”


    “為領主服務是我的榮幸,尤其是為貝爾蒂的諾恩。”冰地女巫迴答。“我準備好了,大人。”


    就在這時,霍普領著奈登爵士來到餐廳。他本人裝模作樣地告退,好像真的是侍衛似的。也許他能看穿安莎的魔法,因為他是無名者。無名者的火種比尋常神秘生物更敏銳,能察覺到許多細微的神秘。但奈登爵士就不行了,他隻是凡人,和伯爵一樣。少有貴族願意冒生命危險去點燃火種,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反正大家可以靠神秘物品延壽嘛。


    “伯爵大人。”奈登爵士行禮,神情紋絲不動。


    安莎悄悄眨眼,示意丹爾菲恩可以開口了。


    她突然很好奇,如今自己在奈登爵士眼中是何模樣。“情況如何?”丹爾菲恩邊嚼牛肉邊問,“篝火鎮的魔怪怎麽樣了?”


    “處理好了,大人。銀鷲騎士輕輕鬆鬆宰了它們。”奈登爵士說,“順帶一提,魔怪襲擊的是火矛鎮。”


    “大獲全勝。”為什麽銀鷲騎士在威尼華茲沒這麽能耐?丹爾菲恩扭頭看向自己的女仆長。


    “狼人跟魔怪是不同的,大人。況且那些魔怪不過是窩大號老鼠,打洞時迷失方向,進入了小鎮而已。”


    奈登爵士聽不到女巫開口,隻聽見丹爾菲恩的評價。他大皺眉頭:“魔怪不過是小麻煩,你更該關心的是糧食問題,大人。”


    “很快耗子們會上餐桌了,這也不失為一種解決之道嘛。”丹爾菲恩對安莎抱怨。她喝下最後一口水,以漱掉檸檬的酸味。看來對冰地領而言,魔怪比食物妖精好用。


    至於奈登爵士的匯報,她不願再聽下去:“是嗎?我還以為我更該關心城堡裏的客人們。”


    “其中之一將成為城堡的主人,丹爾菲恩大人,這也是必須——”


    “少對我說教。”你算什麽。“我知道自己的責任。”她放緩語氣。沒有奈登爵士,我就得親自管理整座城堡外加全部的領地,不可能再有空閑泡熱水澡了。“但這次你誤會了,爵士,我說的客人是指神秘生物。”


    一陣沉默。奈登瞪著她,仿佛參與國宴時不慎提及了廁所。他難以忍受地別過頭,企圖躲避某種無形的羞辱。雖然情景不對,但丹爾菲恩差點笑出聲。


    “他們……他們有何異動?”奈登爵士咬著牙說道。


    你竟來問我?丹爾菲恩真想開口嗬斥。你才是代理城主啊。她簡直不敢想象,沒有安莎和霍普,她在冰地領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人們會稱我為“耳聾眼瞎的諾恩”吧。算了,反正破碎之月上也沒長眼睛耳朵,沒甚區別。


    但最終,她說的卻是:“我們招待客人已經夠久了,接下來會更久。極黑之夜時,即便是領主也供不起多餘的嘴巴。既然這些無……神民們代替了克洛伊塔,也該負起宗主的責任來。比如說,大家迫在眉睫的糧食問題。”


    “與神秘生物談判?可……沒人來找我們。”


    是啊,若非丹爾菲恩提前閉鎖威尼華茲的城門,把秩序聯軍攔在城牆外,秘密結社和聯軍官員們就都會找到我們頭上來了。我還真想看看你有多受歡迎呢。


    “恕我直言,大人。”奈登爵士急於與神秘生物撇清關係,對伯爵的輕蔑一無所覺。“獵魔運動、拜恩人和七支點……雪原上的戰爭終究是神秘領域的事,與凡人王國毫無瓜葛。尤其高塔封閉,伊士曼已是中立國。但若向拜恩提出要求……”


    中立國。丹爾菲恩心想。跟冰地領麵臨的困境有何關係?難道我能代表伊士曼麽?自打兩年前,她下令封城搜尋狼人時,奈登爵士便有數不清的抱怨。他明確表示出對伯爵的諸多決策的不讚成,她也覺得這位親戚愈發麵目可憎。


    但說到底,這隻是家族內的矛盾。真正的威脅來自外部:七支點針對秘密結社發起的獵魔運動。


    事實上,戰爭並沒打到威尼華茲,蘭科斯特家族非常安全。雙方在冰地領的雪原上交戰,聯軍浩浩蕩蕩,惡魔遊走偷襲,不知為何他們默契地繞開了威尼華茲,仿佛不想再令它蒙受災難。


    倘若這意味戰爭雙方僅有的良心,這也是威尼華茲應得的。戰爭初期,丹爾菲恩還想過逃離領地,迴到母親的四葉領去。但公爵嚴詞警告她,拋棄領地的伯爵也會失去領地,從此她將作為公爵之女嫁給某個貴族,再沒有挑選的餘地。“你會是伯爵夫人,而非伯爵。”特蕾西告訴她。


    聽起來似乎沒差別。再怎麽說,用於聯姻的貴族小姐也好過屍體。況且誰在乎這該死的領地呢?一年到頭,冰地領半年下雪、半年化雪,緊接著又是漫長的極黑之夜,大家重頭再來一年。丹爾菲恩本就過著貴族小姐的生活,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自己,這樣一來,找人嫁掉和死掉其實根本沒區別……不,如果我真死了,想必特蕾西會在王國會議上極盡所能地稱讚“第二位保衛領土而犧牲的領主”,這下死人再也無法反對她的安排了。


    母親迴信的當天夜裏,她沒找任何人尋求安慰。丹爾菲恩·蘭科斯特,冰地領伯爵,貝爾蒂的諾恩,想起自己在霜葉堡的童年。無數傳說與歌謠,無數秘聞和故事,給了她英雄般的幻想,最終也教她認清了現實。我向心中的英雄祈求,他卻說“我有更要緊的事”!


    我們走著瞧。丹爾菲恩心想。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逃兵。


    但不逃……在神秘支點和秘密結社麵前,冰地領如同凡人一般孱弱,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見識過卡瑪瑞婭後,丹爾菲恩也不敢再相信城牆。


    好在她的子民們支持她——若說全天下有什麽地方最想避開獵魔運動,那非威尼華茲不可。無論獵手還是惡魔,冰地領人都不歡迎,大家隻信任領主。於是,丹爾菲恩要關閉偵測站,奈登爵士便聽命行事,她要限製開城時間,守衛們便隻在淩晨時分解開大門鐵鎖。她嚴格禁止集市提價,商人們竟也乖乖照做。原來“貝爾蒂的諾恩”帶給我的也不隻是壞處。


    運氣也站在她這邊。聯軍解散後,奈登爵士預見將有無數神秘生物在雪原上流浪,建議她對來者一視同仁,統統拒之門外,或者幹脆吊死了事。丹爾菲恩無法下定決心,但這些人直到現在也沒能出現,更別提可能帶來的混亂了。來到威尼華茲的外地人竟比獵魔戰爭前更少,她不禁由衷地感謝諸神。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丹爾菲恩就得知了威尼華茲安然無恙的原因。“根據冰地女巫的傳承記載,威尼華茲在先民時期的位置與卡瑪瑞婭重合。”安莎告訴她,“月之都卡瑪瑞婭,她是阿蘭沃王國的首都……同時也是黎明之戰時期,邪龍入侵諾克斯的第一站。這裏是地獄之門。”


    丹爾菲恩如在夢中。邪龍。溫瑟斯龐。黎明之戰。原來威尼華茲發生過比灼影之年更慘痛的經曆,原來冰地領就是地獄之門。真奇怪,人們幹嘛不找“勝利者的諾恩”來做天命領主呢?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後告訴女巫安莎,這些隻不過是故事。


    在故事之外,冰地領既沒有邪龍也沒有救世主,隻有我。


    寒月之年的最後一個黑夜,獵魔運動的勝利者叩響了城門。丹爾菲恩開門迎接了他們,這次她采納了奈登爵士的建議——當然隻采納了一半。無論秩序聯軍還是惡魔結社,蘭科斯特家族一視同仁,奉為座上賓。丹爾菲恩以伯爵的身份向惡魔投降,承認拜恩是冰地領神秘意義上的宗主。


    這一舉動有效地維持了威尼華茲的和平。從那以後,丹爾菲恩沒受到任何人身威脅:秩序聯軍不理會她,拜恩人也對伯爵視若無睹。威尼華茲沒有遭到再度摧毀,人們不必承受戰火。


    她全部的威脅來自於特蕾西和王黨以女王名義發來的警告信。不過嘛,如今時間過去兩年之久,她堅不可摧的防線——黑月堡書房的壁爐——已頗有應對威脅的經驗了。無論王黨怎麽想,丹爾菲恩依然是冰地伯爵,蘭科斯特家族的族長。


    ……直到稅官匯報連年田地歉收。該死的戰爭還是影響到了冰地領。


    當然,更可能是黑夜愈來愈長的原因。丹爾菲恩的要求夠少了。再不想辦法變出糧食,恐怕耗子滿足不了冰地領的幾百萬張嘴。伯爵自不可能知道饑餓的滋味,但安莎用當地的典籍施法,帶她看到了其中記載的黑暗歲月。


    “曾有三位領主在饑荒時被百姓殺死,最近的一位在伊士曼立國前。”冰地女巫說,“人們沒有用律法懲罰他,而是拿他來果腹。”丹爾菲恩可不想有此等下場。


    “特蕾西的園丁說四葉領的支援還要兩星期,但我很懷疑在我結婚前,這兩星期能不能過去。”伯爵開口,“還有無……好吧,神民。都說秘密結社有神秘支點的體量,但願他們也有神秘支點的能耐。”


    奈登爵士皺眉:“這些神民行跡隱秘,意圖未知……進城後,隊伍便離奇消失了……我們根本不曉得他們藏在哪裏。恐怕這是神秘手段。”


    還用得著你說。“沒錯,隻是拜恩人也是人,但他們明顯也得吃飯。”被領民和被惡魔吃掉似乎沒差,可前者我們能反抗,後者就不一定了。“總不能喝西北風吧。”


    “問我的話,大人,我會說你與拜恩的聯係太多了。作為王國伯爵,你該對他們敬而遠之才是。”


    “你能他們離開我的城市,還是能變出糧食?”


    奈登爵士不願跟她糾纏:“這不是一迴事,大人。保持現狀,王黨都已看我們不順眼!再與無名者合作,一切或將無法挽迴。”


    “神民。”丹爾菲恩頭也不抬,“去提要求吧,爵士。記得別叫錯了。我等你的消息。”


    等這位代理城主離開,安莎便服侍伯爵前往浴池。石磚上熱霧朦朧,池邊點著蠟燭。丹爾菲恩脫掉鬥篷和睡裙,赤身裸體地投入水中,波浪在水麵上組成膨脹的半圓弧型。她繼續下沉,讓熱水沒過脖子。


    “奈登爵士不會成功的。”安莎浸濕她的頭發。“那些客人不是無名者,隻是凡人,充其量是沒點火的學徒,了解些神秘領域的常識而已。在拜恩帝國,這類人絕對算不上高層。”


    “惡魔頭子派凡人來敷衍我,實乃榮幸。好歹他沒派同族,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麽招待死人。”她咕噥,“隻是問問而已,不是真的要個結果。”


    “奈登爵士可不曉得。你總是為難他。”


    “他急於擺脫我,這點咱們的城主大人表現得很明顯了。尤其是當我拒絕他兒子的求婚後。”奈登爵士有五個兒子,前兩個死於疾病,第三第四出自私生,做不得數,而他的小兒子,大家叫他“自信的格倫格”。隻要想起那個洋溢著傻瓜氣息的男孩,丹爾菲恩便覺得渾身難受。若那牙醫霍普調查得沒錯,他比我還小上三歲!“真奇怪,我嫁給其他人,難道他能有什麽好處?”


    “此人自有盤算,但終究是你的親戚。他的話也有道理。”女仆長撥開散落的金色發絲,替她按摩額頭。


    也許我母親收買了他。丹爾菲恩心想。在她成年以前,奈登爵士一直替特蕾西打理著冰地領,家族大小事務,無一例外都將呈上公爵的書案。也許他仍然保留著這個習慣。


    丹爾菲恩已有決定。“王黨遠在天邊,我看他們也不敢過來。”她換個姿勢,讓安莎搓洗她的脊背。“我的丈夫與四葉領的支援一樣遙遙無期……我們早晚得與拜恩人打交道。奈登爵士足以代表我的態度。”


    “這點你做得很恰當。”安莎讚同,“無名者是惡魔化身,神秘來自邪龍,不是正統支點擁有的傳承。他們手段莫測,如非必要,還是盡量不親自去接觸他們。”


    “這就是必要時刻,安莎。”威尼華茲有許多隱患尚未去除,包括騷擾她已久的狼人。銀鷲騎士對付幾隻誤入村莊的耗子時是把好手,麵對真正的神秘種族就力有不逮了。而這還隻是原因之一。“特蕾西又寫信催促我。”丹爾菲恩吐露,“要我找合適的人盡快結婚,以應付王黨的計策。畢竟,我總不能同時嫁給兩個男人吧。奈登爵士的兒子符合她的要求,但我不是她的應聲蟲。至於那私生子……”


    “王黨為你安排的丈夫是神秘生物,大人。”


    “既然如此,等我老得像根皺巴巴的蠟燭的時候,他還會年輕依舊咯?”


    “恐怕是的。”


    丹爾菲恩臉色一沉。“然後他就能取代我的位置。”


    “沒人能取代你,丹爾菲恩。冰地領人隻將他視作你的丈夫,你們的兒子會繼承封地。”


    伯爵感到一絲沒來由的安慰。真有趣,以往令她痛恨的冰地領和人們出於盲目無知的愛戴,如今卻是支撐她走到現在的原因。倘若我逃迴四葉領,在母親裙子底下哭訴,就得乖乖嫁給格倫格了。


    她終於明白了“冰地伯爵”這個頭銜的好處,準備著手保住它。“王黨逼迫太緊,正好給我們接觸拜恩的理由。這些惡魔在我的家門前打架,吃住在我的城市,最後冷眼旁觀我和王黨爭執,求來過冬的糧草。天下沒這等好事!就算我要求蛀蟲們發揚風格,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但那些客人……”


    “由奈登爵士迎接。隻不過一點兒下人間的討論而已。”丹爾菲恩哼了一聲。若真與惡魔交流,我也不要與小卒談話。就讓奈登爵士做做樣子,恐嚇一番他背後可能存在的王黨指使者好了。“反正就算我們誠心誠意地祈求,神秘領域也不會把我們當迴事。伊士曼於高塔不就是這樣?”比起不大可能到來的拜恩人的迴應,我還是更傾向於得到王城發來的責備。


    但就是要王黨知道,把我逼急了可沒好處……其中平衡得仔細把握。她抹掉眼皮上的一大顆水珠。“話說迴來,既然拜恩人將他們的小小據點稱為王國,那他們該有國王才對。你是神秘生物,安莎,你對惡魔國王了解多少呢?”


    “惡魔。”女巫重複,“國王。”


    “他藏在冰地領,統治著惡魔。沒錯,因為這裏是地獄之門嘛。”


    “這是兩迴事。”冰地女巫說,“倒影之城拜恩,就在威尼華茲。”


    丹爾菲恩差點滑進浴池。


    “準確來說,是在威尼華茲的影子裏。”安莎繼續說,“每當極黑之夜降臨,城市籠罩著燭火之中,影子便隨之誕生。但隻有無名者的同族能找到拜恩的入口,凡人和其他的神秘生物都被拒之門外,不得其路。”


    你想嚇唬我。丹爾菲恩抓住浴池石質的邊緣。你辦不到。“聽起來像真的一樣。”


    “以我們調查的結果判斷,就是真的。”


    “調查?沒人……”


    “我沒有調遣你的人手,大人。”安莎打斷她,“是用神秘手段。我在冰地領的傳承中尋找情報,結合凡人王國的曆史記載,再以現實對照……其中最鮮明的佐證是十七年前的第一次獵魔運動,‘威尼華茲大屠殺’。”


    丹爾菲恩感到一股寒意。“你這麽說……?”


    “聖騎士團沒有找錯地方。他們追逐‘微光領主’來到冰地領,在威尼華茲附近失去了目標的蹤跡。神官斷定這裏藏匿著惡魔據點,或是通道之類,因此下令封城,進行慘無人道的鑒別。然而他們是對的。惡魔領主在威尼華茲消失,因為這裏不僅是神秘意義上的地獄之門,也是倒影之城拜恩的所在地。”


    原來如此。她恍惚地想。聖騎士團在威尼華茲掘地三尺,還搜遍了周遭土地,沒有找到半點惡魔結社的蹤跡。他們怎願意無功而返?答案是明擺著的。


    因為這裏是地獄之門。


    假使七支點動用神秘手段——比如終結海灣戰爭、夷平灰翅鳥島的魔法——大家很可能一起玩完。難怪!難怪到了第二次獵魔運動時,聯軍和秘密結社寧願選擇在雪原上作戰,也不靠近威尼華茲。


    邪龍不是故事。她徹底相信了。我的領地坐落在地獄的入口,該死的事實就他媽是這樣。


    安莎將她拖出水,用巫術擦幹她的身體,為她裹上層層鵝絨錦緞。“你在發抖啊,大人。”她環抱著丹爾菲恩,來到燃燒著溫暖火焰的壁爐前。


    “奈登……客人……”


    “什麽?”女仆長低頭聆聽。


    “這裏不安全。”既然神秘領域將冰地領視作地獄,那她的任何舉動都可能引起未知的後果。招惹拜恩人太不明智,惡魔會作何想法?丹爾菲恩牙齒打顫。“讓奈登爵士迴來,我們得……不,不行……他們一直都在城裏!那些客人……”


    “拜恩城是神秘之地。丹爾菲恩,沒必要嚇自己。局麵不會那麽糟的。你瞧,拜恩已向北方派去了諸多使節,我看這些無名者還打算遵循規則。”


    “我不是擔心這個!想想看,如果威尼華茲是地獄之門,七支點在戰敗後會甘願吞下苦果嗎?”她抓住安莎的雙手。“防線解除了。他們連留在冰地領最後的軍隊都撤離了!隻有我們還在!現在讓奈登爵士迴來,千萬不要驚動影子裏的人。”


    “我立刻去辦。”見狀,安莎鬆開她的肩膀,起身便走。


    還來得及嗎?丹爾菲恩不知道。這完全是她在驚慌之下本能下達的命令,很可能奈登爵士早就找到了“客人”,說明了冰地領的缺糧情況,讓拜恩的惡魔意識到他們正在逐漸成為孤島。看在諸神的份上……腳步聲。


    “伯爵大人。”安莎去而複返。她趕上了嗎?丹爾菲恩飛快地扭頭,卻看到不止一個人影。奈登·蘭科斯特。正是此人跟在女仆長身後。他們的神情難以捉摸,她不禁心跳加速。


    “我從客人手中得來一份邀請,丹爾菲恩大人。”代理城主皺著眉開口,“是給您的。”


    丹爾菲恩根本無心考慮任何邀約舞會。“你說了糧食的事沒有?”她脫口而出。


    “沒有,大人。客人……對方說一切事務都可以等到時候麵談。”奈登爵士遞來一封信,安莎伸手接過,沒讓丹爾菲恩去碰。


    她仔細打量它。信件封以火漆,似乎非常莊重,邊角滾了堂皇的金邊,信紙則是精心鞣製的皮革,絲綢如少女的肌膚一般光滑。照實說,王家文書也不過如此。卷軸輕輕展開,丹爾菲恩眼睜睜地看著內容躍出紙麵,在半空中形成一排火焰書寫的的文字。


    『請冰地伯爵往拜恩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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