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弧在裝飾架間跳躍,覆蓋的織錦散發出一股焦味。轉眼間,火焰在雷電中誕生,與冷空氣分庭抗禮。銀歌騎士迅速後退,盔甲上亮起一道道金色紋路。閃電追擊而來,在橫擋的劍刃上粉碎。


    帕爾蘇爾沒有抵擋手段,但她腳下一滑,閃電從頭頂掠過。喬伊可不會這麽好心。他要我的命,帕爾蘇爾清楚,卻不想親自動手,所以才要我離開。還能有什麽原因?這個銀歌騎士出身於水銀聖堂,如今又為巫師和帝國大貴族服務,這種人是沒有底線和憐憫之心的,他隻是不想失去這身好用的銀白鐵皮。


    不想失去。人人都有不想失去的東西。帕爾蘇爾手無寸鐵,但她有無形的利刃,足以保護自己。“我可能會大喊出聲。”她對喬伊高聲說,“在我變成烤熟的屍體前,銀歌騎士!”


    “要是你還能讓自己的人頭開口,那我佩服你。”


    又一道亮光在黑暗中迸射,石膏塑像上爆開一團火星。她聽見座椅翻倒的巨響,隨後是滋滋的電流聲。燭火皆告熄滅,窗外的天空雷雲密布,伸手不見五指,夜色中似乎危機四伏。帕爾蘇爾後退到牆邊,撫摸到的石頭冰冷刺骨,觸感卻令人安心。如果好運的話,電流不會蔓延過來。


    她借助植物的視覺觀察戰場。走廊被整個打通,地麵能瞧見下層,角樓的一側突出不翼而飛,空蕩蕩的斷裂處朝向外城穀場的風車。莫爾圖斯建立在山崗上,地勢內高外低,因而從莊園內也能看到城外。低矮蜿蜒的城垛分割開人類聚地與浩渺的深色山林,一切遙遠而寧靜,令人神往。莊園卻覆蓋在火光和烏雲之中,蓬蓬煙塵尚未散盡。


    一瞬間,帕爾蘇爾竟難以收迴目光。在她身後,銀歌騎士在和襲擊莊園的初源作戰,撞擊和爆炸不絕於耳。有個聲音催促她離開,不是希瑟,而是她自己。渴望像閃電擊穿內心。但那不是我的去處。


    留下來?她想到地下室的實驗台,還有那把名為“黑夜”的古怪椅子。希瑟慈悲,搞不好我得在它們間任選其一,而穿過內心的是貨真價實的神秘閃電。


    但逃走同樣是死路一條。帕爾蘇爾知道聖瓦羅蘭會派來比德洛強得多的夜鶯,銀歌騎士團也不會放過她——尤其是喬伊。之前她被他的縱容態度蠱惑,現在才想明白,離開莊園後,她的價值就不複存在了。伯納爾德·斯特林是個危險的巫師,對森林的秘密意圖不軌,然而暫時還不會要她的命。況且他和麥克亞當一樣,沒法事事躬親。施蒂克斯不就是這麽死的?喬伊會替死人編造說辭。他一定會的。


    一塊石頭自她麵門飛過,墜入深不見底的黑夜。帕爾蘇爾朝後退,站在懸崖邊上的人往往會掉下去,她可不想步其後塵。這樣大概不會死,但摔斷腿或腦震蕩自然也一切休矣。好歹我不用做選擇了?一樁好事?她摸著石頭,慢慢靠近內側,專注於禮堂中激烈的戰鬥。


    可惜的是,銀歌騎士和初源的決鬥毫無觀賞性。喬伊施放冰霜,對手以雷電迴敬,由於他們之間的差距不大,導致神秘往往相互抵消,或者各幹各的。銀歌騎士的裝備能提供防護,初源女人的速度則與閃電一樣快,令人摸不到她的衣角。大範圍的魔法能限製移動,但任何能被同僚發現的手段喬伊都不敢在這裏使用。他隻好以魔法輔助幹擾,伺機拉近距離。


    你自找的,帕爾蘇爾快活地想。水妖精帶來了足以抗衡使節團的援兵,他們不僅阻止了斯特林的雙職業實驗,還打亂了喬伊的算盤。


    冰錐拔地而起,雷電擊穿屏障,“劈啪”撞上露西亞的側臉。耳環和冰刺尖頭頓時被熱量融化。帕爾蘇爾暗自朝內挪了挪,指望沒人發現。這裏沒有希瑟的神像,但祂就在我身邊。她鑽過歪斜的座椅,借助自然秘語賦予她的迷彩爬到角落。聖瓦羅蘭的蒼之聖女不會在任何人麵前失態,但受到流放的階下囚帕爾蘇爾不在乎這些。脆弱的玻璃近在眼前。


    “阿內絲說聖經在你手上。”初源女人手握一柄雷霆長矛,卻沒投出去。


    “你要找它?”


    “不。我們可以達成合作,我告訴你一個有關聖經的消息,你和那巫師放開古爾沙和奇朗。”


    “你和銀歌騎士談條件?”


    “你放過了阿內絲。不管你有什麽企圖,你都這麽做了。我可以代表黃昏之幕給你一個機會。”


    喬伊的臉色沉下來。“你的機會自己留著用罷。”他頂著雷電風暴向前,一劍砍在神秘鑄就的長矛上,力量的爆發迫使敵人仰麵後退,差點飛出禮堂。但喀嚓一聲,騎士劍從中斷成兩截,碎片四處飛射。


    女人如他所說,抓住了機會。井口粗的雷霆轟隆一聲打穿屋頂,將騎士籠罩在內。半個天花板徹底粉碎。這一擊的威力超出常理。持續降落的光柱中,銀歌騎士的披風逐漸燃燒、消失,盔甲上銘刻的魔紋霎時無比明亮。他本人則一動不動,仿佛凝固在原地。幾秒後,鋼鐵率先發出哀鳴,隨後是骨骼。帕爾蘇爾看到他的大部分胸甲和一側手臂護甲朝內塌陷。縷縷鮮血溢出縫隙,在電光中飛舞,迅速分解成氣體。


    雷擊帶來高熱,屋子裏的冰霜慢慢消融。初源女人不再移動,她閉上一隻眼睛,手指如撥弦般彈動,整個人似乎向上漂浮了幾寸。


    觀戰的帕爾蘇爾感到脖頸一陣勒緊的絞痛,向後猛一趔趄。她的耳朵捕捉到了縫線被扯斷的細微響動。緊接著,一隻金屬扣啪嗒一聲崩掉,急速飛向初源女人的掌心。該死的人類衣服,它們從不滿足於從麻布和絲質,非得添上金屬。她想也不想,抄起地上的碎片將外罩上衣撕裂,它唿一聲追著扣子倒飛出去。


    她絕對沒有插手戰場的意圖,然而這一下確實影響到了交戰雙方。布料飛到初源女人的臉上,領扣彈在她額頭。帕爾蘇爾耳朵裏嗡的一聲,空中似乎有無形的線條擾動。隻一瞬間,騎士的頭盔下發出嘶聲,他突然伸手抓住敵人。由於他用的是受傷的那隻手,女人吃了一驚,沒料到自己會被逮住。如今掙紮也晚了。


    喬伊一頭撞去,正中對手鼻梁。初源發出痛哼,臉上鮮血長流,閃爍的電光也隨之削弱。騎士趁機擺脫了磁力鉗製。他撲向前,將手中的斷劍猛然刺進對方肩膀。帕爾蘇爾確信他瞄準的是她的脖頸,但沒能成功命中。


    “黃昏之幕”的初源女人呻吟起來。她甩開騎士的手臂,試圖揮舞自己那柄電光飛舞的長矛,可喬伊擰動劍柄,直到血從創口中泉湧而出,失重的四處漂浮。冰霜沿血滴爬上他們的身體。


    帕爾蘇爾預感到神秘的再次對撞,趕緊躲到兩架疊在一起的座椅後。她雙手抵住地板,觸感讓她一怔。


    但她猜錯了。一麵六角冰盾憑空浮現,橫亙在雙方之間。閃電長矛刺在盾牌邊緣,化為道道雷光,喬伊一腳踢在對手的小腿上,幹脆利落地撂倒她。初源像隻水泥袋一樣砸入地板裏,連房間都晃動了一瞬,雜物乒乓掉落。雪白的寒流唿嘯而過,冰霜隨之蔓延。帕爾蘇爾抬起頭,看到冰幕沿暴雨倒卷直上,凍結烏雲。落雷終止了。


    初源女人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板裏。她的下身被封在堅冰中,上半身還暴露在外。猙獰的冰刺在肩頭綻放,由她的鮮血凝固而成。帕爾蘇爾看到她的臉,那是張年輕、好看的女孩麵孔,此刻卻充滿恐懼和痛苦,還有極度的迷惑。他怎麽還能動?我的魔法沒起效?她的疑問多半類似這種。雷柱降落時,就連帕爾蘇爾都覺得銀歌騎士沒法翻盤了,喬伊卻能引動神秘反擊。


    然而冰霜不再蔓延,止步於她的腋下。喬伊的魔力消耗在了大範圍的凍結中,竟在殺傷上力有未逮,讓對手和這座搖搖欲墜的莊園一同撿迴性命。


    但不過是一刀的事。銀歌騎士的喘息在空中凝成迷霧,他勉強伸出手,折斷一根冰刺。動作牽扯下,盔甲像酥脆的餅幹般從他身上剝落,破片叮當,敲擊著冰麵。初源女孩不停啜泣,他根本無動於衷,揮手就要了結她。


    但帕爾蘇爾捉住騎士的手腕。高溫在他的手臂留下燒傷,肌肉粉紅開裂,血絲黏連著焦黑潰爛的皮膚。與傷口接觸的感覺讓她差點直接鬆手,好在忍住了。這一下教喬伊放開了尖刺。希瑟在上,原來他也會疼。先前她還懷疑呢!


    “別動。”帕爾蘇爾威脅,“否則沒命的就是你。”


    禮堂被一片銀白覆蓋。冰霜中升起片片雪花,周圍的神秘忽然飛速消失。這不是雪花,而是她先前灑下的種子。他們的戰鬥太緊張,都沒注意她,如今便無計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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