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來幹嘛?”法官問,口吻挺惱火。“審判機關可不是托兒所!”尤利爾注意到門並未關緊,於是瞄了一眼導師。


    “一個銀歌騎士把他送過來,詢問處置。”似乎是個年邁的女人說話。


    “處置?”法官的嗓門一下拔高,“送這小孩迴父母那裏,見鬼!告訴他,也許他可以親自走一趟。噢,記得順路買把糖果,告訴這孩子別再亂跑……然後最好抽他一頓!”學徒在歡唿後聽見了驚嚇的哭聲。


    “這孩子被指控叛國。”


    “什麽亂七八糟——”一陣古怪的低聲私語打斷了法官。


    “沒這個先例。”還是年邁女人的聲音,她慢吞吞地吐字:“我們需要公平對待罪行,絕不能偏頗某人。”


    “你審的不是罪,是罪犯。”有人反駁,恐怕他們都有審判的權力。尤利爾不了解法庭是如何運作的,他從未見識過。“而所謂罪犯隻是個無知小鬼。”


    “任何人觸犯了律法,都隻是罪惡的載體。”女人堅持。


    “你有一副惡毒的心腸,女士。”


    對方勃然大怒:“你竟敢在法庭上出言攻擊他人?”


    咣當一聲巨響。“肅靜!”法官咆哮,“各自舉證,少說廢話。”


    “被告偷竊帝國機密,按照律法,必須處刑以作警示。”女聲說,“那個銀歌騎士應該直接動手才對!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他的上司。”尤利爾看見喬伊伸手抓住劍柄,不禁可憐起她來。


    “他下手之前可沒人告訴他那是帝國機密。”一個軟綿綿的嗓音。“就當他不知道吧。我想拔掉舌頭就夠了,反正他也不會寫字。”


    “他什麽都不懂,諸位,你們看不出來嗎?直接放人到底有什麽困難?”


    “我們得為自己的話負責。”一個陌生的聲音,又尖又細的男聲。“這男孩看起來是個亞人。士兵,讓他把手指露出來……噢,三神在上!”這家夥發出失態的驚叫。“你們看見沒?他的手指甲全是黑的。這是證據。”


    “頂多證明他不愛洗手。”尤利爾欣慰地發現,裏麵還是有思維正常的法官的。


    “沒錯,他可能沒洗手,但也可能是為了在信上留記號。”


    “是嗎?”


    “的確,是有這個可能。”人們又開始低聲議論。男孩早就不哭了,他響亮地抽鼻子,還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尤利爾猜測他在用袖子擦臉。


    “那封該死的信是什麽?”尤利爾問導師,但一如既往,沒得到迴複。


    聲音漸漸大起來,嘈雜從門縫滲出法庭,在黑暗的走廊上遊蕩。這是天氣原因,假如外麵是晴天,玻璃會透過五顏六色的光線,但今天沒有。從早到晚都沒有。尤利爾和喬伊默默望著不同的角落,誰也不再說話。空氣沉重又死寂,他想起莫裏斯山脈下的礦洞。


    “禁止爭吵!”法官又是一錘子,“全體休息五分鍾。”他好像在給一群學徒下課。


    等他再開口時,語氣似乎已經變了一個人。尤利爾頓時覺得不妙。


    “沒辦法。”法官輕聲說,“好吧,孩子,我將免除你的懲罰。沒人會為調皮搗蛋打你。”男孩連鼻子也不抽了,尤利爾凝神細聽。“你還可以得到糖果。但很遺憾,你觸犯了法律,我們得砍你的頭。”


    尤利爾猛然轉過臉,目光與喬伊相接。導師的眼睛裏有種似笑非笑的奇特神情。“活該。”他的聲音透過麵甲。


    學徒知道,質問對方不是現在最要緊的事,但是最容易的。於是責問脫口而出:“你怎麽能這麽說?”


    “因為事實如此。”


    “事實?這些都是假的,整個世界都是一場夢。”他像是在看一個瘋子,尤利爾裝作沒讀懂他的目光。“可你不一樣,喬伊,你的意誌是真實的。哪怕這是你的過去,你也可以嚐試改變。”


    “一派胡言。”對方嗤之以鼻。


    聽起來像是,但我也有證據。可惜它們在一千年後的未來。“你會改變,我保證。”尤利爾丟下一句,隨後轉身要去推門。導師皺著眉看他,因思考而沒來得及阻攔……


    ……一隻手拽住學徒的肩膀,他下意識地拔劍砍過去。鋼鐵交擊,迸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你們在這兒幹嘛?”銀歌騎士長問。他一伸手,尤利爾的劍一下子滑出掌心,被他隨手拋在一邊。學徒愕然後退,低頭打量自己的手臂。


    “迴答問題,尤利爾。”


    我沒鬆手,學徒心想。他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正在發力。然而劍柄忽然脫手而出,被對方奪走。一種古怪的力道,在碰撞後還能有二次爆發,簡直是魔法的範疇。


    但這不是借口。他快不記得自己上次被喬伊打飛武器是什麽時候了。後來整整一星期的訓練課,尤利爾都在接受抓穩武器的特別練習,直到拿棍子敲打關節也不會丟掉。


    如今的“勝利者”已經征服了聖瓦羅蘭,根據記載,他甚至比龍禍時期更強大。單純的神秘強度折服不了同等級的神秘生物,作為銀歌騎士團的軍團長,維隆卡的格鬥技藝同樣精湛。他一生都沒有敗績。


    尤利爾的憤怒一定表露在外,維隆卡轉頭望向喬伊。“你又在這兒幹嘛?”


    “等著某人被砍頭,長官。”


    “是嗎?什麽人?”


    “某個偷竊機密信件的罪犯。”


    “那是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尤利爾指出,“他什麽也不懂。你本可以找迴那封信,然後給他偷竊的教訓。見鬼的叛國罪!”


    維隆卡後退一步,“真是這樣?”


    “誰知道呢?”喬伊的口吻卻像是在說“誰在乎呢”。“我奉命行事,長官。”


    “你的長官就在這兒。”銀歌騎士長說,“他命令你一邊待著去。”


    “不好意思,軍團長大人,現在我的直屬長官是總主教大人。我是聖堂什麽見鬼的十字騎士,您忘了嗎?”


    “我知道你不聽他的。”他略微停頓了一下,“你是皇帝的人,得知你這麽幹,他多半不會高興。”


    他多半當成廢話,聽也不聽。喬伊的眼神這麽說。但好在導師沒堅持和銀歌騎士長唱反調,他僵硬地讓到一旁。


    尤利爾這邊方才想清楚,他們口中的皇帝不是指埃爾伯·霍舍姆,而是他的長子麥克亞當。但根據記載,奧雷尼亞尚未在新皇的政令下興盛,就迎來了毀滅的災難,也即龍禍。奧雷尼亞如今已是末日將臨……


    “很好。”銀歌騎士長推門而入,隨後砰一聲扣緊大門,隔絕了所有門後的聲音。等他出來時,那男孩被他提在手上,手掌不斷滴血。他們在法庭上砍了他的手指,尤利爾不禁別過視線。好歹不是腦袋。


    見沒人提出異議,黎明之戰的傳奇挺滿意。“能說正事了?”他不等迴答,直接轉向喬伊:“迴聖堂去找斯特林,接下來你有得忙。不出意外的話,你三天後就得離開瑪朗代諾。”


    導師什麽也沒問。“遵命。”


    尤利爾目送喬伊離開,直到維隆卡拍他的肩膀。“你的傳教沒效果。”銀歌騎士長說,“我敢打賭,他連最短的讚美詩歌都背不住。”


    “抱歉,大人。我不夠盡職。”


    “你堅持多久了?”騎士長似乎很感興趣。


    “隻要碰麵。”尤利爾謹慎地迴答,他知道自己在夢裏沒有身份。職業能掩護他一時,可隻要對方到水銀聖堂去查證,謊言便會一戳即破。


    “是嗎?難怪他討厭聖堂。”好在維隆卡沒那麽閑。“我來找一封信,不過恐怕已經找不到了。這小鬼手法挺高明,可惜挑錯了目標。”他居然就是失主。


    尤利爾驚訝地睜大眼睛。這孩子居然能從“勝利者”維隆卡的口袋裏身上偷走信件?“恕我冒昧,大人,那封信的內容……?”


    “我不知道。我沒看過。”銀歌騎士長咳嗽一聲,“或許是我掉在哪兒了,當時我醉得厲害……不要緊,反正不重要,噢,確實有個皇家印戳……用來嚇唬偷窺的下人。我夫人就愛這麽幹。”


    一封家信。“那這次虛驚一場,值得慶賀。”為了公主給丈夫的一封信,某個男孩險些丟掉性命。尤利爾無法說這種事在一千年後變少了。“感謝您的寬容。”


    “慶賀?你說得對。沒辦法,從昨天開始,太多東西需要斤斤計較了……下午有計劃嗎,尤利爾?”


    導師要到水銀聖堂去,尤利爾不能跟上,以免被修士懷疑。“沒有,大人。”


    “值得為那小鬼喝一杯,對不?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酒館。”


    尤利爾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因為對方壓根沒問他。“可是大人——”


    “傳教士當然可以喝酒。必須到,這是命令。”


    “命令?不,大人——”


    維隆卡打斷他:“反正你夠銀歌騎士團的最低標準了,劍也使得不錯。派恩還缺個侍從,他正需要你。”


    尤利爾後悔說自己閑著了,看來銀歌騎士長的邀請比水銀聖堂更像龍潭虎穴。“我挺喜歡當修士。”他趕緊拒絕,“還是說酒館吧,大人,您指的是哪一間?”


    “名字挺怪的,叫‘公爵腳趾’。”未來黎明之戰的傳奇說,“據說有位公爵在那裏喝醉,從台階滾下去摔壞了腳趾。你真覺得滾下台階能隻摔壞腳趾嗎?”


    尤利爾的表情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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