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很快在夜幕中失去了蹤影。尤利爾抬頭望著天色,眼下黃昏已然結束,夜色濃重深沉,大地傳來的震動像是雷霆轟鳴,連地烏龜也沒這麽大聲勢。導師不擅長故弄玄虛,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地下室的初源等來了救兵。而喬伊放走阿內絲就是要她向結社求救。


    但他看得出來,事到如今,銀歌騎士們或許不是為了將初源一網打盡。波加特看守著杜伊琳,雷戈負責保護蒼之聖女,這兩者的性質截然不同。我毫無忠誠。他低下頭,視線停留在施蒂克斯前後貫通的致命傷口上。難道這就是解釋?


    樹葉沙沙,自然精靈德洛蜷縮在枯枝淤泥裏,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在妥善處置她前,尤利爾無法放開手腳去弄清真相。或許這就是導師的目的,他用各種事物牽絆住每個人。


    “你在莫爾圖斯見到過同族嗎?”學徒問她。


    “同族?不會是奴隸罷。”大概是主人的先例在前,德洛不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很無畏。“自然精靈可沒有。這裏離森林太遠了。”


    “你該仔細找找。”


    “找他們有什麽用?沒人會來救我。我是自願逃離微光森林的。”


    “抱歉。但為什麽?”你也受到了****?


    “森林種族不歡迎初源,大家向來如此。”她寬容地笑笑,“我本打算穿越奧雷尼亞,到南邊的阿蘭沃去。”卻在半路成了自由人的奴隸。“聽說結社來者不拒,沒想到奴隸交易所也一樣。總之,我找到了落腳之處。你要放我迴家去麽?”


    “你說你信仰蓋亞。”


    “沒辦法,許多客人偏愛異教徒。我還會背女神的讚美詩呢,都是施蒂克斯教的。”她挑起眉,“生活所迫啊,修士大人。那雜種不也一樣?他原來還相信自由人的永生教義。畢竟當時大多數人都認為死後的靈魂會有輪迴,宣揚一切痛苦都是幻覺。現在我寧願信蓋亞,祂的仁慈能救我,幻覺和輪迴可不能。”


    “當心舌頭。”尤利爾警告。


    “好吧,那你要為我的虔誠悔改而饒我一命麽,修士?”


    “結果大概如此。”


    “你真好心,年輕的修士。”德洛摸摸臉頰,“你從他手中救了我一命。”不用說,“他”指的是喬伊。“否則我還以為聖堂裏都是些痛改前非的匪徒呢。你一定是蓋亞派來拯救我的諾恩。”


    “相信我,女士,我為信仰殺過更多人。”尤利爾迴答,“且我也無意替女神作決定。喬伊不會殺你。”


    “你要學他的樣?”


    學徒與她視線相接。“不,隻是不想改變。這是他的夢,不是我的。我已經明白了。”


    “我猜我最好別好奇你的話。永別了,修士大人,對別人我會承諾實惠的東西,不過對你例外。我會讓自己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看在蓋亞的份上。”


    他目送德洛跛著腳逃走。


    ……


    雷戈不安地四處打量。他們腳下不住搖晃,穹頂歪歪斜斜,聖像旁的鮮花散落一地,泡在氣味刺鼻的汙水裏。我不該帶人來這裏。他想起那傳教士的好處來。要是尤利爾沒跟著喬伊離開,他就能把蒼之聖女交給對方看管。


    禮堂充斥灰塵,顆粒連成煙霧。雷戈不敢往地下去,隻好上樓尋找波加特和杜伊琳。老騎士不像隊長,對雷戈的秘密毫無所知,能讓他順利脫身。


    “我們幹嘛不待在花園?”蒼之聖女說,“連螞蚱都知道,地震時別藏在泥洞裏。”


    好想法。為什麽不呢?“斯特林大人需要幫助。”或許壓根就是他製造出的動靜。本來雷戈以為伯納爾德·斯特林的實驗與精靈聖女相關,沒想到他的合作者是使節團的護衛隊長。喬伊要雷戈看守蒼之聖女,完全限製了他打探情況的機會。狡猾的點子。如今雷戈隻能判斷地下室出了問題。他從禮堂向外望,長廊空無一人,盡頭的樓梯在接二連三的負荷中變得殘破。這一天真是沒完沒了。


    “你們有三個人,沒錯吧?”


    “原本有四個。要是我們更小心的話。請安靜,大人。”


    “我可以試試。”


    雷戈更堅定了擺脫她的決心。這女人不想逃走,畢竟她無處可去,她唯一的樂趣就是專門在關鍵時刻給人找麻煩,好像這樣能顯示存在感。有時候,她簡直比那傲慢的女信使更惹人厭。雷戈的許多同僚對美麗的女性存有容忍,可他本人對非人種族毫無興趣,更別提一個流放的異族罪犯了。森林種族涉嫌謀害皇帝,應該砍下她的腦袋才對。


    他正考慮用什麽借口擺脫這個負累,轉眼就在螺旋門看到一個人影。這是個阿蘭沃精靈,先前雷戈親手將他和另一個家夥拖到地下室。“上樓去。”雷戈對他守衛的目標說,“去找波加特和佐曼。”


    “那是誰?”森林聖女也看見了。


    “逃走的俘虜。”


    雷戈借助地形遮擋,搶先朝那家夥揮出一劍。鋒刃即將臨身,對方才驚慌地抬起頭,試圖拿棍子抵擋。無奈之舉。他恐怕沒撿到別的東西。


    鋼鐵劈開木頭,眨眼間血光迸濺。對方發出一聲哀號,轉身便逃。雷戈立即追下去,跨越不知多少級階梯。


    他幾乎要追上了,可惜破損的台階拖了後腿。經過一處緊張的岔路,那家夥不見了。雷戈瞥見牆壁上的燭台,意識到他們已追入了地下。他放慢腳步,警惕可能出現的偷襲。魔力引起神秘,無聲地攀附在細長的劍刃上。


    『雷戈』有人說。


    他自然地轉過身,卻沒看到任何人。石梯盤旋上升,一道道刮痕遍布牆壁,扶手斷成幾節。陽光和陰影的界限落在他頭頂的石磚間。“誰?”


    “誰?”聲音從前傳來。雷戈趕緊扭過頭,脊椎幾乎發出響動。但還是沒人。他狐疑地打算拿劍向前試探,聲音又出現了。“你說那三隻夜鶯?他們可不是你的同伴。”


    來自地下室的動靜。雷戈鬆了口氣。


    “……隻有死靈法師能挽迴。”伯納爾德·斯特林冷淡地說,“有什麽難猜的?上一個話多的獵物死在陷阱裏,蠢貨。你想要答案,我讓你親眼見識。”


    “下地獄去!黑巫師。”某個陌生的嗓音。但如果雷戈沒猜錯,這該是兩個俘虜之一。他和同伴掙脫了枷鎖,為求生而反抗。


    猛烈的震動幾乎推倒他,雷戈抓住石階邊最後一截扶手。他好容易穩住腳下,不禁升起一絲退縮。初源和一般神秘生物不同,他們得天獨厚,剛轉職就能媲美銀歌騎士團的正式成員……可依然不成氣候。喬伊和杜伊琳能戰勝他們,我也能做到。銀歌騎士不畏懼任何人。


    但他一直在原地,等到自己找迴重心。不知過了多久,地震中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響亮的玻璃粉碎聲,雷戈可以想象地下室的天窗在重擊下塌陷,碎片灑了一桌子。最好把那些容器也打碎。雷戈對巫師沒有惡感,但他每每想到水妖精身體中的藍色液體從細圓的管道流淌出來,就覺得一陣反胃。


    “又一個?徒勞的掙紮。”斯特林不屑地評論,“你們這麽喜歡我的案板?”


    “不是一個。”這迴是個女聲,“阿內絲通知了所有人。看來堡城的教訓沒讓你們長記性。”


    “奧雷尼亞可不是阿蘭沃。”斯特林指出,“在我們這兒,擅闖民宅是會受懲罰的。謀殺和襲擊貴族也是。”


    要是雷戈不知道他曾命令喬伊和杜伊琳替他抓捕初源,這話聽來似乎沒問題。


    “你的懲罰是褻瀆屍體?”


    “屍體就是屍體,又不是沒**的修女。褻瀆?你的通用語和那雜種一樣糟糕……”一陣停頓。“真是活見鬼,我關心野蠻人的廢話幹什麽?算了,反正脖子以上都沒用。”


    “我簡直想象不到。”女人的口吻有種不能理解的迷惑,“你要研究我們的天賦?還是身體結構?怎麽會有人對屍體感興趣……諸神在上!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個死靈法師。”


    “我當然會告訴你。死靈法師是我見過最低級、最原始的職業,他們對屍體的利用和禿鷲差不多。”巫師冷漠地迴答,“我隻是需要觀察對象。私自闖進來的夜鶯會被吊死,那樣太浪費。”


    觀察對象。雷戈屏住唿吸,竭力捕捉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單詞。


    對方不信。“是嗎?如果這些人上門找你做買賣,你放他們完好無損地下班麽?我了解你這類貴族老爺,你們永遠不虧本。”


    “不是什麽垃圾都有觀察的價值,女人。大多數初源是一次性品。你們的火種很不穩定,神秘雖源自天生,但往往浪費天賦。我問你,你係統地學習過神秘學麽?”


    “初源的知識是諸神的恩賜。我們不像你。”但巫師的態度讓她很驚奇,“你想雇傭我們?”


    “雇傭或脅迫,取決於你們。在奧雷尼亞,我有權力這麽做。”伯納爾德·斯特林傲慢地說,“但何必這樣呢?這項實驗的成果超乎想象。地位和財富有如濾紙上的殘渣……一旦獲得成功,它將會是諾克斯最偉大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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