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歡迎他,但也沒人排斥。房間裏充滿熏香的氣味,布置煥然一新,與他離開前大不相同。德威特帶著一身潮氣重迴公寓,他識相地沒有接近命運女巫和她身邊的嬰兒。女人和孩子,最麻煩的兩種人。反正都對我無關緊要。


    他沒在大變樣的房間裏找到目標,這肯定是巫術的手筆。沙發和靠椅仿佛換了毛皮,地毯的腳印無影無蹤,連畫框上的包漿都不翼而飛。據說女巫的巫術和學派巫師差別很大,研習的要求也更苛刻。高迴報需要高付出,看來這句話用在神秘職業上也很合適。德威特邊想邊走過樓梯旁的一大簇香雪蘭。


    雄獅羅奈德剛剛與他擦肩而過,命運女巫就在眼前,白之使多半和他的學徒在樓上。伯爵暗自希望他們不要待在一起。在議事塔裏,德威特眼看著高塔統領將學徒推下陽台,接著閃電飛來,他以為自己快沒命了,卻在眩暈中失去了意識。再與白之使和尤利爾一同碰麵時,不知怎的,德威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會十分尷尬。


    他的期望實現了。尤利爾在他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推門而出,動作快得像是逃離兇殺現場。但見到伯爵時,他並沒有想象中的訝異。難道他早就肯定我除了找他商量外別無選擇?德威特有點後悔先碰到他了。算了,反正巫師林德也不是最理想的契約人。


    “伯爵大人。”統領學徒禮貌地打招唿。不管怎麽說,單論表麵上的態度而言,他算是這群高塔使者裏最容易打交道的神秘生物了。“真抱歉,我們本該第一時間關注你的狀況,但如你所見,剛剛我和白之使出現了一點小分歧。還請你見諒。”


    “不。比起神秘支點的事務,我的狀況才是小事。”德威特懶得客套,他很清楚尤利爾或許沒有白之使那種壓迫性的神秘度,但某種意義上,這名自稱學徒的高環使者反而要更難對付。“燈塔鎮的情勢如何?黑巫師已經撤離了,結社惡魔呢?”


    “請放心,襲擊者幾乎不可能再對燈塔鎮進行偷襲了。至於惡魔,他們撤得比黑巫師更早。我們在鐵龍港粉碎了他們的陰謀。”


    “陰謀?”德威特隱約覺得不妙。克裏夫勒一直跟他在一起,剛剛才被自己打發出去。騎兵們的消息大部分是關於魚骨巷和教堂的。


    “結社惡魔聚集在鐵龍港,他們的目標是寂靜學派打撈上來的那艘煉金戰船零件。黑巫師被惡魔操縱,襲擊小鎮來聲東擊西,轉移守軍的注意力。”


    “所以燈塔鎮隻是搭頭?”


    也許是出於禮貌,尤利爾沒有直接迴答。“惡魔以攪亂秩序為目的,伯爵大人,隻能說是惡魔找到了更好的製造混亂的辦法,因此才分出一部分力量奪取煉金核心。他們的最終目的依然沒變化。”


    自從林德·普納巴格代表寂靜學派拿走了“黑心號”的殘骸,德威特就沒打過煉金核心的主意。老實說,我甚至不清楚那玩意還有個核心。他見過的煉金產物大半是鍾表、盔甲和魔藥。噢,公交車似乎也是煉金產物。離開王都沒幾個月,德威特卻已經忘記那裏的繁華了。這樣一來,理解變得很容易,煉金戰船是航行在海上的公交車,還是無需軌道的高檔“馬車”。換作四葉公爵特蕾西在此,她是無論如何也會摻上一手的,她最喜歡這些複雜的煉金產物。


    這麽說,都是學派巫師弄出的麻煩?想到燈塔鎮和鐵龍港遭受的損失,伯爵就怒不可遏。我絕不會讓他們拍拍屁股離開,德威特心想。連夏妮亞閣下親自過來也一樣。我們走著瞧。他決心從學派巫師身上刮下最後一點油水——這些蠢巫師死傷大半,連帶隊人都被黑巫術控製,教會也沒餘力支援他們。而他身後還有高塔使者。想來會是一筆橫財。但德威特不為此感到喜悅,他很清楚燈塔鎮的損失不是這些東西能彌補過來的。


    “惡魔沒能搶走煉金核心。”德威特斟酌著說。總得試一試。“那東西現在在哪兒?還會有危險嗎?”


    “不存在了。”白之使的學徒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邊緣鋒利的玻璃片,遞給他看。“這就是核心的一部分,我的導師把它打碎了。至於危險……”


    德威特本想伸手接過來,但瞥見尤利爾的猶豫表情。莫非它還有危險?他想也不想,轉而推辭:“不,你們收好就行。克洛伊塔和寂靜學派的區別我看在眼裏。惡魔還帶走了什麽?”


    “生命。”


    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像是剛剛失去情人的男孩。德威特百思不得其解。高塔有個神職者的學徒,他怎麽辦到的?


    “我們都會悼念死難的無辜者。”既然尤利爾想說漂亮話,那德威特也樂意奉陪。


    據總主教的情報,這位高塔使者來自伊士曼南方的四葉城,並在因索維羅引起的亡靈之災中獲得了白之使的賞識。德威特原以為他不過是個幸運的平民,受導師聲名的餘蔭而引人關注。後來伯爵首次在議事塔跟這名神職騎士見麵,才發現自己的看法存在偏差。


    為此我得感謝佩頓總主教。要不是這位教會的分會主教提供了對方的相關信息,德威特多半不會在交談中多加警惕:沒見識的平民和研習神秘的學者他應付起來輕而易舉,可尤利爾的表現更接近老練的冒險者。要是高塔的外交部有很多這樣的人,那王黨就要頭疼了。還好不是我頭疼。


    連他的導師也不這樣。白之使向來以不近人情和行事粗暴聞名,但沒人想到他挑選學徒的標準卻與自己的風格截然相反。當然,其實他本人也算不上什麽上位者。高塔的使者就是高塔的騎士,是占星師們用來守衛城牆的士兵。以武力為標準衡量,他們倒是很合格。


    這一點也對伯爵不利。白之使是高塔的衛兵,不是他的。寂靜學派和惡魔爭搶煉金戰船的殘骸,克洛伊會對海灣戰爭無動於衷嗎?外交部裏可沒有傾向息事寧人的占星師……或許樓下的命運女巫會這麽做,但她不可能左右統領的意願。而我需要他們來震懾學派巫師、目前仍不知所蹤的多爾頓·影牙,甚至是天殺的洛朗·維格。


    “我們暫時還會留在燈塔鎮,伯爵大人,以保證惡魔和黑巫師不會卷土重來。”尤利爾聲明。


    “什麽?”他們還會迴來?“真是出乎預料……我以為你們即將告辭了呢。聯盟的戰爭已經推進到了灰翅鳥島。”但說實話,德威特十分驚喜。


    統領學徒也認同。“戰爭的結束可能就在這幾天了。”他說,“惡魔肯定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他們巴不得神秘領域陷入戰亂,秩序遭受威脅。但我們不會讓他們如願。”


    “這都仰賴高塔的無私援助。”


    “不,我們其實也有私心。”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這是德威特討厭他的另一個原因,尤利爾仿佛能從你的每一句話中窺視到真實情緒。德威特在鐵爪城的教堂裏懺悔過罪行——那是貴族之間流行的表達虔誠的方式,這名高塔學徒就好像簾幕後傾聽的神父,讓人分不清他是故弄玄虛還是意有所指。不管怎麽說,德威特不喜歡這樣順著對方備好的台階下。


    “蓋亞教會的事我有耳聞。”海灣伯爵澄清,“我想這是一場誤會。寂靜學派的許多巫師並不遵循修士的信條,他們行事狂悖,目無紀律,然而教會……”


    “應該是你誤會了,伯爵大人。”結果尤利爾直接打斷他,“我們討論的並不是一迴事。不過請放心,事情隻會在它應有的範圍內擴散,絕不會鬧大。”


    照你所說,我甚至不知道是哪迴事!德威特的好心情煙消雲散。反正我已經盡力了,考斯·盧埃會怎麽樣隨他們決定。他犯不著為總主教的人情得罪克洛伊塔使者。至於那些學派巫師,德威特才沒功夫關注。“真感謝你能體諒燈塔鎮的情況。我得安撫百姓,重建港口和議事塔,修整街道和城牆……”


    “也許我們能幫忙。”


    太令人驚訝了。“假如惡魔真的會再來,麵貌一新的堡壘肯定會把他們嚇一跳!燈塔鎮的百姓會歌頌諸位的無私奉獻。”什麽時候外交部學會雪中送炭了?聖卡洛斯的景況公開後,德威特還以為他們隻會送雪呢。


    “但我們人手不夠。”果不其然,尤利爾還有下文。“問題很好解決。現在受惡魔的影響,我們和總部的聯係暫時斷開了。可否請求伯爵大人提供給我們通訊的魔法種子?”


    還好他們不知道我的園丁沒死在議事塔,德威特與尤利爾分開後還在想。統領的學徒代導師拒絕了見麵,這也是個好消息。眼下他可以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了。林德·普納巴格的休息間就在走廊的另一端,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房間窗戶正對著院子。被綁在馬背上淋雨的考斯·盧埃主教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德威特先到自己的臥室更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畢竟麵對高塔和麵對巫師需要不同的方式。然而他剛打開門,一隻鴿子就落在玻璃外的窗沿上。它鮮紅的腳爪上綁著信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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