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爾與考斯·盧埃抱著同樣的希望,盡管他已不再對蓋亞教會存有更多幻想了。但後者的迅速妥協招致了一片反對的浪潮。“考斯主教,你打算相信敵人的承諾?”


    “我們必須保護神術基盤!”


    “事實上,放棄這笨重的物件,燈塔鎮的危機才能更快解決。”倒也不是沒有人看得明白嘛,尤利爾心想。“教堂不是一麵旗幟。所有人都清楚,維持它的領域根本毫無意義。”


    “快快閉嘴吧!”窗戶邊另有個聲音嗬斥,“我們本該在原則問題上決不讓步。神術基盤是一迴事,女神的尊嚴又是另一迴事。”


    尤利爾沒聽懂這句迷惑發言。


    “夠了!”最後考斯主教厲聲打斷他們,“我命令你們——保證神術基盤的安全,否則就等著在戰爭中喪命吧!這個人提出的要求毫無可信度,因為他滿口胡言、褻瀆女神的教誨,還卑劣地用教堂的寶物來威脅蓋亞的教徒。但他提的要求並不算過分。事實上,隻要他放下武器,連之前他的冒犯也是可以得到寬恕的。人們總是為自己不了解的事而在情緒驅使下作出不理智的行為。僅僅是個誤會……我們很輕易就能解決它,然後阻止這位先生在錯誤的道路上一意孤行。”


    “是的。”尤利爾說,“一意孤行還是跪地懺悔都一樣。我等著呢。”


    唧唧咕咕地一頓短暫爭執後,兩個修士受命前去找人。但一位當地的神職者對考斯主教耳語他的擔憂:“有件事得讓您了解,大人,但昨天恰好有幾位善良的夫人前來修道院為丈夫祈禱……蓋亞女神恐怕在這次動蕩前給某些好人家提示。她們也許會……”


    考斯·盧埃瞪著他。“她們要真是好人,就不會帶走那孩子。我們才是女神的眷者。閉上你那不合時宜的嘴吧,既然它喜歡在該張開時緊閉的話。這對我們都有好處。這位先生。”他轉頭麵向尤利爾,再度眯起眼睛。陽光正在加強。“我有個問題急需得到解答……假如我們沒能有幸在教堂找到那個孩子,你會怎麽做?”


    我會怎麽做?尤利爾想起與導師的商定的計劃。他本該迅速處理神術基盤,在它的領域效果消失後與導師搜尋後院。很快黑巫師部隊會把在鐵龍港發生的戰鬥傳開,考斯主教和其他人的爭論也將停止。他們有很大可能選擇堅守教堂,除非……“我會打碎這座鍾。”他告訴銀頂城主教。聽見了嗎?我會這麽做。


    “他不會。”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尤利爾猛然扭過頭。


    “他不會破壞神術基盤,讓教堂淪陷在邪惡的鐵蹄下。因為他也是個蓋亞信徒,而且比你們絕大多數人都虔誠。命運讓他站在這裏,考斯主教,但別妄想你能用言語和妥協使他放棄。下命令吧!我建議立刻拿下他。這位先生可比他手裏的東西更能保護教堂。”


    艾科尼·費爾文。有什麽好奇怪?銀頂城主教來到了騎士海灣,教會的夜鶯也理應到這裏。他們為我設下陷阱。尤利爾唯一沒料到的是艾科尼居然會留在教堂裏。他看見這位騎士夜鶯第一個拔劍,反對考斯主教的人也隨即應和。黎明的教堂中閃爍著刀劍光輝。


    主教驟然被冷落,自己也因艾科尼的建議而陷入了思量。但神職者們漸漸開始不在意他的想法了。失去了支持,最終他滿腹狐疑地瞪了一眼騎士,緩緩退向大門。尤利爾知道他的選擇了。


    “隨你們的便吧。總之教會與強奪嬰兒沒有半點聯係,更不可能參與將他們販賣出去。”他宣稱,“但我不會同意撤離教堂。”


    “撤離?”艾科尼·費爾文迎上穿透彩繪玻璃的陽光,“你能撤到哪兒去呢?我們都被光輝蒙蔽了雙眼。”他直視著尤利爾。“當我閉上眼睛,我才終於看清了真實。”


    “可你依然選擇虛偽?”學徒問。


    “我的榮光永遠不會是教會的榮光。”騎士迴答。


    一時間,所有的迷茫、搖擺和猶豫不決都已塵埃落定。尤利爾為信仰和眷念踏上征程,摸索罪惡的鎖鏈前進,途中幾經周折,甚至迷失道路。他對桃樂絲承諾找迴她的兒子,但同情沒有淩駕責任感;他有過正義之舉,但並非傲慢地視其為理所當然;他曾輕信於人、一敗塗地,但他也在隨之而來的極度的愧疚感和自我否定中領悟到精神意念的真實麵貌。他失去過珍視的人,他放棄過信仰,他對教會的看法不斷轉變,對自我的質疑也一刻不曾停止。


    但艾科尼有他堅守的信條,尤利爾樣也有,而信念無論是否堅決,也永遠無分高下。他用不著懷疑自己的行為正確與否,他一直都知道答案。所有人都知道,區別隻在於他們去踐行它或對它視若無睹。前者或許會滿懷疑慮、瞻前顧後,後者也可能堅定不移、自認忍辱負重。他從來都不是要在凡人的教會和神聖信仰間作出抉擇。


    現實是尤利爾無數次重複未來後最終挑選出來的結果。他追尋的旅程即將在這裏結束。此時此刻,尤利爾有信心站在艾科尼、站在他對教會值得美譽的無私付出的堅決意誌麵前,坦然地向他證明他的做法有多缺德。


    “我們有不同的觀念。”尤利爾告訴他。


    “我們有不同的立場。”


    “不,費爾文,這遠沒有上升到立場的程度。我們看重的本就是不同的東西:表與裏,外與內。教會以為抹掉汙點、鏟除異議就能保持潔淨,但這就跟給潮濕的房間粉飾一樣,不管你怎麽勤勤懇懇,蟲子總會蛀穿牆紙。”尤利爾看向神職者和十字騎士,每個人都警惕地盯著他,隻有考斯主教別過頭,不知是否是因為陽光太刺目。


    “你否認我的價值?”艾科尼冷冷地問。


    “我否認你將教會的尊嚴置於自我人格的價值之上。這才是矛盾所在。蓋亞掌管美德與契約,而教會比起承認錯誤更擅長用暴力解決疑慮。你希望人們愛戴你們,努力營造仁慈的假象……”尤利爾搖搖頭,“但你們創造出偽物的同時,人們也在以偽信迴饋。你們希望事態平息,腐化卻愈演愈烈。”


    他的指責激起一片怒火。“你以為我們會因顧忌神術基盤而接受你的誹謗?”一個十字騎士高喊。


    “天方夜譚。”神父評論。


    “他想打擊教會,才會四處散布卑劣的謊言。”


    尤利爾充耳不聞:“教會並不完美,而且其中的某些成員奉行著街邊小偷的守則,即‘不被抓獲的偷盜不是偷盜’,‘有罪是因為被逮到’。教典上對此有何評論?有人會因此悔改嗎?你們甚至不承認罪行的存在!”更多人加入聲討他的浪潮,但艾科尼·費爾文保持著沉默。


    學徒讓這些聲音爭先恐後地叫囂了一會兒,沒反駁一個人。“我不是要你們向所有人進行公開的自我審判,也不指望人們大度的原諒。”這根本是荒唐。“但你們要是認為使每個知情者從賓尼亞艾歐消失就能更改過去造的孽,那你們就無藥可救了。據我所知,這一般是比小艾肯稍長一些的孩子在打碎花瓶時慣用的伎倆。”


    “為什麽遮掩起不到作用?”尤利爾繼續說,“因為像安德倫神父那樣的人在幹一些卑劣勾當的時候,他們清楚會有人負責處理好首尾——現在看來就是夜鶯自己。作惡的成本太低,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清醒。艾科尼,你以為教會裏的夜鶯都像你一樣?不。大多數人哪怕先前保有榮譽感,他們的工作也會漸漸把他們變成被自己處理掉的那些人。既然教會的榮光需要靠殺人滅口來維護,那他們究竟還有什麽必要堅持信仰的純潔呢?”


    艾科尼說:“我們是教會的幽靈,不是神職者,甚至不是十字騎士。我們的所做所為與教會無關。”


    “但你本可以成為十字騎士。”比他媽的我強。


    “‘本可以’?也許你這麽想,但它對我來說隻是陣過去的風。”騎士揮舞手臂,示意同伴們列隊。“這是我作出的決定。”


    值得驕傲的決定。“你這麽陶醉於自我犧牲有多久了?”尤利爾質問。


    艾科尼皺著眉頭。“我並不會從中感到陶醉。當然,我也不會否認我的職業的必要性。別把事情都看得太簡單,年輕人,否則你早晚會對這個世界絕望。”


    顯而易見,他的理智不會被言辭輕易打垮,也對不同道路的意誌毫無認同感。尤利爾一直都認為神聖光輝議會才是最狂熱的宗教分子,但連聖騎士團的團長都還保有著稍顯突兀的思想,而教會的夜鶯隻是夜鶯。“抓住他。但盡可能別下殺手。”騎士下令。


    “別下殺手?他在女神的殿堂中胡言亂語、誹謗神官!教會絕不能容忍這種無端地誣蔑。你該下命令消滅異端才對,艾科尼。莫非你認識他?”考斯主教憤憤不平地問。


    ……迴答他的卻是一陣震耳欲聾的粉碎爆鳴。


    彩繪玻璃窗被打碎,騎士們戒備地駐足,直到製造出這些噪音的影子落在台階上。使者抖了抖靴子上的玻璃碴,對學徒解釋道:“裏麵很久沒動靜。你在哄他們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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