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喬伊對精靈聖女說,隨後轉過頭:“雷戈,你看著她。”馬車沒做太多防護,留在裏麵更不安全。尤利爾再次看到蒼之聖女,她臉色蒼白,但神情鎮定。那頭鹿跑來蹭她的臉頰,卻被雷戈拉開。銀歌騎士對命令的執行從來不打折扣。


    喬伊也一樣。他執起長槍,在刺客行動前出擊。在神秘領域的時代,很難見到白之使這樣腳踏實地的發起衝鋒,大都是用以誘敵,而哪怕是第二次目睹成為空境前的使者以他的方式作戰,尤利爾還是覺得很奇妙。


    戰馬輕輕一躍,載著騎士們翻過陡坡,在平坦的荒原上疾馳,轉眼沒入地平線下。馬蹄的節律猶如狂風,杉樹窸窣搖擺,褐黃與碧綠的草浪之上,身披蓋亞十字軍風格、露西亞聖白色彩的騎士仿佛在乘風破浪。尤利爾注視他們的背影,思索幾天前他和約克突進奧爾鬆莊園的過程中是否也是這副模樣。當時我在想自由人。有趣的循環。


    “劫匪!”有人尖叫。多半是凡人。在他們眼中,藏在草叢裏的神秘生物發起突襲,喬伊和奧庫斯遠在四十碼外,此刻不可能趕迴來。


    連詹納斯也緊張地湊近。“他們被引開了!怎麽辦?”


    “別擔心,對方隻是人多而已。”看得出來,他還是很擔心。尤利爾沒空安慰自然精靈,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敵人的武器上。


    一共六個人,這是火種對魔力反應的判斷。兩個埋伏在山坡側麵放箭,四個藏在近處圍堵。這幾個人可攔不住一整支車隊,前方才是真正的埋伏。尤利爾距離道路邊緣相對更近,因此有個刺客不幸把他視作了目標。


    就像他之前注意到的,斜後方的牧草中躥出一個穿鐵甲的神秘生物。他手中的長武器比身體更先探出,瞄準學徒的腰際,魔力帶給長矛驚人的迅捷和力量,從視野盲區刁鑽地刺向目標。


    長槍在像支鉛筆一樣在手中旋轉,猛然撞開矛尖。鋼鐵迸出刺眼的火星。尤利爾一手扯韁繩,槍杆尾部借助慣性砸在前撲的刺客臉上,一擊將他打倒在地。


    一切發生在刹那間。“後退。”他這才有空對驚慌的詹納斯說,“很快就結束了。”


    這不隻是安慰。巫師用魔法擋住兵刃,騎士對付步兵,連廚師和鐵匠都參加了戰鬥。等他繞過車廂,蒼之聖女已經放箭處理了弓箭手,而銀歌騎士雷戈正在割開最後一個襲擊者的喉嚨,幾秒前,那具屍體還在活生生地撲向某個侍女。


    學徒在隊伍末尾看見最後一個銀歌騎士波加特,他沒拉麵甲,旺盛的胡須蔓延出頭盔,像把鏟子。騎士將血紅的刺劍拔出第四個襲擊者的胸口,後者仰麵栽倒,碎裂的胸甲留在內髒裏,眨眼間要了他的命。


    “後邊沒人來,我和雷戈去前麵探路。”波加特說。他既是小隊斥候,也是喬伊的副官。“你們能保護這些凡人吧?”


    “雷戈先生得看守聖女。”尤利爾把導師的安排告訴他。


    胡子騎士揚起眉毛,“那我們最好快點跟上,不然馬車沒得走了。”他越過尤利爾,指揮隊伍向前。


    詹納斯打量屍體,吞吞口水:“他們不是我的同族戰友。”


    “不難分辨。”


    “但結局都差不多。”他丟下一句,快步跟上馬車,融入到仆人的行列中去了。雖然那些人也不是。


    尤利爾第一個翻過陡坡,雖然他很清楚這些人造不成威脅。眼前的景象不出意料。喬伊和奧庫斯在一棵杉樹下停留,周圍大概有十多具士兵的屍體。單看傷口,就能猜出這些倒黴鬼臨死前遭遇的不是奮戰,而是屠戮。見到車隊,導師扯動韁繩,驅使戰馬向右繞開一條人腿。奧庫斯皺著眉翻下馬,在原地沒動。


    “毫無藝術性。神秘是最高技藝,刀劍太過粗魯。”某人在他耳邊評論。尤利爾迴過頭,看見了巫師伯納爾德·斯特林就在旁邊。“你覺得呢?”


    “我?”


    “這兒沒別人。”


    “那,要我說,神秘也是刀劍。”尤利爾小心地組織語言。“第二真理”不是首位以年輕姿態出現在夢中的聖者,但學徒直覺他的狀況與麥克亞當和維隆卡並不相同。


    “很獨特的觀點。”不知他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在學徒看來,大多數人都這麽想。“我在聖堂沒見過你,尤利爾。聽說你來自黑木郡?”


    “是這樣的,大人。”


    “毫無疑問,你是在那邊認識他的。這麽說來,你不僅與銀歌騎士團頗有淵源,而且算是半個本地人嘍?”


    “對真正的本地人來說,我仍然是旅客。”


    他若有所思。“我們這裏確實是有當地人的。”尤利爾知道對方指的是喬伊,銀歌騎士本來是皇帝近衛,大多數人都身家清白,隻有導師是例外。


    維隆卡不介意這個。“很多貴族子弟不如平民可靠。”軍團長告訴他,“如果要他們在自己的家族和皇帝命令之間抉擇,連我也不敢保證他們每個人的忠誠。相較之下,這算是平民的優勢,然而後者中很少有人能達到標準。”


    “看來我們隻好去請教杜伊琳小姐了。”伯納爾德說,“她的魔法非常擅長偵查,能避開這類適合伏擊的路段。出門在外應該多向信使諮詢才對。”


    尤利爾迴過神。“這的確有幫助。我們隻是沒想到會有人在帝都附近襲擊。”


    “他們是自由人嗎?”


    為什麽問我?學徒不理解。“可能是吧。我很少迴瑪朗代諾,大人,也從沒見過同一撥土匪。”


    “他們幾乎都是神秘生物。”未來的巫師首領指出。


    “那或許是冒險者。”尤利爾下意識地迴答,隨後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巫師已經揚起眉毛,目露疑惑。先民時期的冒險者比自由人出身的銀歌騎士更罕見,神秘力量掌握在貴族階級手中,不可能隨意播撒。龍禍前是不存在神秘領域的。


    不過,就算伯納爾德·斯特林察覺到了問題,他也沒在直接開口詢問。尤利爾眼看著他抽出一卷羊皮紙,拿筆開始記錄。“那是什麽,大人?”學徒忍不住問。


    “有好奇心的人往往會有成就。”巫師說,“我在記錄自己的疑問,以便創造全新的課題。”尤利爾還想追問,但喬伊已經迴到馬車前。


    “奧庫斯的馬掉了蹄鐵。”他宣布戰損。


    鐵匠提起錘子和長釘朝杉樹趕去,波加特吩咐仆人搬走路上的土匪。每個人都被調動起來,匆匆忙忙平複旅途的波折。喬伊向雷戈詢問外圍襲擊的事,看來他很清楚敵人的分散計策,詹納斯是在白擔心。就在他背後,蒼之聖女把弓箭交給她的看守者,腿卻沒挪動。


    “我不會逃走。”她開口,“否則我就不會來這裏了。這東西太笨重,不適合長途旅行。”她指的是馬車。


    雷戈瞄了一眼長官,但喬伊和他沒有默契。“或許我們乘座矩梯。”導師迴答。尤利爾聽明白,他可能是擔心這個自然精靈在試探接下來的路線。


    “那有沒有它都一樣嘍?”


    “你要怎樣?”


    “我自己有坐騎。”


    “是嗎?那頭鹿?”


    “它不是真正的鹿。它叫露娜,是森林的妖精。”蒼之聖女說,“我不會逃走,我哪兒也去不了。讓我留在露娜身邊吧,它跑起來隻比那隻箱子快一點,比馬慢得多,但耐力很好。”


    這個要求不過分,自然精靈當然不會習慣人類的坐具,被聖瓦羅蘭送來奧雷尼亞的蒼之聖女也無家可歸。先前的襲擊中,她甚至還幫了忙。因此,雷戈和奧庫斯都沒說什麽,連喬伊也點頭。但按照尤利爾對導師的理解,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


    “兩全其美的辦法。”他的迴答似乎沒問題,然而片刻後就急轉直下,“我可以給你。現在我把你綁在那畜生背上,讓它在後麵跟著隊伍。”


    了不起的辦法。換成別人多半會給他一劍,尤利爾可以理解前者的做法。但自然精靈的聖女更具涵養。“露娜是我的夥伴。”她糾正,“許多人的眼睛看不透假象,更多人看見了卻也裝作看不見。我想還是箱子舒服些。”她的臉色更蒼白了,血管似乎要突破皮膚。精靈聖女鑽進車廂,恐怕這一路她都不會再與喬伊說上半句話了。


    “你真是在建議,對吧?”波加特摸著自己的胡子嘀咕,喬伊扭頭瞧他一眼。


    “我在杜絕麻煩。”


    “你對任務總有把握,長官,但你用詞可沒有。”


    “反正她聽得懂。”導師的聲音在麵甲下傳遞,“你不也聽懂了?”他的斥候副官不知該說什麽,差點拽斷胡子。


    他還不知道他們在各說各的,尤利爾心想。那頭名為露娜的雄鹿在車輪前不願離開,導師便命令車夫為它套上籠頭。這阻止了可能發生的慘劇:或許在蒼之聖女眼中,它是自始至終不離不棄的唯一侶伴,可在喬伊眼裏,這東西和一匹野馬無異,處置隨心所欲。蒼之聖女說它是森林的妖精,學徒注意到。但他看不出它和尋常麋鹿有什麽區別。


    而導師的目光隨即盯住他。“我你有同行了,波加特。”他冷冷地說,“你們看見什麽了?”


    “也許是一場大自然的捕獵?”巫師轉身走迴他的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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