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爾帶著一身汗踏上樓梯,牆壁無法徹底隔絕響聲,導致他的腳步聲在整層樓蔓延。進了門,他先把報紙扔在桌子上,扯下襯衫和長褲到浴室洗澡。四葉城的寒風很難起到降溫作用,他開始懷念在訓練場和喬伊的課程了。


    當他就著一則花邊新聞吃黃油麵包時,多爾頓和約克才相繼起床。暗夜精靈提著咒劍在走廊裏逛了一圈,好在他在找到尤利爾前就迎麵撞上了約克。這裏是諾克斯傭兵團分部的駐紮地點,讓主人來解釋情況再恰當不過了。


    餐廳裏的人不算多,當巡遊騎士的隊伍繞著街道轉了一圈後,冒險者就更少了。夜禁結束意味著新一天的開始。昨夜完成了委托任務的諾克斯傭兵們徹夜狂歡,大部分人現在還沒醒。他們的領隊還得由尤利爾送到樓上去,更別說其他人了。


    “布魯姆諾特不提供除酒之外的飲料麽?”西塔傭兵連咖啡也喝不下了,隻好往胃裏灌加料的檸檬水。“見鬼了,我敢肯定,就算是帕因特跟我拚酒也不可能贏得這麽輕鬆。”


    “高塔提供的飲料你都想象不到。占星師喜歡喝一種蟲子泡出來的水,不騙你。”


    “是嗎?我會直接吃蟲子的。”


    “在地底世界。”多爾頓端著一份洋蔥培根在桌子邊坐下,“蟲子會長得比你還大,不一定是誰吃誰。”


    “沒準尤利爾會樂意去瞧瞧。”約克說,“高塔在雲端之上,他也能跳下來跑迴伊士曼……我說過,老兄,你有顆冒險者的心,哪兒有危險往哪兒跑,是不是?”


    “你把我說得像災星。”


    暗夜精靈想了想:“幽暗之角沒什麽好看的,雲井倒是風景不錯,但那裏是堆積屍骨之地,不怎麽吉利。”他把約克的話當了真,還是在挖苦我?尤利爾不怎麽在意。“暫時我們沒時間去,除非從你的導師那兒借來星之隙。”


    “說實話,我以信使的職務原因向先知大人借過一次,但沒成功。他告訴我環階擰不動門鑰匙。”


    “你見過先知?”約克好奇地問。“是他讓你迴到伊士曼的嗎?我就說,白之使肯定不會允許你自己離開高塔。埃茲每次都拿外交部的規矩說事,他嘴裏的神秘支點簡直像個鳥籠子。”


    “外交部的學徒很少。”尤利爾說,“這是人們自己的選擇。克洛伊塔不會……呃,一般不會幹涉。迴到伊士曼是統領的主意,你弄錯了,先知大人反而想讓我留在布魯姆諾特。”他告訴他們外交部信使的事,還提到了發生在浮雲之城的謀殺案。不出所料,約克對後者非常感興趣,多爾頓則兩者都不很關心。


    “桃樂絲。”西塔迴憶,“奧克曾說喜歡她的胸。帕因特拿錘子砸他的腳趾,不讓他調戲好人家的女孩。”他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奧克死在赫克裏之戰,現在桃樂絲也死了。”


    “他們都不該死。”多爾頓簡略地評價。隻有他有相對客觀的視角。


    不該死的人死了,殺人者需付出代價。尤利爾把報紙翻頁,他現在對分心二用的技巧有了自己的心得。“問題在於,該死的人要麽真死了,要麽無影無蹤。”德威特·赫恩的下落毫無線索。先前尤利爾覺得他很可能藏在燈塔鎮。有學派的法則巫師坐鎮,海灣伯爵的安全似乎有保障。結果他很明白自己在神秘生物眼中的地位,居然二話不說逃離了自己的封地。


    “你不會認為他來四葉領了吧?”


    “他會嗎?”


    “不可能。”多爾頓也說,“德威特與特蕾西公爵的關係沒那麽緊密,他看起來像是女王黨,實際上誰也不服。”


    “我不清楚凡人的政治。”約克頭疼地咕噥,“什麽亂七八糟的。”


    尤利爾倒有一些了解。畢竟他也考慮過接替埃茲先生的班,因此在圖書室接觸了許多伊士曼王國的相關資料。當然,他隻詳細翻閱了近代記載,不可能吃下整個王國曆史。


    斷劍革命後,弗萊維婭女王成為王國的統治者,她出身的威金斯家族和冰地領自然支持她的地位。這些人是女王黨。女王陛下的長子伊斯特爾·塔爾博特是王位繼承人,他的妹妹菲洛莉絲·塔爾博特緊隨其後,他們雖然同母異父,但他們的父親都是塔爾博特。首席宮廷魔法師兼政務大臣勞倫斯·諾曼負責教導王儲,以他為首的貴族高官被稱為王黨,意指塔爾博特王族血脈的擁戴者。


    很多時候,王黨和女王黨分得不是那麽清楚,他們之間既存在著難以消除的隔閡,又是不可區分的整體。這主要是由於朝堂上的壓力——尤利爾曾在六指堡抓到一隻夜鶯,他來自西邊的飛鷹城。當年正是西境諸侯聯合冰地領和蓋亞教會發起了斷劍革命。他們在渡鴉戰爭中損失慘重,西境人渴望戰爭結束,冰地領人則希望獲得極黑之夜的糧食和衣物。先王的政法鐵血無情,他的征戰為伊士曼開辟了原為莫托格的領土,也為無數士兵和他自己帶來了死亡。


    叛亂持續了三年。渡鴉戰爭草草結尾,王黨在絕境中謀求出路,不惜與娜迦海族結為同盟,用王後換取神秘力量的支持。德威特·赫恩就是當年的婚姻產物。可在外援的魚人們脫離守誓者聯盟後,僵持瞬息打破,風暴又卷土重來。


    雖然弗萊維婭·威金斯幾經周折,最終坐上了王位,但先王征戰帶來的後果依然讓王黨遭受重創。護衛王族的劍之軍團被迫解散,成為“斷劍革命”這個史稱的由來。作為折斷先王之劍的主力,飛鷹城的梅塞托裏家族便是西黨的代表。


    德威特·赫恩獲得騎士海灣就像丹爾菲恩獲得冰地領一樣天經地義,他的權力由血脈而來。同樣出於血脈原因,德威特不可能是純粹的王黨。特蕾西·威金斯公爵比諾曼爵士更親近德威特,她不可能放過這處優勢。不過多爾頓卻說德威特·赫恩對她的籠絡並不感冒。


    “那你們在四葉領找不到他。”約克似乎早知道,“所以你們要立刻離開?桃樂絲的孩子怎麽辦?”


    多爾頓瞧了一眼尤利爾。學徒硬著頭皮說:“我把他寄放在教會。”他也知道對方會有什麽反應。


    果然,西塔差點把檸檬水噴出來。他一巴掌將自己的腦門打得凹陷下去一塊,表達自己的理解不能:“你怎麽還敢相信蓋亞教堂?”


    “不能以偏概全。神職者是有神秘的門檻的,幾個敗類抹消不了整個群體的素質。就像大多數冒險者都是土匪和竊賊,不也有你們這樣規矩的傭兵?我有辦法驗證四葉城教堂的可靠與否,夜鶯們隻會盯著我們,艾肯反而安全。”


    “人們都說蓋亞教徒是不會騙人的。”約克沒多說,“既然我敢相信你的話,那你信任教堂也合情合理。對了,你們找到那孩子的父親了嗎?”


    “事實上,我們連桃樂絲小姐的家門都沒進去。她父親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兒在收獲之月就生病死了。”


    “他撒謊。”西塔悶悶不樂地說。


    “他撒謊,我們也沒法戳穿他。而且這對達成的目的沒有半點幫助。”多爾頓已經消滅了盤子裏的早餐,“相較而言,還是帶他迴到布魯姆諾特更安全。”


    “嬰兒不是一把果核,埋進土裏就能生長。”尤利爾否認了,“除了蓋亞的慈善之家,拜托給誰都不方便……羅瑪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可放在教會裏,夜鶯早晚會找到他。”


    “你有想法嗎,尤利爾?”約克問。


    “剛剛才想到,約克,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尤利爾坦白,“你的隊伍現在有工作要忙麽?”


    “早告訴你了,沒有。我現在隻剩下出門打獵這麽一項活動了,除非北上去參與尋寶。”約克的暗示也很明顯了。


    “你的感覺相當準確。我有個委托交給傭兵兄弟們:請你們保護艾肯的安全,直到我帶他離開。隻有這個。到時候我會付錢。”


    “委托給我?”


    “除你之外。我希望你能去尋找海灣伯爵德威特·赫恩的下落。”


    “幹嘛不和你們一道兒呢?想拋下我,尤利爾?這可不行。蓋亞教會的夜鶯也不敢在特蕾西公爵的領地上放肆,他們一直被視作西黨的盟友,是不是?可惜露西亞的教義裏沒有體恤凡人這一項,不然光明教堂才是那孩子的好去處……桃樂絲是個好姑娘,值得有人為她伸張正義。”


    “這很危險,對你來說。”


    “哈!我可是冒險者。倒是你們,一個海灣,噢,現在是伊士曼王國的通緝犯,一個在三個月前點燃火種的神秘生物,你們需要經驗豐富的老手來教導探險知識。相信我,我的年紀比伊士曼的曆史還長。”


    多爾頓已經習慣了西塔在誇口時的小小冒犯,衝他舉起劍柄。氣氛大好,一片火熱,尤利爾試圖附和,卻難以扯出笑容。他把目光縮迴報紙。


    『你不該這麽做』霜字在紙上浮現。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麽。尤利爾把報紙卷起來,丟到空座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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