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浪潮迎頭打來,將他淹沒在水中。血一樣的鮮紅液體洶湧灌入鼻腔、喉嚨和耳孔,鑽進肺葉和胃,最後浸泡腦子。他的骨頭好似一鍋燉湯裏漂浮的蘿卜和土豆塊,體溫用於烹煮肌肉。幻象如此真實,教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在醒得快。


    拉森把自己從觀景台裏拉起來,才意識到這次他的記憶沒有完全丟失。他記得自己怎樣進入魔法,又在最後一刻看到了什麽。當然,中間部分依舊得通過艾恩之眼觀看,但他隱約留下印象,覺得它們很熟悉。


    這次沒有導師幫忙,命運的倒影反而清晰多了。拉森邊瀏覽自己的夢境,邊抓起旁邊送牛奶的布朗尼小棕仙補充能量。等到鬧鍾響起,薩賓娜按時來敲門。


    占星師小姐提著一隻籃子。“廚子說沒有花生醬了。”她拿出一大塊點綴櫻桃的乳酪,掀起蓋簾時,還飄出一股雞肉的香味。“純檸檬汁在這兒。”提到這個,薩賓娜的小眉毛都擰到一起了。那是一塊凝固在杯底的奇特膠狀物質,她用手指彈了一下杯沿,固體果汁立刻熔化,咕嘟嘟溢滿了玻璃杯。


    “謝謝。”拉森喝下一口,頓時精神一振。“你還帶了雞翅?”


    “我正好要給羅瑪送夜宵,老師,隻有這些,沒多帶。”薩賓娜畏懼地盯著他的喉嚨迴答。


    拉森把牛奶遞給她:“讓她喝完。”


    “請別再吃棕仙了,老師。”她隻瞄一眼就知道是怎麽迴事。“再騙它們來送點心,很快所有棕仙都知道這裏有來無迴了。我的觀測任務隻完成了一半,還得在休息時間跑上來送飯。”她突然笑起來,“羅瑪給你起外號,老師,她說你的稱號應該是‘布朗尼殺手’或者‘妖精之墓’。全是她說的。”


    “棕仙可不等於所有妖精。”盡管學徒多次抗議,他還是容易順手吃掉送餐妖精。這都怪廚子,他們沒法把蛋糕做得像棕仙一樣可口。“有些妖精像人一樣高大。”


    “大妖精都是神秘生物,不是布朗尼這樣的食物妖精。真正的棕精靈也不能吃。”


    “也許你該成為海恩斯的學徒。”


    薩賓娜搖搖頭。“神秘植物和生物學沒有占星術有趣。”


    夢境的影響很快被食物抵消,薩賓娜到底沒給他留下雞翅。拉森將夢境從頭到尾觀看了幾遍,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紅之預言像個不受歡迎的客人在夜裏頻繁到訪,他想忘記也難。


    大占星師按照計劃去找先知。


    長廊寂靜,唯有風聲。當他推開會議室的門時,正巧與房間裏的人四目相對。高塔先知穿著他最幹淨妥帖的聖者長袍,黃金懷表垂落在胸前,一條深藍寶石連綴而成的束帶圍在腰間。他右手捧著一件奇異的物什,拉森說不出它有什麽形狀或色彩,但能感受到其上擁有的無法忽視的生命活力……和不可思議的巨大壓力。一塊石頭,他心想,一塊神秘度在我之上的石頭。想必是先知珍藏的神秘物品,而拉森年紀尚輕,因此連見都沒見過。


    除了在黎明之戰時期流傳的畫像上,拉森從沒有見識過高塔先知有這副打扮。“勝利者”維隆卡帶領聖者們和整個諾克斯神秘領域驅逐邪龍時,先知才這麽全副武裝過。


    導師立刻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並要他在門外等著。拉森盡全力克製,才沒急迫地重重帶上門。


    “您沒看時間?”導師走出門時,他還因驚嚇而抱怨了一句。


    “我的懷表被我暫停了。”先知毫無愧疚地說明。他此刻兩手空空,那塊古怪的石頭被留在了會議室。


    “我給過您另一塊正常的表,老師,海倫也給過。隻不過它們從未派上過用場。”拉森歎了口氣。


    “下次我會注意的。你沒發出一點聲音,但要是別人可不妙。”比如羅瑪或泰倫斯,噪音在他們身上就像唿吸一樣存在。會議室並非禁地,他們都可能打斷裏麵的神秘儀式(當然有魔法能封閉室內,問題在於高塔的先知很少那麽做)。“亞布納之種相當稀有,浪費它們簡直是犯罪。”


    “那東西叫亞布納之種?它是神秘物品?植物?”即便不翻筆記,拉森也確信自己沒聽過相關的名詞。


    “如你所見,一塊該死的石頭。”


    “活著的石頭?”


    “聖瓦羅蘭曾認定萬物都有生命,連石頭和空氣都有,區別隻在於它們獲得希瑟女神恩賜的多寡——相較生物,石頭泥土的生命力太少,便被人們視為死物。”先知告訴他,“如果套用自然精靈的生命力學說,在亞布納之種麵前,我們才是死的。”


    荒唐的說法,恐怕是先民時期流傳的迷信。不過拉森對那塊小石頭的感官得到了印證,它確實是個非同凡響的玩意。“一顆生命之種。”


    “但永遠不會發芽。我一般把它當成神秘物品來用。”


    “我能記下來嗎,先知大人?”


    “最好忘掉。我可不想讓更多人分享我的寶貝。”盡管根據“亞布納之種”的神秘度來看,有資格分享它的人在神秘領域一隻手都數得出來。先知打開黃金懷表,低頭手調裏麵的指針。“儀式無需我主持,不過會議室得暫時封鎖。拉森,記得提醒我們的事務司總長,他最近忙得找不著北。”


    “還是聖卡洛斯的事?前幾天他還向我抱怨統領的手段太粗暴。”


    “教他當心,背後中傷可是會倒黴運。不過外交部的確總給我們的總長大人添麻煩……噢,小聲點,別給他吵醒了。”先知眨眨眼睛。“儀式最好在他放下戒備的時刻啟動。泰倫斯和我討論過神秘儀式和秘儀之間的區別,我們一致認定將前者提升到後者的地步,欠缺最多的是神秘的穩定性。秩序既固定又千變萬化,本質仍是神秘……”他不知怎的談興大發,完全忘記了先前的提醒。


    “還要多久,大人?”拉森問。“最近因為守誓者聯盟的內戰,很多神秘材料都缺乏來源。維持裏麵儀式的材料充足嗎?”這也是艾羅尼請他代為詢問的。據他本人所說,接近會議室就讓他感到極度不適。事務司總長“風暴頌者”是比白之使資曆更深的大占星師,對法則和神秘度的敏銳遠超拉森這樣的新生代空境。


    “頂多再堅持兩星期,到時候就會缺了。不過沒關係,我們有新的材料來源。”


    “在哪兒?”未來?


    “讚格威爾。荒涼沙漠中往往會誕生奇跡。”


    拉森吃了一驚。“露西亞的信徒居然會跟我們做交易?”簡直像是他們的女神在夜裏冒出來了。


    “瑪格達萊娜死了,拉森。光輝議會失去了唯一的命運使者,他們隻能向我們求助。”


    “可占星師沒法代替瑪格達萊娜,她和海倫也不同……不會需要我去一趟聖城吧?”高塔先知當然不會親自去。“什麽時候?我得準備——”


    “我已經派人過去了。傳遞命運信息的工作自然得交給專業人士,我們年輕的信使在上星期就啟程了。”


    奧托在上。“尤利爾?”


    “還能有誰?”


    前些天那孩子的確迴來過,但拉森沒碰見他。“怎麽迴事?”他下意識提高了聲音,“那個職位……”


    “……是我給他的獎勵沒錯。”聖者不以為然,“但不意味著那是個虛職。他會把工作漂亮的結束,順帶欣賞一下索德裏亞的風景。”他摸摸胡子。“況且這是為了他的導師。神秘度落差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連我也得借助亞布納之種完成儀式。”


    “你這是詐騙,大人。”拉森毫不留情地指出。


    “胡說,少給我扣帽子。這些東西本來該由艾羅尼考慮,與光輝議會的交涉也是外交部的職責。眼下……是特殊時期,我們沒法再獨善其身。尤利爾的使命早晚會在諾克斯實現,這是命運早已決定好的,但不是現在。不。不能讓他這時候添亂。”


    先知針對尤利爾的未來做過預言,拉森毫不懷疑。隻不過即便是在自己的學徒麵前,他也沒有透露與此相關的半點消息。紅之預言導致的白夜戰爭剛剛結束,要是先知真不想讓尤利爾參與到隨時可能發生的混亂中,就不該給他信使的職位。


    “就算讓我去聖城,您也不能選擇尤利爾。我們都清楚他在碎月神降時幹了什麽。”恐怕代行者不會歡迎他。


    “你不明白,拉森,讚格威爾對你才更危險。瑪格達萊娜死後,光輝議會需要尋找新的命運使者。別急著質疑,你根本不了解狂信徒能為信仰作出什麽事來。尤利爾有他注定要完成的使命,在此之前無需我們多插手。”


    “預言不是一成不變的,老師。”


    “不能改變的預言沒有任何意義。這點不用你提醒我,小子。”狄摩西斯哼了一聲,“我們就是幹這一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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