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開放總部時,不用占星術,拉森也能預料到如今場麵。我們為你留下的爛攤子爭吵了兩年之久,導師,也許你真是選錯了人。


    “此事我絕不同意。”“銀十字星”奧斯維德·西德尼宣布。


    “很遺憾我的決定與你相左。”


    老占星師沉下臉。“狄摩西斯大人為高塔的千年穩固奠定了基石,他的決策不容更改。先知大人,你是在破壞他用生命換來的成果。”


    “什麽成果?”“艾恩之眼”反問,“無星之夜的覆滅?結社的收縮整合?還是國王的死?統統沒意義。我們需要的是盟友。”


    “盟友?在哪兒?我可沒瞧見。打開大門,你隻會看到一群鬣狗。”


    “不打開門,門外來的是狼你也一無所知。你年紀大了,西德尼,葬身狼腹還是狗腹或許沒區別,但高塔有的是年輕人。我們必須搏一個未來,哪怕是為了他們。”


    “是為了‘他’吧。”“銀十字星”說,“但究竟是不是提供幫助,這我可說不準。”


    “尤利爾成為駐守者,是集會共同的決定。”


    “我和海倫都反對,泰倫斯選擇棄權,艾羅尼則同意了。雄獅和守門人,狄摩西斯有恩於他們,在他死後,他們的意願自不必提……但你,加拉赫,那孩子視你為長輩,你卻把他流放到克洛伊塔之外。”


    “伊士曼王國是他的故鄉,也是高塔屬國。況且留在外交部任職……我並沒剝奪他的權力。”但老占星師語氣中透露的懷疑令拉森惱火不已。“他是海恩斯送來的學徒。見鬼,你竟以為我會傷害他?”


    “我不知道,拉森。我是個老東西,這世道我已經看不懂了。”奧斯維德的麵容更顯蒼老。導師死後,他是命運集會中年紀最大的成員了,不必用占星術,拉森也清楚他命不久矣。“連統領,該死,我很難……好吧,說實話,我很難相信。這到底是為什麽?全世界還有誰能信任?”他身體前傾,“我不會答應的,拉森。你想要重續盟約,我無力反對,但我決不會參加你的加冕儀式。這兒不是你的王國,小子。你不是他。”


    “我從來沒想過……那不是加冕,奧斯維德,隻是繼任。”拉森不知道這話自己重複了多少遍。但除了海倫羅瑪,以及當年事件的知情人,人們都半信半疑。


    那一夜改變了一切……狄摩西斯死後,高塔再也迴不到原本的模樣。最為鮮明的體現是命運集會不再簡短。拉森知道,他們想要的是先知,是聖者。不是我。


    “狄摩西斯死了,尤利爾仍是高環,你們隻有我。”拉森告訴他,“如今我是先知,我得為高塔考慮。”


    奧斯維德頭也不迴地走出會議廳。


    “艾恩之眼”捂住眼睛,發出一聲歎息。困倦感洶湧而來。他不禁思念起神國封閉總部的那段日子。盡管需要時刻留在觀星間,麵對導師的遺物,好歹我能休息。


    白之使離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拉森不敢公開狄摩西斯的死訊。戰爭尚未結束,獵魔運動,秩序之爭,諾克斯危機四伏,而最偉大的占星師突然離世,命運集會搖搖欲墜。他不敢讓這樣的高塔麵對惡魔的報複和七支點的試探。先知死了,高塔裏的每個人都不再安全。


    更糟的是,高塔人心惶惶,謠言四起。由於尤利爾與白之使的師徒關係,在“艾恩眷者”的天賦公之於眾後,竟有人認為拉森為了獲得先知之位,編造謊言栽贓統領,還將學徒趕出了高塔。他實在不知該對此作何表情。


    連命運集會的成員也產生懷疑……“銀十字星”奧斯維德·西德尼曾擔任尤利爾的占星學導師,對這個統共學習不過一月的學生多有維護。他不止一次地質問尤利爾的下落,還提出要保留統領的職位,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你會大失所望。拉森心想。真相會將他這把老骨頭壓垮,連帶著命運集會分崩離析。


    拉森很清楚,這老家夥不過是抱著一線希望——他真正想要的是白之使,高塔的保護者。尤其是在先知死後。或許直到今日,他也沒相信白之使刺殺狄摩西斯的說辭。


    時至今日,拉森終於發覺自己在績效上的劣勢。曾經的外交部包攬了一切對外事務,占星師發現問題,事務司傳遞問題,但最後統統會交由使者們處理。即便在總部,使者仍具有非凡聲望,尤其是震懾敵人的聲望……在這個動蕩不安的時代,這無疑是人們急需的。一位強有力的領導者能粉碎高塔的恐慌。說到底,他們需要安全感。


    狄摩西斯已經死了,而白之使……但不論如何,拉森自問做不到到他們的程度。前者擁有位於頂點的神秘,曆經諸神末期、先民時代、黎明之戰和如今的神秘支點時代,創下的豐功偉績密如夜空繁星,地位無可置疑;後者的名號可止小兒夜啼,其神秘度在空境的領域,拉森沒見過任何人能與之並列。人們對他畏懼勝於愛戴不假,但若他仍是高塔的白之使,命運集會不必為七支點的威脅而擔憂。


    拉森不知道導師為什麽選擇自己,而放棄了白之使。雖然過後來看這是正確的道路,但在戰爭時期,人們對先知的期待是不同的。況且,倘若當時狄摩西斯選擇了白之使,他還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麽?那個隨月光而來的女人……門被敲響了。


    下一隊打著反對旗幟的客人,為首的乃是狄恩·魯賓。拉森放下手,用盡最後的寬容,將這位外交部副部長友善地迎進門。他手下的使者和執法者們俱在門外等候,房門敞開,意味著交流的公開。


    “魯賓閣下,沒想到你有空親自過來。”


    “你誤會了,先知大人。我有許多麻煩、一遝文件和上百封意見信,不包括空閑。”狄恩毫不友善地迴複,然而他禮節到位,言辭也算得體。好歹他沒管我叫小子。“總部的審查還在繼續,但我們的工作受到了許多阻力。”


    封閉總部期間,高塔開始了自上而下的清洗。距離白塔最近的城市,支點的總部布魯姆諾特,更是清洗的重點。治安局和執法隊在多方壓力之下合作,搜捕夜鶯的力度更甚,連拉森自己也無力阻止這種瘋狂,隻等合適的時機將他們處理幹淨。


    這樣一幫盜賊、流氓、酷吏外加劊子手的組合,他不曉得執法隊的阻力從何而來。哼,隻可能是對隊友不滿。為了隱瞞尤利爾的下落,拉森不能喝止執法隊的野蠻行徑,實質上是對青之使為代表的外交部予以綏靖。治安局是他遏製執法隊的唯一手段。


    “我命令天文室關閉了港口,並讓治安局與執法隊合作審查,各自負責不同環區。一應結果上交天文室決策。”拉森告訴青之使,“這是總長閣下能夠接受的極限了,原本布魯姆諾特的內務、審查和火種偵測,可都是事務司的管轄範圍。”你最好別得寸進尺。使者的工作應是管理屬國。


    “遠光之港封閉,高塔與外界整整兩年沒有交流了,先知大人。外交部的職能範圍隻限於浮雲之城,與事務司多有重合。”


    “我會在近期解開封鎖。這不是已經在集會上討論確定了麽?”


    青之使仍然搖頭:“阻力的來源不是治安局,而是布魯姆諾特人。我這兒有幾千封抗議信。”


    原來如此。拉森覺得幾千封還太少了。難不成他要我出麵鎮壓民憤?我支持還來不及。“人人都會收到投訴,我們不能盡善盡美。”但他還是得安慰對方,即便心裏覺得這是某些人自找的。“你的前任怎麽處理這些意見呢?”


    “他根本沒有個人信箱。”


    “真是好主意。所以人們沒法向他投訴嘍?”


    “當然不。事務司會代收寄給白之使的實體信件,將其轉交到外交部。”


    “然後這些寶貴的意見最後送到了天文室?”拉森忘不了自己還是天文室教授時,每天收到的無數張激憤的民意信。甚至很多人直接寫信給他,哪怕天文室教授在外交部和事務司的事宜上幾乎沒有發言權。


    青之使麵色更沉:“那些是神秘生物的信,出自高塔成員,家族子弟之手。凡人的投訴到了外交部,隻可能落進垃圾箱。”


    那我的書桌就是高塔成員的垃圾箱嘍?真是受寵若驚。“好吧,這麽幹不太公平。即便在高塔,凡人的數量也是神秘者的數倍,我們得盡可能保證大多數人的權力。百姓的意願本該受到重視。”拉森顧左右而言他,“呃,這意思是別再冷處理,我想你不會一封封寫迴信,是吧?”


    門外隱約傳來笑聲,人們被先知的幽默感染,發出善意的嬉笑,讓氛圍變得輕鬆……但青之使沒笑。拉森知道,旁人的言語不能影響此人。


    “凡人反對我們的工作,不理解它的重要性,但眼下情勢如此,我們也隻好接受。關於執法隊的行事,我認為需要稍作調整。”


    這你可錯了,“稍作”調整不大可能會有幫助。“怎麽說?”


    “特化職能。”狄恩·魯賓立即開口,“關彭曾是刑訊官,不是警探。得承認,某些時候,治安局的警員比他的手下更適合偵破案件、處理糾紛,關彭的優勢在於對付間諜。”


    他擅長對付間諜,尤其是關在牢裏的那種。倘若間諜安安穩穩藏在我們當中,一如既往地向敵人透露機密的話,他可就抓瞎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拉森沒有揭穿。“讓咱們的執法隊長幹迴老本行,有何不可?”


    “去監獄?不。我的意思是,他們可以作為監察官員的機構,確保律法執行。”青之使用指節輕敲把手,“抓捕罪犯仍是治安局的工作,關彭並沒有想取代警員。”


    他其實是做不到罷。拉森根本不想提執法隊長的名字。他清楚此人的本質就是殘暴,尤其喜愛折磨人取樂。這家夥壓根不要供詞,也不在乎真相,甚至連做上位者的刀也不樂意……他隻為自己服務。


    “你我都知道,高塔的大小事務被集會決定,但大多是由事務司提出的。這些官員形成家族,把持著中上層的權力,八成的學徒來自他們的親戚子侄,或用財富換得。遇到障礙時,這幫人和關彭及他手下唯一的差別,是將髒活委托給殺手來幹。他們放肆的權力是時候關進籠子了。”青之使宣布,“執法隊將是他們曾忽視的律法的化身,給予這幫無罪惡徒以雷霆懲治。”


    “將權力關進籠子,我們將得到一幫名為官員的懶鬼。”不管怎麽說,貪婪的人好過無能之輩。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即便要管束事務司官員,也輪不到執法隊來幹。


    “人們將學會一件事:凡事不要輕舉妄動。”


    “你錯了,閣下。占星師知曉過去未來,如果我們不能果斷下令、當斷則斷,就會陷入無止境的患得患失。”這才是最可怕的。“你不是占星師。”


    青之使審視著他。“你也不是狄摩西斯,大人。這世上沒有全知之人,否則他就不會死了,也不會有今天咱們的分歧。對此我很遺憾。”拉森竭盡全力咽下怒火,他卻不在乎。“但你必須麵對現實,先知大人。清掃工作尚未完成,執法隊還需要時間。總部開放後,我們的擔子會更重。”


    “那隻好有勞諸位。”


    “想不到會有今天,你也會對我說這話,大人。”魯賓閣下微微一笑,並不誌得意滿,頗帶諷刺意味。


    你也不是統領。咱們走著瞧。拉森決定在羅瑪成為空境前,一直將統領的職位空置。


    對方聽懂了他的拒絕。這位外交部長略一點頭,轉身便走。他的果斷與他的主張不符,反而讓拉森遲疑了。有什麽我沒注意到的細節麽?總部開放……屬國。伊士曼。原來如此。難怪他支持我。“既然你們還需要時間,那有件事我非得提醒你不可。”


    狄恩停下腳步。“讓我猜猜。”他早有預料。“是他的學徒,對嗎?這我已經告誡過關彭了。”


    “我指的是你,魯賓。”拉森幹脆將話挑明。“離那孩子遠點,審判已經結束了。”


    “假如那也能被稱之為審判的話。”狄恩哼了一聲,“你該去執法隊的監牢參觀一迴,大人。那才是惡魔要呆的地方。”


    那樣我們早就就變成屍體了。拉森心想。時代大不同了,而今秘密結社就算不占上風,起碼也能與七支點平起平坐。當年白之使獨自離去,尤利爾沒選擇無名者,才留了下來。事實上,那叛徒將他視若己出,又是不死不滅的亡靈,兩年來,拉森經常夢到尤利爾死在那一夜,亡靈領主提著那把邪惡的骨劍複活了他,再轉身迴來將高塔上下殺個幹淨。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能指望你出麵,用巧言善辯勸服對方麽?


    “我提醒你,尤利爾此人是白之使的學徒,不論他知情與否,狄摩西斯的死與他脫不了幹係。老奧斯維德願意自欺欺人,不過是因為他太老了。我不是他,血債需要血償。”


    “尤利爾救了我一命。這說明他不是結社成員。”


    “是嗎?那叛徒走到高位,也為高塔作出不少貢獻吧?先知之下第一人,何等殊榮。狄摩西斯對他信任有加,這才死在他手上。”拉森咬緊牙關。青之使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請記住,大人,叛徒的所有舉動出自一個目的,那就是消除克洛伊塔對秘密結社的威脅。他的學徒決不無辜。”


    “……尤利爾不是無名者,這就足夠了。”


    “火種說明不了任何事,真話唯有靠絞索證實。”狄恩·魯賓以堅決的口吻說道,“他的清白與否,總有一天我會親自確認。畢竟惡魔也會蠱惑人心,讓秩序生靈俯首聽命。獵手的準則是二者同罪。”青之使拉開門。“如今我服從你的命令,大人,不惜違背了許多律法……但其他人能否照辦,我無法保證。我又不會惡魔的手段,教他們乖乖聽話,這點你也能理解罷。”


    “多謝你的付出,閣下。大家會感念於心的。”


    “希望你能早做打算,大人。想想黎明之戰,你是秩序支點的繼承者。”他指指書架,又點點胸口。“想想狄摩西斯。血債。”


    “我不會忘。”


    青之使帶上門。


    拉森不禁深吸口氣。刹那間,他隻覺無數煩擾纏困心頭,不得解脫。我沒有忘。我不會忘。然而這不是尤利爾的錯,他沒想過謀害聖者,他隻是對無名者心生憐憫。他最終拒絕了。他救了我一命。殺死狄摩西斯的,是白之使,不是他。


    狄恩·魯賓不懷好意,才主動提出改變執法隊。拉森原以為他會滿足於折騰事務司……可他真正的目標是伊士曼王國,是白之使的學徒,甚至是白之使本人。這位野心勃勃的外交部副部長,夢想著有朝一日坐在先知的下位,掀翻他的前任,推行他的律令,以此來證明自己。新先知倒希望他真有這能耐。


    但就算沒有,拉森也必須承認青之使的人情,給予對方一定的方便。不然還能怎樣?無能的同盟也好過樹敵。導師死後,高塔便處於危機邊緣。拉森仔細考慮過,有關艾恩眷者的天賦,白之使的背叛行為,還有神國和預言夢的消息,統統不能拿到命運集會上分享。他說服集會成員的籌碼太少,又得盡可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可執法隊……我得慎之又慎,不能太過縱容,否則一旦開了口子……


    尤利爾還隻是個人問題,惡魔獵手失去管束,威尼華茲的慘痛下場就在眼前。毫無疑問,這世上從沒有明智的臨時決定,人們總是在幹蠢事,區別隻是多與少。拉森必須利用好執法隊:壓製官員,平衡屬國,震懾外敵……而後在未來的某一天將其徹底覆滅,以平息百姓的怒火。這是注定的命運。因此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讓他們囂張好了,隻要不觸及底線。


    想到將來,他感到疲憊。各懷心思的支持者與反對者,此刻他們的代表都離開了。會議廳裏,隻有時鍾不斷響起的嘀嗒聲。“艾恩之眼”終於能享受片刻寧靜。


    他不禁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意料之外的背叛,老先知喪命,接著死人複活……獵魔運動開始以來,蒼穹之塔克洛伊麵臨過的最為艱難的戰爭,濃縮在一間狹窄的書房之中。痛苦,迷亂,悲傷和焦急。情緒在靈魂中燃燒,成為支撐他生命的力量。混亂不過刹那,造成的傷口至今仍陣陣刺痛。


    狄摩西斯的葬禮之前,他獨自在寂靜中停留了很久,用神秘技藝穩固觀星間的神國。這是導師留給他的最重要的一項遺產。過程中,他不斷思考,未來的迷茫,戰爭的危機感,還有受到背叛的憤怒……都在寂靜中流逝。突然,他意識到高塔的命運正握在自己手中。


    我必須做出選擇,理性的抉擇,不受情緒支配。那一夜後,拉森隱瞞了尤利爾的行為。這孩子無疑知道白之使的秘密,並對獵魔運動深惡痛絕,甚至當麵指責聖者……同時他也對拉森施以援手,無疑是救命之恩,還有埃茲·海恩斯的情誼在……然而真正讓拉森放棄追究其責任的原因,還是他的價值。


    這是冷酷的衡量,對任何人來說都不例外。多年來,新先知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對集會成員,確認白之使的背叛,不追究尤利爾的責任。對凡人和高塔成員而言,白之使失蹤,尤利爾前往伊士曼就職駐守者,是公布於眾的唯一答案。


    這導致了無數謠言的誕生,以及命運集會的分裂。但終究,高塔的危機沒有爆發,支持我和反對我的人,他們活過了那一夜,活到了現在,克洛伊塔甚至仍然保有威信,在失去了聖者狄摩西斯和白之使後。我還能怎樣?


    說到底,他不敢保證,命運集會將如何看待真相:白之使,尤利爾,還有拉森自己在混亂中扮演的角色。更何況,命運集會的判決尚且是未知,敵人的判決倒可以肯定。那亡靈是不死者,神國沒能消滅他,總有一天,毀滅將到來,噩夢會成真。這下可痛快了!


    拉森放下解脫般的念頭。媽的,就讓人們以為是政治鬥爭好了。按他們的思路,我姑且也算贏家,白之使一係則是競爭中的失敗者。沒準這樣還能教人們對新任先知抱有一丁點兒的畏懼。


    “老師。”秘書小姐提醒,“一會兒神聖光輝議會的使節就來拜訪了,要順便準備午餐嗎?”


    原來已經是正午了。拉森如夢初醒:“就這麽辦。我們在餐桌上談。”


    “在會議廳?”


    “不。”不能在這裏。上次光輝議會的使節到來時,迎接他的是全體集會成員和“黑夜啟明”狄摩西斯。如今這裏隻有我。這是難堪的一麵,他不能讓同盟嗅出高塔的虛弱。“我們在宴會廳見麵。通知泰倫斯閣下和艾羅尼總長……等等,這次的使節還是艾席斯克羅主教?”


    “是聖騎士長閣下,萊蒙斯·希歐多爾。”


    壞消息。難道神聖光輝議會認定新先知不如老先知,沒有聖者坐鎮,雙方已平起平坐了?


    “讓海倫過來吧。”拉森吩咐。既然神聖光輝議會派來新生代,拉森也不會讓老一輩出麵。“讓客人吃好喝好,這點還是能辦到的。”雖然這一刻,他業已確定自己會食不下咽了。


    聖騎士長帶來許多隨行之人,其中有一位是代行者閣下的學徒。幾杯酒後,他提出希望批準她在高塔進修占星學。拉森一口答應,提出讓“風暴頌者”艾羅尼教導於她。


    萊蒙斯對安排無異議,那女孩卻問:“先知大人,我聽聞這位閣下是事務司的總長,公務繁忙。恐怕我的請求會給他增添負擔。”


    “在我之前,艾羅尼閣下乃是天文室教授。”新先知告訴她,“他會平衡好導師和事務司的職責,無私地傳授你知識。這你大可以放心。”


    “可是,大人。”阿拉貝拉握著叉子繼續說道。聖騎士長伸手扯她一下,也被她掙開。“我想代行者的意圖,是讓我向海倫閣下學習如何成為一名女巫。”


    女巫一言不發,戳起一片香腸。她早早告訴過拉森,不會和殺死她父親的聖騎士說一句話。


    “這女孩冒失無禮。”萊蒙斯將三叉燭台稍微挪動,正好擋住她的臉。阿拉貝拉這才閉上嘴。“我們全無異議,剛剛是這孩子自作主張。總長閣下的教誨一向珍貴難求,人們隻是不滿足。我向露西亞發誓,我說的話都發自肺腑。先知大人,您給出安排,這孩子會服從。我們可以訂下契約。”


    “這倒不必。”拉森從蠟燭間打量這個年輕的女孩。想不到走了個蓋亞神職者,來了個露西亞神官。薩賓娜大概不會歡迎她罷。


    搞定阿拉貝拉的問題後,萊蒙斯放下酒杯,直入主題:“我帶來壞消息,冰地領的防線被打穿了,拜恩人已開始北侵。”


    “這是合理的發展,七支點不複當年聖米倫德大同盟的情景了。防線支撐了兩年,已是不易。”


    “拜恩是那座城。秘密結社。”


    拉森比他更清楚。狄摩西斯死後,他繼續了導師的計劃,尋找合適的夜鶯人選,再將他們派往拜恩。結社正在戰後的擴張期,滲透比以往容易得多,但暫時還沒有“炎之月領主”那個級別的夜鶯。


    “如今那是個惡魔帝國。”拉森告訴他,“拜恩人補全了他們的領主,這意味著他們的政策沒有改變。七大神秘支點,他們要的是占領,而非並肩。”


    “我看結社的目標是凡人。”


    “凡人是一切的根源。你我皆由凡人,神秘源於平凡,就像火種生於靈魂。拜恩人侵略屬國,等若蠶食我們的根係。此等行徑必須予以打擊。”


    萊蒙斯皺眉:“能確定嗎,大人?你是否得到了新的……”


    “不是那種夢,隻是預言而已。紅之預言結束了,它對命運的幹擾也隨之消失。占星術恢複了力量。”


    聖騎士長明顯鬆了口氣,開始撕扯一條鱈魚。“你說的有道理,先知大人。我們會加派人手,以保衛屬國。”但這話不是拉森想聽到的。他在裝傻麽?


    “麵對惡魔的威脅,隻掃自家門前的敵人絕非正道。獵魔運動就是例子。若當年七支點組成聖米倫德大同盟而非鬆散的獵魔同盟,或許結果會改變。”他不得不直說。“況且針對冰地領,我們在灼影之年簽訂過……”


    “地獄之門。是有這麽迴事。”


    “那裏自古以來就是孕育邪惡的土地。”萊蒙斯聞言一縮手,仿佛被魚刺紮到手指。拉森皺眉打量他。“當年有關伊士曼的條約,還是代行者閣下親自擬定。惡魔結社大肆擴張,敵人的觸角正在蔓延。他們的首個目標便是伊士曼王國。”


    “關於這點。”聖騎士長悶悶地開口,“我帶來了新的條約,也是由代行者大人親自擬定。”


    若說他全無預料,那可真是撒謊。拉森知道七支點的同盟們會關心高塔現狀,以便從中獲利。他多次提及盟約和惡魔的威脅,希望能重現占星師在神秘領域中的不可代替性,但他終究不是狄摩西斯。先知接過盟友的文件,沒有去讀。


    “蒼穹之塔封閉已久,外交部身兼數職,難免對遙遠邊界的凡人王國失去控製。”萊蒙斯念道。這家夥似乎打過演說稿。“伊士曼的駐守所空置已久,新使者抵達後便失蹤,地獄之門遲遲沒有看守者……”


    “確定是這一版?我要簽字了。”


    對方一下卡殼。“什麽?”


    “我是先知,我可以代表命運集會,希歐多爾閣下。”


    “可你根本沒……”他漸漸恢複了鎮定。“你用占星術看過了,預知了內容?神術……”


    “……密封了文件,非常牢固。請放心,我相信你沒打開過,閣下。我看到的是它剛被代行者閣下寫就,還沒施術的那個時間點。”拉森從耳朵後拿下筆,碰一下盤子,痛快地在盟約上簽下真名。羽毛筆尖蘸的是油,寫出來的卻是墨。“伊士曼是你們的了,假如你能將她從拜恩人手裏奪迴來的話。”他舔舔筆頭,嚐到牛肉和香料的味道。


    聖騎士長沉默片刻。“你得到了什麽預言,大人?”


    “黑夜。漫漫長夜,沒有盡頭,沒有光明。”對方將信將疑。我的預言的確不如狄摩西斯有說服力。“你說得很對,拜恩帝國可能有大動作。”這倒不隻是預言,那亡靈領主在兩年前便如此宣稱。“伊士曼和布列斯塔蒂克首當其衝,流砂之國索德裏亞也將爆發戰爭。諾克斯又將迎來一個戰亂的霜月。”


    但你們眼下隻有我。拉森心想。這是預言還是威脅,隨你們分辨。


    “感謝你的警示,大人。”聖騎士長萊蒙斯迴答。“可是……”


    “我很清楚你的來意,閣下。”拉森立刻打斷他,“剩下的事我們慢慢談。噢,嚐嚐看,這是鯨島美食,上麵的熔岩是楓糖做的。喏,還有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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